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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1 / 1)

那次回去之后,周司惟彻夜难眠。

那一滴晶莹的泪水,仿佛远过重洋,随着他一起,乘上返程的飞机。

回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司惟一闭上眼,脑海中全是纪筝脆弱流泪的面容。

她怎么会,过得这样不开心。

不应该,开心的吗?

那两年风行迅速发展,在国内站稳脚跟,将目光投向国外市场时,首先放在了北美和东南亚地带。

周司惟在会议厅裏听下面一堆人吵来吵去,吵得头疼。玻璃杯切割纯净,让平凡无奇的矿泉水也折射出钻石一般的光芒,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他,等着最后的决断。

水波浮浮沉沉,又让他想起她的眼泪。

最后跌破众人眼球,是他一锤定音,决定选择伦敦。

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周司惟一直并非独断专行的领导者,然而这次却一意孤行,半分不容置喙。

后来的人摸不着头脑,然而大学的那群伙伴,多多少少都心知肚明。

路子霖嘆息问他:「周哥,何必呢?」

没有什么缘由,隻是,她不开心。

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温和英俊,与她从前说的理想型如出一辙,可她在异国他乡,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那么,便离她近一点吧,起码能在她需要时,不至于无知无奈。

周司惟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隻是他给自己远赴国外常驻的心思找了个藉口。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他一定要做。

在这期间,周司惟某次开车路过一个小剧院时,看到了当年他念给她听的那首诗。

纪筝的老师辞了工作,和几个热爱话剧的朋友重拾梦想,无奈并不景气。

周司惟资助了他们,助他们得以在世界范围内巡演。

他唯一的要求是,每三个月去一次伦敦出演。

他看了许多场话剧,终于在某次,等到了那个身影。

可是,纪筝并不是一个人。

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不再如一年前那样瘦弱得像个瓷娃娃,整个人气质沉稳,笑意如水,穿着收腰的米白色长裙与短靴,细眉红唇,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周司惟坐在无灯的角落,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心爱之人与自己同厅,却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身旁。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周司惟想,大约就像海水涨潮,慢慢淹没自己,而自己还要眼睁睁,看着全世界消失在眼前。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话剧结束后,那二人从话剧厅长长的楼梯走下去,男人给她披上衣服,宽厚的掌心按在她瘦弱的肩头。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是他自己非要,一遍遍折磨自己。

回国之后,下了一场大雨,秋雨绵凉,周司惟发了一场高烧。

他很久不曾生过病,那几天病中,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

想起和纪筝在一起的时光。

纪筝刚进大学时,不认识他,小姑娘坐在迎新典礼的礼堂裏,同所有新生一样,澄澈的大眼睛看向台上的他。

周司惟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后来,经常能看到纪筝,知道她会弹古筝,跳舞也好,娉娉婷婷往那一站,俏丽明媚,不知吸引去多少人的目光。

大学两年,和她的交集,仅限于学生会开会,或者在群裏,她偶尔冒泡聊几句天。

纪筝的头像是很可爱的简笔画,看起来画的是她自己。不知道多少个时候,周司惟点开那个头像,却不敢发出一个好友申请。

以什么理由呢?

周司惟知道,纪筝拒绝过很多示好的人,他不想也成为被她讨厌的其中一员。

所以那晚,当周司惟看见,一身杏色旗袍如珠似玉的少女穿着他的衣服从走廊裏走过来的时候,他心头闪过的第一丝念头,竟然是慌乱。

就好像,原本界限分明的黑白棋子,棋盘被打翻坍塌,乱成一团。

后来那件衣服,被挂在衣柜里,丝丝缕缕幽微的香气,与其他判若鸿沟。

周司惟明明早已习惯无情无欲,理智对待生活中出现的任何事。

但纪筝是「意外」。

准确来说,与她有关的任何事都是意外,会扰乱他的心绪,引出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元旦天冷,小姑娘指尖冻得发白,他沉默着,掐着指腹,克制住想把她的手包进掌中,传递温暖的想法。

幸好,纪筝的室友来了,为她带来了衣服,也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用冷淡的语气,将自己从这场困境中解脱。

那时候他想,能遥远相望,已经知足。

可他忘了,人的本性,是欲壑难平。

纪筝一次次靠近,怀揣着明晃晃的少女心思,让深埋于心底的情绪,仿佛入鞘之刃,与金属护壳厮杀。

无论是明媚的笑容,还是萦绕身边的少女香,更抑或是,她轻轻揪住她衣角的力道。

放弃吧周司惟,你才不是圣人。

于是费劲心思,一点点把她带到身边。

与她相拥,共爱沉沦。

就像与纪筝在便利店相遇的那个雨夜,店内放了一首歌:

