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轿子里虞兰时很沉默,像是被这一趟累着了,也或者是酒意还在,支额半阖着眼眸。
窗边悬挂的玉穗是枚鲜艳如血的玛瑙,随着穿进帘布的风轻轻摇,在他眼前晃动,偶尔与她的唇色重合。
在今安偏头说话时,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等她有所觉地看过来,他又敛睫低眸。
他不敢与她直视,却不遮掩,任自己的行止意图暴露在旁人的目光下。即便如此,今安也没有察觉,察觉了也不在意。
燕故一坐在对面,甚至有点可怜他了。
可怜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妄想触碰悬崖上的云雾,最好让云雾沾上尘土重得再也飘不起来,只能落进他怀里。
可怜他注定一场空。
今安从不曾为这些投向她的、或仰慕或爱恋的目光停留,也不会去辨别。就如她不能理解赵戊垣像个耽于情爱的白痴一样,做出今夜这种荒唐的事情。她同处这个位置,绝不屑于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她不信。
“还要多谢虞贤弟的车轿,载了我们这一程。”燕故一将话引到虞兰时身上,她的目光随着挪过来。
今安看向好一阵不出声的人,他将自己藏匿在外面投进的疏影里,脸上被酒意熏出的残红消了,显出玉一般润而冷的白。
好似有些什么不可解的烦思,让他的眉头掐起褶皱。
但很快,他从那片影子里直起肩背,面容重新拢进温暖的烛火中,朝她眉眼弯弯地笑:“兰时先送王爷回去。”
今安不置可否。
燕故一笑着应了,又道:“今夜还要劳烦虞贤弟为我们保守秘密才是。”
“我不会说的。”他点头后,又自嘲地摇头,“我也不懂,说出来也是颠三倒四,让人听了笑话。”
不懂他们之间动辄一个眼神就可以领会的默契,也不懂那些轻描淡写说出实则诡谲难辨的风云。
他在妄图接近云雾的时候,陡然发现自己与山巅之间,差了十座登天梯。
除了身份地位上的云泥之别,还有受限于自身成长的见识、眼界、谋算,所有所有这些不堪匹配的东西。
这才是天堑。
——
隔天燕故一继续当陪客,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在日落的时候,他不说告辞,而是说定了上好酒席,邀请赵戊垣一同前去。
到地方的时候,赵戊垣脸色显而易见的僵硬。
燕故一恍若未觉,呵呵笑道:“这烟波楼的仙人醉远近闻名,不知侯爷可有尝过。”
“哦?”赵戊垣闻言好似颇有兴趣,“请燕卿带路。”
“侯爷请。”
接下来就是在燕故一凭一己之力搭建的戏台子上,敲锣开幕了。
他当着赵戊垣的面,对前来迎客的掌柜“一见倾心”。
长街的繁华灯火如河流入脚下,在居高临下的楼顶,只剩天边寥落的月色与火光照不上来的周遭黑暗。
今安一身夜行衣装束,揭开屋顶的一片瓦砾向下看。
一张摆满了菜肴的大桌,燕故一正对女子表示倾慕:“烟掌柜这等才貌,岂能在这市井里被埋没了。”
烟娘看着眼前这位文雅公子似风月老手,眼里却是戏谑的笑意。
她挑起个逢场作戏的笑:“公子折煞烟娘了,不过是街坊邻居卖我一个面子,将就着把生意做起来。烟娘可不敢担这美名。”
然后就是几番你来我往的言笑晏晏。
从楼顶的角度看去,看不到坐在一旁的赵戊垣脸色,但能看见他紧攥在手中的酒杯,快被捏碎。
今安不信这位菅州侯,在多年处心积虑地登上高位后,会做出在险地与旧情人相会的愚蠢举措。
必定是有什么暗地里的阴谋。
经过昨夜,她仍然这么认为。
燕故一在中途借故离去,临走前向头顶挑来一眼。
闲杂人等一去,烟娘也要告退,赵戊垣不让。他站起来,几步就将人逼到了墙角。
花太艳丽芬芳,即便当头甩上巴掌,也阻止不了妒忌心大发的登徒子。
女人玉段般纤美的手腕被人握住,又唯恐弄伤般轻轻松开,掐出的红印被他怜惜地吻了又吻,顺着滑落的衣袖往内,得寸进尺。
犹自低声斥骂的红唇被碾乱了上面的胭脂,她侧开脸,又让男人手掌轻柔按了回来,指腹从鬓发到眉眼,寸寸流连。
身着紫袍的男子背对这边,看不见神色。但从这点细枝末节上,就可以看出他已然是被怀里人迷得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哪有什么秘不可宣的阴谋,只有一室亟待轰轰烈烈烧起的干柴烈火。
当真有人这样愚不可及,踏入险地,只是为了美色。
赵戊垣这个蠢货,浪费她一晚上时间!
今安差点捏碎手上瓦砾,暗骂数句。忽然,身后一下不同寻常的破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