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其远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自己都母亲,但安洁容却立刻扭开了脸,看向另一边。安其远的双眼陡然睁大,他眼神中的难以置信根本隐藏不了其中的悲痛欲绝。齐阳也忍不住想要别开脸去,他握住站在自己身边的齐月的手,紧紧地,像是害怕他一松手,齐月就会消失一般。齐月却突然开口告诉他:“没关系的,在我的梦中,我已经被母亲抛弃了无数次。”
怎么会没有关系?齐阳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过去依旧在重演,在自己的面前,12岁的安其远被示意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离开,虽然这个男人看上去不是一个坏人,但他也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被亲生母亲抛弃的事实。在他成长的这些年岁里,无论安洁容如何漠视他,如何冷落他,如何跟她的继母因为安其远吵架,颓废,放纵,失踪又出现,无论多少次,安洁容都始终没有将安其远送走的意思。一直以来,安其远也认为,不管发生多么让人难过的冷漠,起码自己的母亲不会丢弃自己,但现在看来,现实似乎总是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
其实安其远早就已经不再期待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爱他的母亲,他也不期待自己能成长为一个普通的,幸福的人,这一切,他本都可以忍受,因为这些描述的每一句,都是他生活过的日常。但是今天的妈妈,她是如此快乐又悲伤地告诉安其远,她要带他去游乐园,就像一般孩子和母亲一样,她要带着自己的儿子出门玩耍。这个女人,甚至提前一晚就悄悄来到自己的床边,小声贴着自己的耳朵说:“安其远,明天跟妈妈一起去游乐园吧。悄悄的,我们不要告诉外婆,我们不带她一起去。”
于是悄悄的,安其远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得着觉。
他悄悄地想着,悄悄地期待着,又悄悄地跟着母亲出了门。
他的母亲,脸上不再是全然的颓靡,而是一种扭曲的快乐和忧愁,带着他坐上公交,前往那个偏远的游乐园。里面有旋转木马,有旋转咖啡杯,有花车游行,还有数不清的幸福家庭,而安其远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跟着母亲的步伐走着,这么悄悄地幸福着。
可当安洁容问安其远,喜欢什么,想要玩什么的时候,安其远却始终摇着头。他不知道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是否需要支付代价,所以他不敢选,也不会选,他怕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是任性的要求,母亲的爱就会因为自己的要求随之消失。于是他只是让母亲为自己做选择,他不说自己喜欢的游戏,也不说其实自己很想要一个小熊卖的气球,他只是说:“我不知道,我都可以,谢谢妈妈。”他用这种卑却的姿态迎合着突如其来的母爱,像是只要自己愿意卑微如尘土,母爱便会如阳光般照耀在自己尘埃般渺小的身躯上。
但这份爱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持续下去。
任何幸福都有着自己的代价。
安洁容见安其远没有动,她不敢看安其远的眼睛,只是将脸扭到另一边恨恨地说:“你等什么呢!不是说好会带他走的吗?!”
齐阳看见王耀祖脸上的挣扎,那一瞬间,可能是为人的善意再一次涌上了他的心,但王耀祖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抓着安其远的肩膀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安其远没有反抗,他的脚步向王耀祖走去,眼睛却自始自终盯着自己母亲的侧脸。他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惊慌失措,也没有呼叫求救,他甚至没有叫自己的母亲,他只是看着女人最后的样子,静静地走到王耀祖的身边,被他牵在手里。
此时的安洁容终于转过脸来,她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向自己的孩子,然后告诉他:她说:“孩子,我很想爱你,但是我真的不懂怎么爱你。我连自己都不爱。”说着,她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对不起,或许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安其远
故事的结尾是女人越来越远的背影和呆呆看着那个背影的安其远,年幼的安其远被王耀祖牵在手里,没有任何声音。正当齐月以为故事就此结束,世界回归废墟的时候,站在王耀祖身边的安其远却突然出声问王耀祖:“叔叔,妈妈回头了吗?”王耀祖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抱起了安其远,他们两个就这么望着路消失的方向,直到安洁容的背影完全消失。
这一次,故事才真正地结束了。世界回归安静,王耀祖和安其远的形象被风化成石头般的雕塑,最后化为沙尘陨落回土地中,连带着整个游乐园都回到刚开始那般破旧,布满尘埃的废墟模样。齐阳握着齐月的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他问齐月:“你还好吗?”
齐月抬头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没事。”
但其实齐月心里也知道,如果他真的没事,这个场景也就不可能出现,能够出现在哨兵内心的事件都有着存在的意义,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潜意识,好的还是坏的,都有其出现的理由。对于齐月而言,游乐园事件理应不是个快乐的场景,那么作为向导的判断基本就是齐月被这份回忆困住了,需要一定的帮助来解开心结才是。可奇怪的是齐月在重放整件事件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展示起来也很流畅,跟最开始狂风中的摇篮似乎天差地别。这让齐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得不再次向齐月确认:“你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齐月听出齐阳问题后的言外之意,他想了想,对齐阳说,“虽然我的确能够感觉到悲伤,但……我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