夏王举办的晚宴,自然是无比隆重的。设在整个营地最大的帐篷内,宽敞地能在里面来回翻跟头。
我们到的时候,不算晚也不算早,叩拜了夏王,侍从便引着我们仨坐到了靠左第三个席位。头两个分别是段姽、段涅两位皇子的位置。
之前只在人群中远远见过夏王,看不真切,今日如此近的距离,终于叫我看仔细了对方的容貌。
夏王与我想的差不多,一副被酒色耗光了身体的模样,双目浑浊,容色憔悴枯槁而不自知。这个男人仅有的一点智慧,恐怕都用在铲除那些他以为的、会威胁他地位的人事物上了吧。
除了宋甫和三位皇子没来,其他诸侯都到齐了。东儒伯吕蒿正坐在我的对面,一脸谨小慎微、畏畏缩缩,果然很有传闻中糊涂蛋的样子。
鄂候年幼,他身边跟着一位不知是客卿还是侍从的男人,专门照顾着他吃食,乍看上去倒是与我和白涟差不多。
等了片刻,段涅和段姽相携而来。段姽脸色还是不好,段涅抽空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冲齐方朔微微颔首。
夏王没多说什么,手一挥让他们落座。
嵬灵君与羌侯交头接耳,钟景侯自顾自发呆,汶侯牛迩显得有些心急,不时往门口方向看去。
段棋与宋甫迟迟不来,夏王的脸色也逐渐难看,偏偏还有段姽这种煽风点火的存在。
他瞧着漫不经心,其实一字一句都戳在夏王逆鳞上:“三皇兄这架子可真越来越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伤在身的是他呢。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哦不,等他们两个,厉害厉害啊。”
牛迩汗都出来了,不停抹额头:“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陛下再等等,应该马上就到了!”
嵬灵君与羌侯说着话忽然就大大叹了口气,众人一下都看向他。
夏王没好气地问:“顾嗣,你叹什么气?”
嵬灵君拱手,恭敬道:“我在与羌侯感慨,现在这世道,竟然有老子等儿子这种事了,有人还觉得理所当然,这在以前可是不孝的表现啊。”
我在心中为他鼓掌,干的不错啊!
拿孝道做文章,夏王立时阴沉了脸,手一挥,也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开席!”
而说巧不巧,段棋和宋甫两人就像踩着点般,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们一进来就跪下称罪,说本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没想到走到半路与一辎重车狭路相逢,躲避之时车上麻袋倒了下来,溅起了地上的污泥浊水,将他二人搞得狼狈不堪。因为实在不想以这副面貌面圣,他们只得返回更换衣物。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的直面宋甫,如果不是花白的鬓角,很难想象他已是年近古稀,看起来身型精瘦,双目也非常有神。
这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我紧握的拳头不住颤抖,视线难以控制地盯在他身上,简直想要扑上去摇晃着他的衣襟追问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个姓白的门客,记不记得他的妻儿。
但我又知道,他必定是不记得的。
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他一年不知要杀几个,哪有空天天去记人名?
我咬着唇,心中一瞬恨意滔天,一瞬又平静无波。
可能感觉到我的情绪起伏,案桌下,齐方朔缓缓攥住我的拳头,展开伸平了,再五指相扣。掌心炙热宽大,让人十分安心。
我看向他,从他明亮漆黑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脸白似鬼,眼神如刀。
“没事的。”他无声地说着。
我强撑起笑,朝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宋甫再也伤不了我,他会死在我的前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