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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问就里虚情对假意施严妆锦衣衬芳华(1 / 1)

江宝嫦不自在地紧了紧披风,意识到披风内侧还残留着陆恒的t温,脸颊微微发热。

“陆恒,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她半真半假地试探他,“我知道昌平侯府的规矩大,莫说两个通房丫头,就算侯爷和侯夫人给你安排几个姨娘,孝字当头,你又能怎么样呢?”

“宝嫦,你别为这事生我的气。”陆恒闻言越发着急,b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倚在门框上,“规矩是规矩,我说话算话,绝不看她们一眼,绝不碰她们一根手指头。”

他顿了顿,又道:“你稍微忍一忍,等咱们成了亲,我想办法活动活动,请礼部的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尽快承袭世子之位。到那时,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管家权,哪个下人不听话,直接发卖了就是。”

江宝嫦微g唇角,眼里却带着审视:“陆恒,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你。”

陆恒神情一凛,道:“你说。”

“我去尚府做客那天,照着你的嘱咐细细妆点了一番,带了许多随从,准备的礼物也都拿得出手。”江宝嫦歪着脑袋,一双美目在黑夜中闪烁着碎光,“侯夫人确实像你说的一样温柔和气,平易近人,我事事顺着她,送了她一件火狐披风,我们两个相谈甚欢。”

陆恒认真地听着,笑道:“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劲,你想问什么?”

“就是太顺利了,才让我觉得不安——我怎么想都觉得,她贵为侯夫人,实在不应该,也没有必要把我这样一个商贾之nv看在眼里。”

江宝嫦的眸光陡然变得凌厉:“陆恒,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恒心里一突,还以为自己在哪里露了马脚,以致于前功尽弃。

他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望着江宝嫦黑白分明的眼睛,忍不住犹豫起来。

某个瞬间,他几乎心软。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明白就这么将她娶回家,把她和笑里藏刀的尚氏关在同一方天地里,是件多么危险、多么残忍的事。

可他更清楚,如果对她实话实说,她一定不肯嫁给他。

她有崔婕妤和公主撑腰,执意退婚的话,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可奈何。

管不了那么多了。

先骗进来再说。

陆恒咬咬牙,做出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道:“顺顺利利的不好吗?我跟你说过,母亲对我只是面子情,她和你投缘,请张真人算了算八字也相合,便不想再大费周章地相看别家的姑娘,这也在情理之中。”

“宝嫦,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以前没有瞒你什么,以后更不会瞒你。”他又举起右手,并拢三指,半玩笑半认真地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再给你发个毒誓?”

“谁要你发誓?”江宝嫦的神情放松下来,抿嘴一笑,“你没骗我就好,我相信你。”

她把披风脱下来还给陆恒,红着脸道:“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吧,等我……等我嫁到你们家,我们再慢慢说话。”

陆恒的心里又苦又涩,五味杂陈,听到最后这句话,竟然咀嚼出一丝异样的甜味。

他第一次有了婚事将近的真实感,呆呆地望着江宝嫦,耳根也跟着热起来。

江宝嫦佯装羞涩,关紧角门,回到房中。

她把陆恒所赠的金梳收进妆奁里,点燃一支檀香,在幽冷绵长的香气中,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眼神变得淡漠。

她给过他机会,可他不肯交底。

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时光倏忽即逝。

过了腊八节,昌平侯府和崔府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办婚事。

尚氏是汴京数一数二的“贤良人儿”,为了彰显自己的美名,也为了给亲生儿子的婚事做铺垫,不免打起十二分的jg神。

她命泥瓦匠把陆恒所住的院子重新粉刷了一遍,每个房间都烧上金瑞炭,摆满簇新的桌椅和名贵的摆件,又趁着贵妇人们上门做客的时机,亲自给新房整帐熏香。

两个通房丫头本就是尚氏安cha过来的眼线,这些日子饱受冷落,早积了一肚子的怨气,在旁边服侍的时候,少不了说一些大少爷“任x妄为”、“疏于请安”的话,引得那些贵妇人连声为尚氏叫屈。

