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庭拱手行礼:“臣不敢。”
“你和契丹王室私下书信来往,你有什么不敢?”太上皇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分。
“臣今日来说的正是此事,信件都在这里,太上皇请!”陆玉庭从袖中取出几封书信呈上。
太上皇到底还是拆开了信件,看了几行后,抬头看了陆玉庭一眼,又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的几封从笔迹上也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人。
“大胆,你竟然让少陵三居士前往契丹教他们未来的王,还敢说你不是居心叵测!”太上皇一拍桌子,将桌上的书简震的落在地上。
少陵三居士在民间声望颇高,不少学子慕名求学,安怀嘉就是他们三人的得意门生。
安怀嘉文韬武略,满腹才华,颇受皇上器重,初入朝堂便被皇上任为中书舍人,如今任刑部侍郎。
皇上之所以不让老曾大人致仕就是因为如今安怀嘉资历尚浅,让老曾大人在位置上多留两年,好为安怀嘉留着刑部尚书的位置。
最生气的是,这个安怀嘉是陆季山看上的女婿,由此可见此人有多优秀。
而他的老师便是少陵三居士。
这样的能人异士怎么能为契丹所用。
就这一条就足够定他的死罪,且是千古罪人。
“太上皇,臣受命议和,沿路设都护府,传扬我中原文化,除了扬我大齐国威,还要让西境百姓居故土,安家园,不再因为衣食掠夺成性,但臣一人能力有限,若能让其王室子弟受中原文化教化,上行下效,推广至整个西境。我边关百姓也不会再受其扰。”
这是他和师兄商量好的,只是,师兄一开始要封少陵三居士为国师,以国师之名前往西境传播中原文化。
他不同意师兄如此做法,且不说此举能不能得到朝堂上得到大臣们的赞同。
光如此大张旗鼓,以大国姿态行事,反倒让西境心生戒备。
倒不如,以王子师为名,上行下效,徐徐图之。
当然,这样做也有坏处。
将来成则矣,不成便是千古骂名。
这骂名,他背得,师兄背不得。
“哼,说的容易,边境战乱困扰中原千年,其是你能改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是将我大齐的万里江山拱手让人。”太上皇呵斥。
那些蛮人都是狼子野心,不守道义之辈,根本不可能受中原文化教化。
“太上皇,江山不是谁拱手相让对方便能接的住的,承载江山的不是大齐,不是赵家天下,是民心。”
“朕看你是要用我大齐的江山承契丹的民心。”
“恕臣斗胆,天地初始并无界限之分,天下亦非中原一家之天下。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这天下变化亦要遵循其规律,非刘家,李家,赵家一家之天下,真正的天下之主应是万民诚心拥之,臂膀护之,智慧兴之,安乐居之,而不是精神防备,武力打压,太上皇还记得当初自己登上皇位时的初心吗?”
太上皇登时沉默,一双锐目渐渐从愤怒到困惑,最后定定的看着陆玉庭:“莫用你的诡辩掩饰自己的罪行。”
面对太上皇的咄咄逼人,陆玉庭倒不生气,从他决意走出第一步开始,他就知道,他面前的万丈深渊要靠自己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也许功败垂成而死。
但幸好,他已看见光明。
他相信,终有一日,深渊变平川,会有千万人踏着前人走过之路,一往无前。
他也相信,终有一日,凡阳光普照之地皆为汉土,凡文明礼仪之邦莫不汉风。
“臣不敢!”
“你大逆不道,倒行逆施,史官不会放过你,你陆玉庭的名字会随着史册遗臭万年,万世唾骂。”太上皇情绪激动的很,像是发泄似的,指着陆玉庭大骂。
“太上皇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你很清楚,我做的是对的,太上皇可亲眼看到过如今皇上治下的江山?如果看了,太上皇自会明白臣今日这些话。”
……
陆玉庭出了太和殿便看到门口的赵恒,一身玄色常服,如夜色浓重。
“皇上这是……赏月?”陆玉庭调侃道。
赵恒看了陆玉庭一眼,可又说不出别的话,叹了口气,一时间气氛凝滞。
“唉声叹气可不像师兄你的作风。”陆玉庭摇头失笑。
“大齐可以没有我这个皇帝,却不能没有你陆玉庭。”赵恒顿住脚步,神色认真。
陆玉庭摆摆手:“师兄这话,我可不敢当。”
“若你当不得,大齐还有谁当得。”
“若非师兄成全,我亦没有机会做任何事,师兄,请受师弟一拜!”陆玉庭退后一步,朝赵恒深深一揖。
赵恒伸手扶起陆玉庭手臂:“我不会让你的功劳埋没,将来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的功劳薄上不能没有你的名字。”
这世上,有人光芒万丈,就会有人逆光而行,那些光芒万丈的人是为这个世界锦上添花,可敢逆光而行的人,本身就是一道光。
这道光,照亮的是更多迈向光明之人的前行之路。
陆玉庭就是这道光。
也是这道光,照亮了他。
“师兄在乎这些吗?”若没有师兄鼎立成全,拿万里江山陪他赌,他仍是岌岌无名的陆玉庭。
