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绾眼睛一亮,纤长的睫毛因不可置信而扑闪着:“我……”
他总是让她很迷惑,患得患失,有时觉得他是在意她的,可有时又觉得他不在意她。
“太子迟早要继位,这大齐的天下终究是他的,你现在又何必做那些事让父皇面子不好看,惹他猜疑呢?”
一开始,父皇也是很看好信任他的,可就是因为他帮太子,在朝中和父皇的人口诛笔伐毫不相让,乃至到了今日。
听着她一连串地质疑,陆玉庭气定神闲道:“绾绾,一支发钗旧了你就会要换新的,而不是等它坏到不能用了你才会换。”
“可父皇他不是一支用旧的发钗,说换便能换的。”赵绾眼眶通红,只是并未流出眼泪。
“若皇上只是一支用旧的发钗,我倒不必如此费力,绾绾,若你看到的只是赵家天下,赵家人的利益,赵家人的荣耀,你便不会明白我,更不会理解。”陆玉庭神色不自觉染上了严肃。
“可我生来便在宫中,生来便是父皇的女儿,是赵家人,你要我如何自处?”赵绾苦笑。
她从未出过京师,的确不知民间疾苦为何?
可她知朝堂党政之争腥风血雨,见过听过太多家族的陨落,胜者为王败者寇。
让她夹在他的夫君和父皇之间,谁又想过她的处境?
父皇密诏给她,让她留意驸马养伤期间和朝中哪些大臣交往过甚。
还让她劝说驸马年轻,担心他被人蛊惑做出不利朝中和谐的事。
又让韩家女和上官家女儿入东宫,打压太子,打压陆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平宁侯如今因伤赋闲,陆家军已经不复当年辉煌,父皇倚重上官尚书,如此势头,未必就没有动和陆瑶一争的念头。
如今剩余皇子中虽唯有太子有能力继承皇位,可如今坐在宝座上的到底还是父皇。
若太子将来一日不得不服软,就要借上官家的势力,他这个头号心腹,太子妃的三哥,便是拿出来平息众怒的最好人选。
“我会护好你,你的表哥曾江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弱,你只需做你高高在上的公主便是。”他承认之前确实利用赵绾来达到一些目的,可成婚后,他便只希望她做他自己。
他在外面的事不会告诉她,但也不会再利用她。
“或许有一日你连你自己都护不住。”赵绾摇头,有些伤感。
陆玉庭笑了笑,极尽张狂:“绾绾多虑了,我有今日并非一日所成,有人想要我命,也非一日能成。”
“可你总不至日日防备,总有疏漏的时候。”他为救父皇身受重伤,到现在还未彻底恢复,不能动用内力。
陆玉庭脸上笑意更甚:“绾绾,你把你的父皇想的太过不堪了。”
赵绾一愣,有些窘:“我不是……”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这样想她的父皇,真的是……
“皇上虽对我有成见,也确实想打压我,打压陆家,但并未对我动杀念,他还要留着我辅佐太子。”陆玉庭明明在笑,可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皇上确实不会杀他,毕竟他可救过皇上的命,他的师父清虚道长更因此丧命,皇上不会做这么蠢的事,顶多像这样,用些手段让他不痛快罢了。
皇上最擅长的便是借力打力,就像当年借崔家打压东宫,后又借陆家打压崔家。
如今他怕太子妃母族势力过大,便借上官家来打压他。
可惜户部的严尚书家没有适龄女儿,否则只怕也不会轮到韩侍郎的女儿。
皇上要是能把这些心思用在治国治民上,大齐也不至如此。
“你在太医院安排的人可是要对父皇不利?”这是赵绾最担心的。
朝堂争斗归朝堂争斗,可她终是不想看到那一日。
上次他就在她面前说过那种话,他为了太子,只怕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做,不敢担的。
陆玉庭挑眉,眸中一派沉稳通透,勾起嘴角道:“若你的父皇让你对我下毒什么的,说不定我会忍不住动手。”
“你不是说父皇不会杀你!”赵绾登时从榻上站起身道。
她这会儿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居然没看出他不过在开玩笑。
陆玉庭伸手一拉将赵绾扯回怀中:“瞧你紧张的模样,你放心,你的父皇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杀我,而我也不想平白担上谋害君上,国之佞臣的罪名,你别忘了,你的父皇也是太子殿下的父皇,我便是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他的。”
什么叫即便不看她的,也会看太子的,难道在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就只有太子殿下。
可太子毕竟是太子,是未来的皇上。
“你就那么死心塌地的相信太子,你不怕他登上皇位有一日也会猜疑你,防备你,打压你?”
屋中火炉烧的正旺,鼎炉里焚着香,屋内幽暗且静谧,连空气也变得粘稠沉重起来,教人无法呼吸。
陆玉庭过了半晌才坚定道:“他不会。”
“你为何那般肯定,人总是会变的,曾经的傅家,崔家,还有你们陆家,哪家不曾是父皇的宠臣?”