她们哪里知道,尚氏早就命人将桌椅和摆件登记在册,打算办完婚事就尽数收回。

若是江宝嫦受不住前后的巨大落差,和陆恒吵闹起来,对尚氏而言,无异于意外之喜。

相b起来,崔府的所作所为倒是厚道得多了。

何氏送崔妙颜进g0ng的时候,已经掏空了家底,可江宝嫦于崔家有恩,又是崔乐山的亲外甥nv,马虎不得。她横下心,变卖了许多金银珠宝,凑出五千两银子,给江宝嫦添妆。

孟夫人和孟筠没多少t己钱,便带着绣娘们连熬了许多个日夜,用金丝银线和各se宝石,为江宝嫦赶制出一套jg美绝l的嫁衣。

崔妙颜在g0ng里十分得宠,手里也渐渐宽裕起来,赏赐给江宝嫦的奇珍异宝,和端yan公主b起来也不遑多让。

腊月廿二这日,江宝嫦的院子里张灯结彩,丫鬟和仆妇换上粉se的衣裳,小厮与护院也都扎了根大红se的腰带,众人往来穿梭,脸上带着喜气,动作却和以往一样整肃。

何氏早早地来到江宝嫦的卧房里,亲自给她绞脸。

细软的绒毛一一除净,江宝嫦的脸儿光洁得如同剥了壳的j蛋,再涂上细腻的香粉,淡扫娥眉,点染胭脂,立时yan光四s,美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何氏再怎么自私自利,和江宝嫦朝夕相处了一年之久,也有几分真情。

她一想到这么小的人儿就要嫁入高门大户,伺候公婆,为人妻子,就想到在g0ng里的nv儿,进而又想到自己刚嫁给崔乐山的时候,眼睛红了一圈,道:“宝嫦,昌平侯府不b家里,你到了那边,一定要谨言慎行,若是受了什么委屈……”

她很快想起,江宝嫦本就是再谨慎不过的x子,况且,就算她在那边受了委屈,崔乐山人微言轻,也很难帮她讨回公道,讪讪地笑了笑:“舅母年纪大了,人也变得唠叨起来了,你可别恼。”

“舅母这么疼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江宝嫦勉强扯出个笑容,眼圈跟着红了起来,“舅母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受委屈的。”

她用帕子x1g眼角的泪水,和孟夫人、孟筠一一道别,眼看吉时将至,在尚夫人的催促中蒙上盖头,伏在崔行策的背上,由他背到门外。

崔行策虽然b江宝嫦小两岁,个头却长得高挑,近来又ch0u出一大节,有了几分顶门立户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背着江宝嫦,走得十分缓慢,在迈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忽然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句:“宝嫦姐姐,你是心甘情愿嫁给陆大公子的吗?”

其实,就连崔行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句话。

嫡母说表姐出身寻常,能嫁入声名显赫的昌平侯府,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姻缘,就连姨娘也连声赞叹,说她好福气。

可他总觉得不踏实。

江宝嫦定亲那天,他的心空了一半,鬼使神差地跑到她的院子外头站了大半天,看到她的身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仓惶逃走。

如果她不愿意嫁给陆恒,他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带着她逃婚吗?到那时,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得了失心疯吧?

崔行策停在崔府门口,目光越过层层台阶,看向红彤彤的花轿和骑着白马的新郎官,脸上的笑容变得牵强。

这时,江宝嫦轻声回答:“自然是心甘情愿的。如果我不愿意,谁还能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b着我嫁过去吗?”

“那就好。”崔行策稳稳地背着她走下台阶,声音压得更低,“宝嫦姐姐,如果你在昌平侯府过得不好,记得捎个信回来,我……我知道我现在还没什么能力,但我不会一直如此。”

他以前刻苦读书,勤勤恳恳地帮父亲做事,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更好地照顾姨娘,如今则多了一gu动力。

他想出人头地,回报江宝嫦的恩情,成为她的依靠和退路。

崔行策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难免不安,生怕江宝嫦笑话他大言不惭。

然而,江宝嫦极认真地回应道:“我相信行策弟弟不是池中之物,那一天或许并不遥远。”

闻言,崔行策眼睛一亮。

陆恒这日不到卯时就爬了起来,换上婚服,使哑婆婆看好院子,金戈盯紧尚氏的动向,到前头和师兄弟们会合。

尚氏好面子,凡是外人看得到的地方,无不布置得妥妥当当,他把花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眼看吉时将至,连忙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崔府赶去。

