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禄看着两阶上,那抹高挑笔直的身影,那张被惊叹又作祸引的面容。
她转过头来,冠带拂过眉峰,一双浅淡眼瞳教殿前灯火映着,落光落色,“多谢公公带路。”
清又冷的音色,在朝堂喧嚣中往往如斩乱的剑锋,轻易将群臣批得体无完肤,敢怒不敢言。
因此种种,这位的诋毁者有多少,拥护者便有多少。两派之争从无停歇,愈将她的功过扬沸得声势浩大、世人皆知。
禀禄又怎敢担待她一个谢字,忙说不敢,见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叹息般道:“快到早朝的时候了。”
“回王爷,还有一个多时辰早朝,到时咱家会通禀。”
“你倒是勤谨。”
“王爷折煞咱家了。咱家是个只会伺候主子的奴才,粗陋鄙薄,登不得台面,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为陛下分忧了。”
“公公过谦。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这些,莫不都是小事。”
这话似有深意,禀禄不敢思其深意,垂首沉默。
“如此倒叫本王得了先机。”
话落,那人掸袖而去,走进殿前明火照不到的那段路,周身风华随之溺入黑暗。
“宣定栾王进殿——”
昭清殿门霍然洞开,金碧光芒如江水汤汤向外洒了一地。
——
这一夜,帝王遇刺。五公主为救驾中毒昏迷,九死一生。帝王震怒,下令彻查,牵连者数。
三月后,二皇子与中拓侯暗中勾结,趁夏猎带兵逼宫,事败。中拓侯被当场射杀,首级挂城门示众。二皇子被革衔落爵,囚入宗人府。定栾王护驾有功,奉旨攘乱。
一时间,朝野上腥风血雨。
同年秋,大皇子擒获二皇子旧部残存党羽,大理寺奉令彻查,循着蛛丝马迹追查至定栾王府。
这把火,终是从引线这端轰轰烈烈地烧起来。
第2章 宴唱客
江寇猖狂。
点将南下。
烟波楼驻江迎客的第五年秋末,长军跨过南北千里循水而下。
坐于高楼中拿团扇遮目,眺见那军伍如一柄利剑刺进城门,笔直凶悍,锐不可当。
踏乱了长街秋色,纷纷扬扬。
自两年前江上流寇四起,劫船掳人祸事频发,来到这洛临城的兵马已然数不清换了几拨。
个个气势汹汹而来,偃旗息鼓而去,好事没做多少,倒是将本不富裕的城池薅走了一层又一层脂膏。
烟娘自家小本生意,深受其害。
烟娘手中扇摇啊摇,支着窗杆往下瞧。目光随意扫过鲜艳飞荡的旗帜、渐行渐近的马腹、沾着尘土的盔甲、与背光中一长排看不清面目的脸孔。
响彻长街的蹄铁洪流中,她转头吩咐伙计:“去把门掩上,别让那些兵油子进来搅了场。”
她说着漫不经心撤了手中撑的窗杆。
一阵清风,刮掉了松松握着的扇子。
脱离雪白掌心的掐金丝小扇往下跌,正正敲上军伍最前头一人的肩甲。
铛。击甲声。
扇子落地,马蹄不停。马背上那人低头看了眼扇子,仰首看了一眼她。
烟娘正急忙探头追她的扇子,猝不及防,接了这一眼。
西跌的日光笼罩长街喧嚣,骤然借这半敛窗扉揭开一幅惊鸿卷。
长指纵马疆,身背如张弓。银铸盔甲连同头盔下的那张脸,都沾着跋涉而来的尘土。
长眉入鬓,眼盛山水,清凌凌却生倒勾。
浮尘分明的方丈间,囫囵一眼,竟如拨云见观音。
烟娘蓦地想起前日楼里不小心打碎的一盏琉璃杯盛的西域酒,月下艳色掺着碎光缓缓流淌。
大抵也比不上这人抬首望来时,惊人心魄。
长街旌旗高荡,万军接踵,遥闻号角声东起。
窗扉全合。
烟娘犹自怔忪,她花三两金买来的掐金玉扇,竟是这个粉身碎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