“绾绾,这个答案我无法回答你,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公主可以慢慢去看,慢慢体会。”
很是妥当
赵绾抬起眼,目露担忧,一字一句道,“太子在宫外长大,性情如何我的确不了解,可我在宫里长大,最清楚我的父皇性情如何。”
众人皆知,先太子是父皇一手带大,护如眼珠,连看折子都要先太子陪在身边。
先太子幼时,父皇上朝,先太子就坐在父皇的脚边,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满朝皆知皇上爱护太子,太子亦孝顺皇上,父慈子孝。
可谁又知道父皇最不喜太子和傅家人来往,为限制东宫势力,选了刚入京不久的五品知府的女儿为太子妃。
而她,父皇也不是没想过把她嫁给西凉王太子为侧妃。
陆玉庭一挑眉,没想到她竟如此直接,陆玉庭一直是十分欣赏赵绾这种不经意间的示弱和坦诚。
高高在上的美人示起弱来,格外令人怜惜,更何况赵绾的示弱不是那种哭哭啼啼,让人心疼又不至厌烦。
她虽在试探他的底线,但也毫不掩饰对他的担心。
“绾绾到底还是心疼我的!”陆玉庭嘴角牵出一丝弧度。
“谁对我好,谁利用我,我自然知道,只是,这些事即便我不告诉父皇,父皇也会知道,这府中……”
父皇已经对他起了打压的心思,便不会只让她留意这些,大内那些密探可不是摆设,只怕府中已经潜入了密探。
陆玉庭眼中笑意不减,顺势捉住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缓缓道:“我知道,不要紧,京师近日混入北疆细作,皇上虽要打压我,但不会不顾全大局。”
丁飞说,这几日牡丹楼频繁出现几个外邦人,虽衣着打扮和大齐百姓无异,但口音明显不同,且不让姑娘作陪,也不听曲,在牡丹楼只怕是借人多混杂掩饰身份。
“北疆细作?”赵绾刚松开的眉头又微微皱起。
陆玉庭点头:“我今日刚收到的消息。”想必皇上的密探也会很快得知。
“你可会有危险?”陆玉庭当时和太子联手废了北疆摄政王,难保他们不会报复。
“不会,我一个小小驸马对他们有何威胁?”陆玉庭笑了笑,接着伸手抚摸着赵绾的脸蛋道:“我这一生也许机关算尽,算不得好人,唯独你,我不愿伤及分毫,绾绾,你信我便好。”
赵绾心中一动,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已去除大半,只剩下若有似无的惆怅。
她在陆玉庭的怀中动了动,手臂亦缓缓的回抱着他,靠在他肩膀道:“我能信你吗?”
“绾绾不妨信我试试?”陆玉庭眼中深情不减。
……
陆玉庭很快安抚好了赵绾,陆家人不止有副好皮相,哄人的本事也俱是一等一的,只要他愿意花心思,就没有他们哄不好的。
他同赵绾一同用了膳,又亲自伺候她梳洗完毕,上了榻没多久,赵绾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陆玉庭怀里寻了个舒服的角度,不多时便发出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陆玉庭却神思清明,望着怀中赵绾安静的睡颜,眼神在跳跃的烛光中明暗莫辨。
过了会儿,他在赵绾的脸上轻轻吻了吻,才缓缓抽回手,从榻上起身,将衣服穿好后,将房间里最后一盏灯灭了,出了房间。
冬日的夜又黑又冷,墨色的天空,星星寂寥,刚才还是软玉温香,美人在怀,此时便是像刀子一样的西北风刮在脸上,就像这风起云涌的局势。
陆玉庭到了书房,正是去而复返的丁飞:“公子,属下刚接到消息赵穆失踪了。”
“失踪?”陆玉庭眉头紧皱。
“是,属下接到传回的消息,不敢耽搁,立刻来回禀公子。”
赵穆从八月十五被流放出京至今也有三个多月了,消息从那边传回京城也需要时间,那也就是说赵穆失踪至少一个多月了。
赵穆流放之地是漠北,过了漠北就是北疆界,如今北疆细作混进京城,他们之间可有关系,难道赵穆也已经悄悄回京?
“让人继续查赵穆的下落,另外,盯紧了牡丹楼的那些细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草惊蛇。”陆玉庭狭长的眼中已经没有方才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肃杀的冷血。
“是!”
“北疆细作在这时候混入京城,应是对京中情况极其了解。”
丁飞道:“公子可是怀疑朝中有人通敌?”
陆玉庭拇指摩挲着扇柄:“但愿我是想多了,让齐思宇传消息给顾将军,让他留意城防营的动静,还有肃王的金吾卫,你只需告诉顾将军,他知道如何做。”
丁飞道了声‘是’,随即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陆玉庭漫不经心道。
丁飞这才小心翼翼道:“属下返回时在周围发现几个人行踪可疑,属下担心是公主的人,并未要其性命……只是将其迷晕。”
陆玉庭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并非公主的人,不过你这次做的很是妥当。”
那些肯定是皇上派的人,从今日赵绾的话中,她应是知情的,今日,便看她的面子,不过,很快皇上应该就没有精力对付他了。
丁飞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上次因为武卫的事情,他真是被吓怕了。
“都是公子教导有方。”
陆玉庭哼笑:“我的脾气你知道,有功便赏,有错便罚,刚才交代你的事情务必办好,不可出任何差错。”
“是,属下遵命!”
焦县
陆瑶睡到半夜就醒了,伸手摸了摸身侧,被褥微凉,早已没有了赵恒的温度,这几日他常常半夜外出,她早习惯了。
不过,陆瑶也彻底没了睡意,睁着眼睛躺在榻上,心里有些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正迷迷糊糊的要睡去,突然听到了一阵极轻的动静。
她心生警惕下意识去摸枕下的袖箭,然后轻轻的从床上下来,躲在墙角。
房间的地形她更熟悉,只要不掌灯,再加上袖箭,即便是有歹人,她也不用怕,陆瑶安慰自己。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陆瑶捏着袖箭,心扑通扑通的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