这会儿,陆恒看见崔行策背着江宝嫦出来,虽然觉得他的动作太慢了些,却无暇多想。

他利索地翻身下马,殷勤掀开轿帘,抬手护住江宝嫦的头顶,低声道:“小心一些,别碰着头。”

都说男子娶妻是“小登科”,陆恒望着端坐在轿中的新娘子,虽说隔着一层盖头,看不到她的表情,还是难以自已地欢喜起来。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娘子了。

没有血缘关系,却b早逝的生母、冷漠的父亲亲近得多。

陆恒手扶着轿帘不肯放下,上半身探进轿子里,对江宝嫦道:“你用过早膳没有?左手边的那个匣子里装着点心,若是腹中饥饿,先拿着垫一垫。”

他说这话,一是为了讨江宝嫦喜欢,二是盼着她开口回几句话,好验明身份。

万一她临到跟前生出悔意,找人替嫁,他可不能吃这个亏。

万幸,陆恒的担心纯属多余。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不饿,多谢。”

陆恒暗暗松了口气,退回轿外,恭恭敬敬地拜别了崔乐山与何氏,骑在马上,领着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昌平侯府而去。

崔行舟和崔行策做为江宝嫦的兄弟,骑马跟在花轿后面,替她照看嫁妆。

江宝嫦的嫁妆共计六十四抬,虽不能说“十里红妆”,和勋贵之家b起来也不算少,因着众人都知道里头有四五十箱金元宝,纷纷围上前看热闹,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到了昌平侯府,尚氏和尚夫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她们当着众多亲朋的面,一左一右扶住江宝嫦,引她踩着红毡跨过火盆,沿着挂满大红灯笼的长廊走向喜庐。

江宝嫦双目不能视物,看不到尚氏的脸,却从盖头的缝隙里瞥见她穿着一条yan丽的石榴裙,纤巧的yuzu上套着一双绣满宝相花的金缕鞋,婀娜多姿,步步生莲。

若是教不知情的人瞧见,只怕压根分不清谁才是新娘子。

“宝嫦,仔细脚下。”尚氏每到拐弯的地方,便走到前头,替江宝嫦试一试脚下的路平不平,看到有一处红毡翻卷过来,还不顾地面脏w,亲自蹲下身铺好,赢得宾客们的交口称赞。

江宝嫦感激地道:“多谢夫人。”

尚夫人笑道:“怎么还叫‘夫人’?该改口叫‘母亲’了。”

“宝嫦脸皮薄,你别闹她。”尚氏连忙做出维护之态,紧紧牵住江宝嫦的手,“宝嫦,我一见你就喜欢得紧,总觉得命中该有你这么个nv儿似的,因此自作主张地把你娶了来,你可别怪我。”

江宝嫦沉默片刻,不解地道:“夫人何出此言?我怎么会怪您呢?”

尚氏“哎呀”一声,自悔失言,道:“瞧我这张嘴,心里一高兴,便不管不顾地胡说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怕你对恒儿不满意,恨我耽误了你的终身。”

尚夫人知道这个嫂嫂的心思,和她一唱一和:“宝嫦,你别多想,我那个外甥虽说喜欢舞刀弄枪,不认得几个字,本x却不坏。只要你耐心规劝他,多多约束他,不许他出去惹是生非,假以时日,总能回到正道上来。”

江宝嫦身子一颤,过了许久,才带着哭腔勉强应下:“多谢两位夫人的提点,宝嫦记下了。”

侯府b崔府大出三四倍不止,铺红毡的时候,尚氏又刻意让下人们绕了不少远路。

因此,江宝嫦走到喜庐时,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尚氏和尚夫人也jiao吁吁,满面红云。

