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风看到了荒野上的风。
风是有形状的,他极目所望,俱是庞大的、令人心悸的漩涡,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置身于荒野之上还是滔天海啸之中,他惊恐地跪下来,伏在地上,花了一些时间去适应这样令人恐惧的世界。
荒野上的风,和采石硐天中的风不一样,采石硐天中的风是被束缚的野马,狂躁而暴烈;荒野上的风,是恣肆的汪洋,磅礴而流溢。
这就是自由了。
李柔风紧紧地攥着手中细细的丝线,摸着右手边比他手心还要冰冷的石壁,将丝线缠绕在了一块突出的石棱上。
所幸抱鸡娘娘不穿绫罗绸缎,她穿葛布或者麻布的衣裙,她说比较凉快。这样的布料抽出来的丝线,又细又韧,不易断折,像她的人一样。
李柔风循着丝线的来路往回走去,从未感觉到自己的步履如此轻快过。他知道外面还有危险在等着他们,但这一关就要过去了。自从成为阴间人后,他才恍然察觉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人生,一重苦难紧接着一重苦难,仿佛永无终止,每每暂时得以喘息,那也只是为下一重苦难积蓄一点力量。抱鸡娘娘很适应这样的日子,而他竟是一直在向她学习。
他开始看到一点点明亮的希望。他的承诺不会空口无凭,他许诺给一个姑娘一点不一样的人生,他会做到的。他开始是大步快走,随即很快奔跑起来。萧焉会活着,抱鸡娘娘也会活着。他不会辜负他们,一个也不辜负。
他顺着丝线走到末端,摸到了裙子,然而裙子竟是在萧焉的手中,他心中一惊,四面环顾,竟没见着那簇火苗的踪影。他感到萧焉的手指一动,忙将萧焉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中。他道:“殿下,你醒了。”萧焉能醒过来,让他心中安定了许多。
萧焉张口,他闻到蜜香,萧焉道:“蜜……”李柔风摸着他的手指,感觉指向地面的某个位置,他顺着萧焉指着的方向去摸,果然在地上摸到了那个蜜瓶子。他想起来这是那次抱鸡娘娘生病,他给她用来喝药后甜口的蜜水。攥着这个刚打开的蜜瓶子,他心中忽的笼罩上一片阴翳。
李柔风的心脏乱跳起来,他尚有一丝侥幸,他问萧焉:“殿下,她是不是又去方便了?”
萧焉摇不动头颅,吃力地在他手心晃动手指,“河……”
李柔风这时才惊觉地下河河水的奔涌声就在耳边,萧焉已经不在他之前昏迷的位置——他手心许多尘土,是爬过来的。
他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一颗心沉入谷底。他过去不觉得自己没有温度,这时才忽然觉得浑身冰凉。他就这么灵魂出窍般地呆了会,忽的起身,捡起地上包裹,把萧焉背了起来。
萧焉“啊”了一声,有几分怒气,虽是气息发出的声音,李柔风却听出了责备。萧焉说:“救她。”
李柔风沿着丝线往外走。他很确切地说:“殿下,我救你。”
“你——”
李柔风紧抿了唇,没有再说话。他双手把萧焉托得很扎实,每一步也都踩得扎实。萧焉感觉这是一个他过去所不了解的李柔风,过去的李柔风,天性懒散,优游容与,并不似这般有过担当。这种担当让萧焉莫名地生出一种恐惧,一种他不再被需要的恐惧。他想他得快些出去,快些好起来。他想李柔风选择救他,心中到底是只有他的。
踏出硐口,苍茫大风迎面袭来,外面是莽莽荒野,辽阔无边。李柔风从包裹中摸出了第二支信号焰火,此前他们做了周密的安排,倘若第一支接应分队遭遇不测,他们还有第二次机会。
焰火冲向天空,不多时,旌旗摇动,荒野上现出一支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驰来。马蹄声滚过苍莽大地,萧焉双耳一耸,微闭的双眸中陡然射出精光,“敌军——”
萧焉的判断没有错误,那支骑兵瞬间已至眼前,抖擞的旌旗在月色下清清楚楚地展开出一个“杨”字。
看来杨燈是要对萧焉穷追猛打,非要将他置之死地不可。
这是怎样一种绝望。
萧焉还能撑过今夜吗?便是退回石硐,他们又何来的希望。李柔风心中一片荒凉,如堕冰窟,脚下一晃,往后退了一步。
他想,不必后退了,那便——杀吧。
正当转起这个念头,硐口前忽然飞出漫天的纸人纸马!那些纸做的骑兵踏着阴灵,呼号震天,在这夜色中竟有千军万马一般的浩荡之势!杨燈的那支骑兵登时被逼得后退,挥舞长矛,与那些纸人纸马大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