他的赌注是自己,可师兄不同,他押上了赵家的万里江山。
所以,无论是太上皇要杀他,亦或是朝中持反对意见之人辱骂,他都要受得。
两人相视一笑,赵恒手搭在陆玉庭肩上:“将来我们师弟还要一同作战,共同面对。”
“师兄说的是,前路是否争取,总要有人走一走才能知道,有师兄相陪,玉庭必全力付之。”
“相互扶持,永不背叛。”赵恒朝陆玉庭伸出手,两人手掌握在一起。
墨色的天空中,繁星闪烁,前路漫长,终将破晓。
太上皇篇
再过两日就是腊八,一年里最冷的几天,不过今日天气倒是不错,风不大,太阳也好。
太上皇坚持出宫,底下人也拦不住。
高鹏本要提前戒严的,太上皇不让,他今日出宫就是要看看,京中的百姓过的如何,他到底有没有做错。
太上皇一身便服,高鹏在旁边跟着,保持了小半步的距离。
青石板的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各式的铺子,看似还是过去的模样。
可鳞次栉比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旗帜,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却又处处透着鲜活和不同。
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驾着牛车送货的小二,赶着毛驴拉年货的老翁,坐轿的,骑马的,推独轮车的……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不知从何处传来朗朗读书之声,与这街上的喧嚷此起彼伏,却又毫不突兀,同样的充满朝气。
太上皇顺着声音而去,发现竟是一家书院,太上皇在门外驻足,不多时,书院的门打开,一群儿童从里面呼拥而出,在门口笑着,跳着。
“慢点,慢点跑!”后面一个老先生跟出来,看打扮,应是书院夫子。
夫子看到太上皇,拱了拱手:“稚子无状,惊扰了先生。”
“无妨,无妨,先生教书育人,功德无量啊!”太上皇抬手笑道。
夫子摸着胡子笑着摇头,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皇上仁德,这些孩子才能有书读,小老儿也能得以糊口。”
“先生过谦了。”
“老先生不知,朝廷每月都会给书院发放补贴,更是免了这些孩子一半的束脩,以前哪有这么多孩子读得起书,当年我这书院都快开不下去了,幸好皇上英明啊,大齐之幸,百姓之幸啊。”
“原来如此!”太上皇朝书院看了一眼,虽然不大,却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太平盛世,人物繁阜。垂髫之童,读书习武,少年夫妻,携手成双,斑白之老,儿孙绕膝。时节相次,各有观赏。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宝马争驰,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按管调弦,闻声而来,踏歌而舞。八荒争凑,万国咸通,泱泱大齐,朗朗乾坤,生而逢时,幸甚幸甚,幸甚幸甚啊!”
夫子说起圣上的功绩,一脸崇拜,眼神坚毅,一副尽管垂垂老矣也要贡献此生的模样。
“先生着实高义!”
“可怜华发早生啊。”
……
太上皇告别了书院的老先生,一直眉头低锁,似有所思,不知不觉在一家店铺面前驻足,那小二热情道:“老人家,来个烧饼吧,刚出炉的,热乎着呢?”
太上皇这才回过神来,面对小二的笑脸倒不好意思拒绝:“那……来三个吧。”
那小二高兴的道了声好嘞,利索的从火炉里取出三个烧饼,用纸包好了,递给他:“烧饼要趁热吃,您尝尝,好吃您再来。”
太上皇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吃东西烧饼,外焦脆里松软,香味扑鼻。
别说太上皇了,就是常贵和高鹏也没吃过这种东西,看太上皇吃得香,再加上的确好吃,很快便吃完了。
街上小摊上吃的东西不少,可常贵却不敢让太上皇再吃。
“醉仙楼,像是听过这家店。”太上皇觉得有些熟,偏头看向常贵。
常贵呵呵笑了两声,可不敢说,当年几位皇子就是因为醉仙楼的烤鸭打起来了。
“醉仙楼是京城第一酒楼。”
“原来如此。”太上皇点点头:“那就进去尝尝。”
走了这一路,的确是累了。
店内客源充盈,座无虚席,太上皇不想暴露身份,好不容易才在角落找到了个小桌椅,略显逼仄。
“您几位吃些什么,咱这店里今日的招牌菜是清蒸鲈鱼,清炒虾仁,凉拌三丝,莲藕排骨汤,这几样呢是本店的招牌菜,味道好,出菜快。”小二一团和气,让人看着便觉心情好。
店内三三两两,几碟菜,一壶酒,吃的是世间俗物,谈的是理想抱负。
“等开了春,我也打算带着货物去趟西境,我一个朋友前年带着几个伙计几车货物去的西境,回来时你们猜怎么着?”说话那人欲擒故纵道。
“应该是赚了不少吧?”大家附和道。
“何止是不少,回来了一个商队!”那人神情激动,话语中艳羡之意毫不掩饰:“还带回了个乌图的贵族小姐,那叫一个风情。”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