尚氏此举的目的是让江宝嫦切身感受到昌平侯府的奢华和森严,从而生出敬畏之感。

她垂下眼皮,见江宝嫦两腿战战,满意地松开手,和陆景铭并肩坐在主位上,使傧相引着一对新人行跪拜之礼。

江宝嫦牵住大红的绸带,和陆恒拜过天地与高堂,面对面跪下,俯身相拜,成为正经夫妻。

礼毕,陆恒来不及同江宝嫦说话,便在闹哄哄的氛围中,被宾客们推搡着走进新房。

新房并不算大,挤进来的要么是与陆恒情同手足的师兄弟,要么是关系不错的同僚和下属,陆恒定了定神,脸上露出真实的笑容,接过哑婆婆手里的喜秤,慢慢挑起盖头。

一张明yan动人的玉脸露了出来。

江宝嫦微微抬起头,冲着陆恒羞涩地笑了笑,紧接着便低头看向脚尖。

陆恒握紧喜秤,只觉身后众人全都消失不见,耳边变得极静,心口满足得快要炸开。

陆恒的三位师兄在嘉福寺御敌时见过江宝嫦,还不如何惊讶,他的小师弟和其余好友却又羡又妒,嚷着要狠狠灌他几大坛nv儿红。

陆恒回过神,觉得新房里吵闹得厉害,生怕江宝嫦不喜,连忙拉过哑婆婆,对她道:“这是金戈的祖母哑婆婆,也是我母亲的陪嫁嬷嬷,自小看着我长大。”

哑婆婆放下手里的喜盘,恭恭敬敬地向江宝嫦行礼,双膝还没有挨到地面,便被一双柔软细腻的玉手稳稳扶住。

“婆婆快起来,我是晚辈,可不敢受这么大的礼。”江宝嫦浅笑着扶起哑婆婆,对她福了一福,又从腕间取下一只金镯,套在老人枯瘦的手腕上,“这几天诸事繁杂,您忙坏了吧?”

哑婆婆把陆恒当成眼珠子,做梦都想不到还能看见他成亲,更想不到少夫人如此温柔大方,没有一点儿架子,一时间百感交集,紧紧握住江宝嫦的手,嘴唇剧烈哆嗦着,“啊啊啊”连叫几声。

陆恒笑着对江宝嫦解释道:“婆婆是高兴得很了。”

他转向哑婆婆,交待道:“我去前头招待客人,您替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什么委屈。”

“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隐晦地使了个眼se,“若是应付不来,立时使人过去找我。”

眼看着陆恒像一阵风似的被众人裹挟出去,哑婆婆忙前忙后,又是给江宝嫦倒茶,又是bb划划着,请她吃点心。

一身粉se衣裙的紫苏走进来,对江宝嫦道:“小姐,嫁妆停在西边的花厅里,两位表少爷、白芷姐姐和云苓姐姐都在那边照看,出不了什么岔子,不过——”

她顾及哑婆婆的面子,压低声音道:“奴婢方才仔细瞧了瞧,这个院子b咱们原来住的小了许多,除去您和姑爷住的正房、两个通房住的厢房,只剩下两间耳房、两间倒座房,连咱们的人都住不下,根本没地方放嫁妆。”

江宝嫦微微点头,神se不变:“我知道了,让你往g0ng里送的信,送到了吗?”

紫苏答道:“送到了,清平公公还请我替他给小姐道喜呢!”

说曹c,曹c到。

两个年轻貌美的nv子联袂来到门前,脆生生道:“妾身春桃、妾身夏莲拜见少夫人。”

她们不等江宝嫦发话,就一齐往里闯,柔若无骨地跪在她脚下,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身上穿着银红se的衫子和桃红se的衣裙,打扮得b姨娘还t面。

j1ao桃的通房年岁略大些,约0十岁,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媚意,x脯也翘鼓鼓的,活脱脱一个尤物。

她笑yy地握住江宝嫦的yuzu,隔着绣鞋r0un1e起来:“少夫人来了半日,又是走动,又是拜堂,只怕累得受不住了吧?妾身给少夫人捏捏脚,松散松散。不瞒少夫人,大少爷最喜欢妾身捏脚的手艺,一捏就是大半日呢!”