——我厌弃听这是是非非,到最尾决定盲目爱你;

应该我是该死,不可以没有你。

灵普寺上,他原本想,想一生一世和纪筝在一起,想她永远爱他。

可写到最后一笔,又后悔了。

他更希望,她平安快乐。

就算,不爱他。

也无妨。

到最后,竟真的隻剩了一片荒芜。

乍暖还寒,一点点将肋骨从皮肉裏抽离,堪比凌迟之刑。

那些不分昼夜的日子,记忆已经很模糊,隻是最后,是路子霖在他面前摔了一个酒瓶。

「周司惟!」那是路子霖头一次喊他全名:「值得吗!」

绿色的玻璃和液体一同飞溅,周司惟惊讶于自己竟然如此冷静地看着那些碎片溅到自己身上。

他想起陈云流血的手腕,想起纪筝泪眼汪汪的样子,他也很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有多痛?

有没有他,一次次被抛弃痛?

秋夜雨凉,一点点,浸入心扉。

风行的办公楼一次比一次大,然而周司惟的办公室裏,再也没有她乖乖坐着学习的身影。

心魔如沉疴痼疾,在经年时光裏麻木。

一年后,外驻伦敦的分公司终于建成,秋日艷阳高照,一如多年前,她走的那个秋天。

周司惟力排众议前往,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微微恍然,原来已经过了六年了。

竟已经,这么久了。

路上车流不息,远处机场有飞机从头顶飞过,车停在机场的停车处。

车刚刚停稳,前方机场出口处,涌出一波人流,应当是某个航班刚下来的人。

周司惟随意抬了一眼,猛然定住。

手中玻璃杯应声而坠,砸在车内,哐当一声,水珠溅到了真皮的座椅上。

黎漾吓了一跳,忙问:「周总,怎么了?」

他充耳不闻。

不远处,身着白色风衣的女子随人流而来,走向来接她的车前,肤色在秋日暖阳下如珠如玉,眉眼如画,脸上洋溢着轻鬆的笑容。

人群定格,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流动。

周司惟眼也不眨盯着,直到她上车。

「周总,周总?」黎漾提高声音喊他:「您不下车吗?要检票了?」

周司惟手中湿了一片,他回神,接过黎漾递的纸巾慢慢擦拭,沉默几秒后道:「回去吧。」

「什么?」黎漾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哪?」

周司惟慢慢闭上眼:「公司。」

「伦敦那边?」

「不去了。」

黎漾深吸一口气。

她是总助,没人比她更知道,周司惟为此花费了多少心思,然而眼下却是说不去就不去了。

她看看地上的玻璃碎片,循着周司惟刚才视线的方向看过来,隻来得及追到一片匆匆忙忙的人流。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然而跟在周司惟身边多年,这是黎漾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

她印象裏的周总,是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临危不惧,神佛不惧的强者。

永远从容,从不失控。

-

真正见到纪筝,是在半个月之后。

陈之安的婚礼,周司惟知道她会去,于是抽出时间前往。

在路上就碰见了她,细雨蒙蒙,她穿得像春日新芽,清丽动人,站在路边。

周司惟所有隐忍的理智在隔窗望见她的那一刻土崩瓦解,叫黎漾去送了一把伞。

纪筝茫然无措然后道谢的神情,同多年前一模一样,还是温温柔柔,不与人争的性子。

周司惟从前就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好性,怎么样都不会生气,对这世界永远宽容和充满希冀。

仿佛就连风从她身边吹过,也会变得柔软。

婚礼结束后送纪筝回家,她坐在身边,百合香若有若无,却又强烈地布满整个车内。

她一眼都不抬头看他,脚踝与脖颈干干净净,再找不出一丝与从前相似的痕迹。

她对他说谢谢,保持着陌生人客气的距离,走入雨中。

如同多年前一样。

可是不要紧,起码,她回来了。

雨雾单薄,窈窕身影走入雨中,城市的灯一簇簇亮起,照亮她原本愈发模糊的身影。

周司惟看到远处黑幕也随之破晓。

既然欲壑难平,那便不平。

要护着她,做她雨中的那一把伞,天晴的一缕风。

要她的哭与笑,隻对着他。

要永远在她身边。

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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