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拉住虞兰时的手。
顾念他手有伤,她没有用力,只轻轻牵着,一经他抗拒便会松开的力道。竟真将虞兰时拉近了些,笼罩着她的烛光烟云一并笼罩了他。
虞兰时垂眼,不答反问:“王爷想要知道什么?”
牵住的这只手苍□□美如玉雕,便也如玉雕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今安手里。不抗拒,不迎合。
今安想了想,“我本也没想知道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就这么问了。”
总是如此,用着轻描淡写的口吻随意玩弄他人,还总有人上钩。
她又问:“你还没回答呢,梦到过吗?”
虞兰时抿紧了唇角,抿到红得要渗出血,没有说出话来。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了。
不会说谎的人,对局棋差一着,倏忽面临一败涂地的境地。
今安笑起来,“虞卿,若你面对谁都只有这等本事,在这趟人人野心勃勃的浑水里,你迟早只有被人抽筋扒骨的份。”
虞兰时脊骨尾椎一下战栗,是她靠近来,上半身越过窄窄的长案向虞兰时靠近,近到面上各处艳色在烛火下分毫毕现,她伸出指背抚下他的侧脸。
鬓角到下颌,被她摸过的小半边脸突地全麻了,却又极鲜明地感觉到她手指移动的轨迹。
琥珀凤目微微俯视着虞兰时,温热的呼吸在寸地间与他交换。
“虞卿,虽然你言语举止全无差错,但你可知,你的眼睛总会暴露你的野心?”
属于少年的最后一丝稚圆在这对桃花眼上彻底褪去,纤长上挑的美丽轮廓本该善睐多情,平日里冰封着,稍稍掀起眼睑看她时,却含着不自知的亮光。
这点不自知让这对眼眸,光彩夺目。
今安指腹点上他泛红的眼尾。
虞兰时骤然闭眼,当即要退开。
下一刻,听她说:“所以你不敢看我。”
对坐的挺拔身影滞住,缓缓退去半明半暗的案后,披了一背脊阴影,眉眼低下藏起表情。
炉上温着的小壶咕噜咕噜响了许久,今安坐回蒲团上,拿起小壶给桌上的两个杯子倒满。对面的那杯还是满的,倒了几滴上去,险些溢出来,晃晃荡荡地在杯沿上形成个饱满的水弧。
炉里炭火烧得通红无烟,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今安重提前言:“祭文关系重大,好在本王这几日有些闲暇,可为虞卿指点一二。”
那道身影僵持着,沉默许久,狼狈又不甘心地,问:“王爷只是说这些吗?”
“不然呢?”今安十分不解,“虞卿今夜难道不是为朝事而来的吗?”
虞兰时反唇相讥:“朝事而已,王爷何必纡尊为臣下换药。”
“本王是个良善人。”今安笑笑,“关护下臣乃是举手之劳,虞卿不必挂怀。”
这话便是回赠了他上次那句无须挂怀。
虞兰时张口闭口,欲言又止,终是无法如她一样轻描淡写回一句,何须挂怀。
初入名利场的生人哪里比得过高位者的手段与心性。
从前他就不是对手。
沉默在渐低渐暗的烛台周围蔓延开来,无话可说,百般纰漏,虞兰时匆匆告退。
隔日昭清殿中早朝毕,今安看着那道孤高身影随百官涌出,全程眼风也未向她扫来一下,心道是真将他戏耍得狠了。
回府不到片刻,管家来通传昨夜的客人又来了。
仍是昨夜的静室前,余晖铺满屋脊庭地,昏黄的光跳跃在他的肩上大袖,随他一同徐徐走进碧树朱栏的长廊道。
绿袍朝服,玉带乌冠,郎艳独绝。
虞兰时臂弯卷着起稿的宣纸,他将宣纸铺开在长案上,转头向今安借笔墨。
今安当然不会拒绝这点小小请求,让人送上文房四宝。
铜色烛台上换了新的白烛,今安拿着火折子依次点燃高高低低的蜡烛,拔高的烛火倾泻一案。
远天的金乌坠落山头,黑暗吞噬大地。临街喧起,丝竹游巷。
虞兰时跪坐在一案的明光中,挽袖执笔,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到旁边人靠近,呼吸喷洒上耳廓,才使他分出一丝心神,惊觉转头。
今安正在看他写下的半幅字,眼睁睁见着那支挥洒自如的毛笔重重一沉,撇出好大一笔墨痕。
整张漂亮的字迹瞬时毁了。
今安迟疑地回看他,“本王打扰到你了。”
“无事。”虞兰时转回目光,低头看宣纸上突兀丑陋的差错,“本来也只是起稿而已。”
可错就错了,乱也乱了,他捏紧手中纤细的笔杆,划掉写坏的字,往下悬停在另一处干净地方,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