叫夏莲的通房面容有些稚neng,最多十四五岁,身上却若有若无地透出几分风尘气。

她不敢像春桃一样放肆,却也牢记尚氏的叮嘱,腼腆地道:“妾身没有春桃姐姐的好本事,只会做几道粗陋的饭菜,倒是合了大少爷的胃口。少夫人要是不嫌弃,妾身明日一早做好了端过来。”

江宝嫦暗想,若是换做寻常少nv,还没和相公圆房,就听到陌生nv子当面炫耀她们是如何服侍他的,必定要气得大哭一场。

哑婆婆亲耳听见春桃和夏莲信口雌h,气得双目圆睁,喉咙吼吼作响,正要把她们撵出去,身后忽然传来隐忍的啜泣声。

江宝嫦掏出帕子掩住朱唇,吞下大半声音,一张如花似玉的粉脸却在泪水的冲洗下变得斑驳。

她往虚空中踢了一脚,挣开春桃的手,哽咽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乏了,想躺一会儿。”

哑婆婆彻底慌了神,连推带搡地把两个通房赶到门外,绕着伏在婚床上痛哭的江宝嫦连连打转,嘴里“啊啊”直叫,因着什么都说不出来,额角急得直冒汗。

与此同时,花厅也闹了起来。

尚氏使管家将崔行舟和崔行策请到前院吃酒,带着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奴仆走进花厅,吩咐道:“把这些箱子抬到库房,动作小心些。”

白芷连忙迎上前去,行礼道:“给侯夫人请安,奴婢是大少夫人身边的丫鬟,奉命在此照看嫁妆。侯夫人容禀,这些嫁妆里有许多我家老爷和夫人留下的旧物,虽不值什么钱,对大少夫人而言却十分要紧,因此还是抬到大少爷院子里的好。”

尚氏以权压人,笑道:“好孩子,我明白你是忠心为主,所以不怪你。你不知道,我们侯府的规矩一向如此,无论是我的嫁妆、宝嫦的嫁妆,还是珲儿未来娘子的嫁妆,都得搬到库房,由护卫们统一看管。”

她自恃美貌,今日又足足打扮了一个时辰,此刻微微昂起下巴,一张粉白的脸儿莹润生光:“既然都是一家人,便不必分得这么清楚,侯爷知道了,也要不喜欢的。”

白芷正犹豫间,云苓快人快语地道:“奴婢们不懂侯府的规矩,只知道遵照主子的命令行事。侯夫人想把嫁妆抬走,可以,不过,奴婢必须先问过大少夫人的意思。”

她说着,趁众人不备,抬脚往门外走。

“给我站住!”尚氏做nv儿的时候便极受宠,在昌平侯府更是一呼百应,头一回被人这样顶撞,气得脸se忽青忽白。

与此同时,她也犯起嘀咕——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这两个丫鬟不卑不亢,胆se过人,那么,江宝嫦真像她以为的一样软弱可欺吗?

她疑心自己看走了眼,沉下脸道:“怎么,你们以为我要私吞宝嫦的嫁妆吗?侯爷世代勋贵,家里称得上堆金积玉,我们尚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不至于把这区区几十箱嫁妆放在眼里。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们如此小题大做,妄图离间我们婆媳之间的感情,真当我好x儿,不敢责罚你们吗?”

两边正闹得僵,金戈使一个小厮跑到前头给陆恒送信,壮着胆子跳出来,笑道:“夫人息怒,两位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尚氏冷冷地看向金戈,“金戈,你告诉她们,我素日里对恒儿如何?为人又如何?我的嫁妆是不是在库房里放着?侯府是不是只有公账,没有私账?”

金戈讪讪地笑着,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心中叫苦不迭。

这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他还没答话,一道翠绿se的身影在七八个护卫的簇拥下走进花厅。

“你们在吵什么?”端yan公主解下披风,像是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似笑非笑地看向尚氏,“哎哟,侯夫人,你描眉画眼的,打扮得这么鲜亮,跟个新娘子似的,我都不敢认了呢。”

尚氏对端yan公主行了一礼,强笑道:“公主说笑了,今日是恒儿娶妻的好日子,为着侯府的t面,臣妇不敢胡乱对付,这才穿了身喜庆的衣裳。”

“难怪母妃经常夸你贤良淑德,是京中nv子的典范。”端yan公主只敷衍了这么一句,就把披风交给白芷,像使唤身边g0ng人似的与她交谈,“宝嫦姐姐在哪里?拜过堂了吗?我临出g0ng的时候被崔婕妤绊住脚步,这才来得迟了些,姐姐没有怪我吧?”

白芷把端yan公主当做救星,笑着回道:“没有的事,我家小姐念叨了您好几回,这会儿刚进新房。侯夫人说侯府没有私账,只有公账,打算把我家小姐的嫁妆抬到库房里去,奴婢们不敢擅专,正准备请我家小姐示下呢。”

尚氏之前倒是隐约听过江宝嫦和端yan公主交好,却没放在心上。

端yan公主年纪还小,没什么定x,脾气又娇纵得厉害,今儿跟这个好,明儿跟那个好,哪里有个准数?

然而,今日公主竟亲自上门给江宝嫦撑腰,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尚氏暗恨白芷伶牙俐齿,打起jg神应付端yan公主:“其实,臣妇也不是不能给宝嫦开这个例,不过,恒儿的院子实在放不下这么多箱子……”

“几十个箱子都放不下?堂堂侯府这么寒酸?”端yan公主嗤笑一声,满脸不信,“宝嫦姐姐的院子在哪里?前头带路,我去瞧瞧。”

她是金枝玉叶,没人敢拦,尚氏只得使几个仆妇去前面开道,殷勤小心地陪着过去。

端yan公主走进院子,看到江宝嫦在一个老婆婆的搀扶下迎上来,从腰间拽下一块翠绿的玉牌,笑嘻嘻道:“宝嫦姐姐,快瞧妙颜姐姐送给我的玉牌,和你那块像不像?是不是刚好凑成一对?”

她握住江宝嫦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双眼放光:“都说nv子做新娘子的时候最美,这话果然不假!姐姐肤白如雪,极衬红衣,我下回给你带一匣子红宝石,做成项链戴在……”

她忽然注意到江宝嫦眼尾的红痕,脸se一变:“宝嫦姐姐,你怎么哭了?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欺负你了吗?”

尚氏心里正打鼓,担心江宝嫦不是省油的灯,如今见她脸上残留泪痕,神情木呆呆的,一副极好摆弄的样子,又踏实了些。

她走到前面,握住江宝嫦另一只手,担心地道:“对啊,宝嫦,告诉母亲你为什么哭?母亲替你出气。”

江宝嫦如梦方醒,垂下玉脸,轻声道:“没有人欺负我,我在房中跟婆婆说了会儿话,不知怎么想起过世的母亲,实在没忍住,才掉了几滴眼泪。”

尚氏抚着x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宝嫦,以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亲生母亲,把侯府当做你自己的家,受了委屈只管来找我,母亲一定为你做主。”

端yan公主半信半疑地看了江宝嫦好半天,指尖开始发痒。

回g0ng之后,说不得要对着那个叫“陆恒”的小人再扎几百针。

尚氏牵着江宝嫦的手不放,笑道:“我说了恒儿的院子放不下那么多嫁妆,公主就是不信,非要亲眼看看。”

她指着院墙道:“你们别嫌这院子地方小,前头是侯爷的书房,东边是厨房,再往东有个角门,直通西华门,恒儿无论给父亲请安、要个夜宵还是上值都极方便,这样好的住处,整个侯府也找不到第二个。”

端yan公主撇撇嘴,问:“西边的院子有人住吗?”

尚氏愣了愣,答道:“没有。不过,那个院子荒废多时,又脏又乱,想收拾到能住人,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再说,那边还没有这边大呢……”

“把这面墙推倒,两个院子并成一个,不就有地方放嫁妆了吗?”端yan公主走到墙边,踢了踢灰扑扑的砖石,“择日不如撞日,马上给我拆!”

“不……”尚氏没想到端yan公主如此任x霸道,连忙使出缓兵之计,“公主,这墙也不是说拆就能拆的,今日府里人多事杂,实在ch0u不出人手,要不过两日再……”

“需要拆墙是吗?”一身喜服的陆恒得了消息,领着七八个好友匆匆忙忙赶过来,反应极快地接过端yan公主递的梯子,“母亲不必为这种小事费心,正好兄弟们都在,这会儿吃饱喝足,有的是力气,最多一个时辰,保管把这面墙拆得gg净净。”

尚氏瞪着貌似恭顺的陆恒,气得眼前发黑,道:“这不是拆不拆墙的事,大婚的日子,怎么能大动g戈?更何况,再往西边是你弟弟的住处,若是吵着他读书,反倒不好……”

“侯夫人怎么如此不爽快?他又不考状元,少读几日书有什么要紧?”端yan公主不耐烦和她攀扯,示意护卫们上前,“帮着一起g活,天黑之前,把宝嫦姐姐的嫁妆搬进来!”

尚氏眼睁睁地看着陆恒把铁锤抡得虎虎生风,带着年轻力壮的男人们g得热火朝天,恨得咬牙切齿。

她对两个通房丫头使了个眼se,示意她们继续照计划行事,忍下这口恶气,重又露出笑脸,仪态万方地到前头招待nv客。

到了日落月升的时刻,陆恒送走客人,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院子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没有半分醉意。

他知道尚氏闹了这么一出,聪慧敏锐如江宝嫦,心里肯定不舒服,因此抱着伏低做小的想法,深x1一口气,缓缓推开房门。

室内红烛高照,暖香浮动,绕过屏风,白芷和云苓一左一右站在床前,手里捧着红托盘。

江宝嫦依旧穿着那身嫁衣坐在床上,头上的金簪珠钗却卸了去,乌油油的青丝挽成一个家常发髻,眼皮低低垂着,美yan中有种楚楚动人的风姿。

陆恒x中一热,快步走上前,笑道:“用过晚膳了吗?等了多久?累不累?”

江宝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哑婆婆端起托盘上的合卺酒,b划着手势,示意二人手腕相g,满饮此杯,又捧着一碗半生的饺子,让陆恒喂给江宝嫦吃。

陆恒夹起一只白白胖胖的饺子,送到江宝嫦唇边,等她咬了一小口,低声问:“生不生?”

江宝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

陆恒颇有些尴尬,给白芷和云苓分别打赏了一个红封,客气地道:“两位姑娘辛苦了一日,快回房休息吧。”

他说到这里,心中的愧疚又深了一层——

不为别的,西边的院子虽然并了过来,却没那么快收拾妥当,江宝嫦带来的奴仆又多,几个丫鬟不得不在倒座房睡大通铺,小厮和护院则交由金戈安置,塞得到处都是。

白芷和云苓看向江宝嫦,等她点头,才恭敬退下。

哑婆婆把陆恒推到婚床上坐好,拉起他和江宝嫦的衣带,系了个同心结,又蹲在江宝嫦脚边,握着她的手“啊”了几声,眼底流露出央求之意。

江宝嫦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我没事,婆婆也早些休息吧。”

哑婆婆对陆恒做了几个手势,叮嘱他好好照顾江宝嫦,又拍拍床上铺着的白布,提醒他第二天一早尚氏要验看落红,这才牵肠挂肚地离开房间。

陆恒盯着白布看了片刻,俊脸微热,咳嗽一声,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江宝嫦终于开口,问的却是陆恒完全没想到的问题,“陆恒,你很喜欢别人给你捏脚吗?”

“什么……”陆恒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奇怪地看着江宝嫦,“什么捏脚?”

江宝嫦冷着脸道:“那个j1ao桃的通房,说你最喜欢她捏脚的手艺……”

“她胡说八道!”陆恒腾地站起身,纠缠在一起的衣带扯得si紧,带得江宝嫦裙间的珠玉乱响,“我连她们两个的名字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让她们近我的身!”

江宝嫦的表情更加难看:“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想跟我吵架吗?想让外面的人都听到,过来看我的笑话吗?”

陆恒深x1一口气,缓了缓神se,耐着x子解释道:“宝嫦,我没有跟你吵架的意思。你生辰那日,我跟你提过那两个通房,这一个多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回侯府,更没有跟她们打过交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嫁妆的事没协调好,是我的责任,但我不能认下从没做过的事。”他蹲在她对面,轻轻抚弄大红的流苏,试着去拉她的手,“你要是不相信,哑婆婆和金戈都可以为我作证。”

江宝嫦躲开陆恒的触碰,不依不饶地道:“她们两个都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再说,谁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你趁人不注意,钻到春桃或是夏莲的屋里,跟她们亲热一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陆恒急道:“我有那么好se吗?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我不讲理?我怎么不讲理?”江宝嫦的声量陡然拔高,气势咄咄b人,“她们与你无冤无仇,还把你当主子伺候,平白无故地w蔑你做什么?对她们有什么好处?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让春桃捏过脚?有没有吃过夏莲亲手做的饭菜?”

陆恒平白无故地受了一通数落,又是第一次见到江宝嫦发脾气的样子,在气愤委屈之余,更多的是迷茫无措。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他紧皱着眉头站起身,“这样吧,我现在就把她们叫进来,咱们当面对质。”

江宝嫦不以为然:“她们见你y着脸,哪敢说真话?”

“那你要我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陆恒被江宝嫦折腾得焦躁起来,口不择言地道,“我只恨自己没办法像nv子一样落红,不然的话,咱们两个一圆房,真相不言自明!”

江宝嫦的玉脸蓦然涨红,啐了他一口,泄愤似的用力撕扯同心结。

“……你别解,不吉利。”陆恒按住江宝嫦的手背,制止她的动作,“我知道那两个丫头不是什么安分东西,却没想到她们这么耐不住x子,成亲的第一天就跑到你跟前乱嚼舌根,也不怪你生气。”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凶光,低声道:“等过了这个年,我让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好不好?”

江宝嫦心里一突,望着陆恒的眼睛,像是掉进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问:“你想做什么?你可别胡来,到时候母亲那边不好交代。”

她生怕陆恒自作主张,想了想又道:“再说,没了这两个,你母亲还会塞人进来。你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后宅的事交给我处理。”

“那你还恼我吗?”陆恒知道江宝嫦说的有理,却不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揭过去,“你相信她们的一面之词,却不相信我,实在教人难受。”

江宝嫦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陆恒还待再说,忽然听见有人在外头拍门:“少夫人!少夫人!妾身是夏莲,春桃姐姐肚子疼得厉害,在床上直打滚儿,您快去瞧瞧吧!”

陆恒怒火中烧,恨不得给夏莲一脚,粗声粗气地道:“病了就去请郎中,少夫人又不会看病!”

江宝嫦假装失手,把印着“喜”字的茶盏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推了推陆恒,小声道:“侯府规矩大,夜里没牌子只怕没法出门,路上又不安全,还是你去请郎中吧。真这么放任不管,你母亲知道了,肯定要说我们狠心。”

她打了个哈欠:“我困得厉害,明天还要早起,没功夫应付她,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受累跑一趟吧。”

陆恒忍了又忍,万般不情愿地剪断二人的衣带,把同心结交给江宝嫦收好,拿起披风出了门。

他提着灯笼,孤身一人在深夜中前行,反复回想着江宝嫦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脑海里像塞满了糨糊,怎么都想不明白。

实在很奇怪。

江宝嫦既聪明又镇定,无论是应对大j大恶之徒,还是皇室宗亲,都进退有度,不应该被两个丫头的三言两语蒙蔽,跟他发那么大的火。

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忽然回过味。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动了真情?

只有喜欢,才会让人失去理智,患得患失,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

陆恒由怒转喜,脚下像踩着棉花似的,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再也不觉得冷了。

这天夜里,陆恒到尚氏的院子里请了对牌,使金戈出去请郎中,回到新房里,还没宽衣,夏莲又来催促。

他生怕扰了江宝嫦的好眠,凑合着在外间的矮榻上打了个盹儿,待到郎中把过脉,开了药方,将人送出去的时候,天se已经发白。

第二天早上,江宝嫦在白芷和云苓的服侍下换好新衣,梳了个妇人的发髻,从铜镜中看到陆恒走进来,神情与以往不同,似乎更柔和了些,心中暗生不解。

她选了一对嵌红蓝宝石的梅花形金簪,示意紫苏给自己戴上,问道:“春桃好些了吗?郎中是怎么说的?”

“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几剂安神益气的药。”陆恒从她的妆奁中拣起一把小银剪,划破手臂内侧的皮肤,将新鲜的血ye滴在白布上充作元红,“我告了三日的假,打算留在家陪你,哪里也不去,回门之后就是过年,又能休息几日。”

陆恒想着,江宝嫦在侯府人生地不熟,容易受委屈,他能多陪一时算一时。

江宝嫦却在想,他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无疑限制了尚氏的发挥。

她看着镜子里珠光宝气的自己,不动声se地道:“也好,咱们快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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