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说完是长久的沉默,陆瑶看着赵恒,震惊有之,心疼有之,最后终化成了无奈。
清虚道长于赵恒而言,比对皇上的感情更深,他一定难过到极点,只是性格使然,他极少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让人看到。
“有师父他老人家消息吗?”
赵恒摇了摇头:“没有!”
师父走时交代他们不许跟着他,不许找他。
师父要去找清河了断师门恩怨,他老人家说要死得其所。
……
赵恒让顾昭华离开时带走了城防营的兵,太子府从外表看一切如常,没有任何防护。
实则,外松内紧,这么做就是让李落羽放松警惕,她自己乖乖露面。
这一夜,格外漫长。
……
陆瑶进到房间许久,静慈师太才慢慢抬起了头,看到是陆瑶愣了下才道:“见过太子妃娘娘,贫尼失礼了!”
静慈师太猜出她的身份,陆瑶一点也不意外。
静慈师太只是被限制自由,身上并没有绳索,在房间可以自由走动,是她自己不愿动罢了。
桌上的早膳她并未用,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睡,十分疲惫,不过情绪倒是十分平静。
“本宫还是想唤你师太。”陆瑶在静慈师太旁边坐下,静静的看着她,勾起的笑容没有任何攻击力。
静慈师太愣了下,习惯的想去捏佛珠,这才想起,昨夜,佛珠已经断了。
“师太隐姓埋名,皈依佛门,想来也是想放下这尘世的虚妄,为何还如此看不破?”晨起的阳光并不盛,透过白色的窗户纸,在陆瑶身上照出淡淡的光晕,整个人圣洁又安详。
静慈师太闭目,口中不停的念着经文,明显是在逃避。
她的心乱了。
“师太相信这世间的因果报应吗?明三世之因果,识本具之佛性。出生死之苦海,生极乐之莲邦……”陆瑶的话让静慈师太再次变了脸色。
“昨夜长公主殉国,清虚道长他老人家也活不过明日……师太可以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可每枉死一人便给她多添一份罪孽,师太也不忍看她生生世世不得解脱,受无间地狱之苦吧……”
“太子妃娘娘莫要再说了!”静慈师太表情似是痛苦到极点。
陆瑶看静慈师太的表情,越发肯定静慈师太便是李落羽的生母。
若真如此,她也是可怜人,为了母族的野心,被没名没份的送进了庆王府。
自己的两个孩子也没有逃脱被利用的命运,江源已经惨死,如今只剩李落羽一个。
没有哪个母亲忍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送死。
“师太,王府密道入口在哪,若你现在说,说不定还能给她留个全尸,本宫虽不能保她性命,但本宫向你保证,保她体面的死去,不必受辱!”李落羽犯下这种谋逆大罪,不可能活着的。
静慈师太抬头,直视着陆瑶,过了许久才,突然朝陆瑶跪下:“太子妃娘娘,贫尼还有一事想求,求娘娘恩准!”
“师太请说!”
“贫尼想见她……最后一面!”
有福气的
陆瑶从房间中出来时赵恒站在外面,明显的担心。
“我没事,她同意了!”早在她见静慈师太第一眼起,她就觉得她有难言之隐。
虽然慈眉善目,但相较慧然大师少了丝佛气,多了些愁苦。
陆瑶回头,静慈师太站在门口,一身灰色的宽袍,慈眉善目,一如陆瑶第一次见她那般。
静慈师太朝陆瑶颔首,轻声道:“随我走吧!”
二十多年过去,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再回来,果真是,物是人非。
庆王当年逼宫谋反前就知道自己成功不了,可他身上有前朝的血,即便是父子,皇上也不可能放过他。
庆王性子飞扬跋扈,谁都不放在眼中,
可他天资聪颖,在众位皇子中格外瞩目,先皇喜爱他,缺点也能变成优点。
庆王是性情中人,所有喜好都明明白白的挂在脸上,说来,倒是和当今的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
或者说庆王仗着先帝的宠爱,恣意张狂的个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帝王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他可以宠你上天也可以踹你落地。
当庆王的身份曝光的那一刻,先帝对庆王的宠爱也到了尽头。
先皇已经对庆王起了杀意,那一场逼宫与其说是庆王谋反作乱,倒不如说先皇一步步把他逼到那一步。
帝王之家便是连父子亲情都凉薄如纸。
庆王没想到疼爱他的父皇竟真要杀他,与其等死,倒不如拼一把,试试运气。
只可惜,他的运气不好。
一败涂地。
古往今来争夺帝位,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更谈不上无辜,庆王或许有错,但当今也不必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当今圣上憎恶庆王,当时朝中人人都知庆王仗着先皇宠爱欺辱过当今,但当年庆王走到逼宫谋反阖府抄斩的地步,他就真的无辜吗?
定国公世子之死确实是庆王指示,那是因为定国公世子受当今指示查到了皇贵妃的身世。
庆王本来以为杀了傅沛一切便能结束,父还是父,子还是子,陈国灭亡多年,李氏子孙身上的血又还能留下多少,他到底是姓赵的。
可他还是高看了皇家的薄凉,这一切还是被先皇知道。
庆王府中姬妾不少,可王妃严厉,姬妾也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王妃乐的看她们斗的乌烟瘴气。
庆王成婚多年,别说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也没有。
庆王要夺太子之位,便先要有后嗣,
朝中有位大臣讨好庆王,一下送了十二名女子给庆王,她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江家的嫡次女,这样艰巨的任务本来落不到她身上的,可长姐在要被送进京前几日失足落水,摔坏了脑子,她是被临时抓包的。
民间关于庆王的传言并不好,她以为庆王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王,是一路哭着进京的。
可进府后才知,庆王是位翩翩美男子,看起来并不像大魔王。
她知道枪打出头鸟,便刻意的不显山不露水,是那一批人里最晚侍寝的。
庆王的脾气确实不好,动辄便要砸东西,身边的小厮也要踹。
第一次见她时伸手拧她的脸蛋,表情凶巴巴的,不过,捏了几下又笑了,说她脸蛋捏着有肉,手感不错,看着是个有福气的。
转瞬又骂送她入府的那个官员,说他丧心病狂,这么大点的小丫头也不放过。
其实,那时她也不算小,十五岁了,只是面嫩罢了。
大概庆王府的水土养人,或者说没了江家那么多规矩,到京城后心宽体胖的她几个月长高了不少。
她记得,她是中秋节前几日入的府,侍寝那日是上元灯节。
离家这么久,确实有些想家了,她自己扎了个兔子灯在院子里玩,碰到刚回府的庆王。
那次距离她上一次见到庆王已经是几个月后。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那日他应该是喝了酒,捏着她的脸蛋,拽了她手里的兔子灯丢在地上,含含糊糊的说,小丫头长高不少,今晚便是你了!
那段时间确实是她一生中最有福气的日子。
无忧无虑,好吃好玩,把她这一生的好运气都用光了。
庆王不温柔,脾气大,生气了会拧她脸蛋,还会骂人,骂她没良心的小丫头,要把她送厨房当烧火丫头。
不过,他拧的一点不疼,骂她时表情虽凶,可也没有真的把她送厨房去。
再后来,她有了身孕。
庆王知道后大喜,抱着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大笑着说:“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本王没看错你。”
庆王并没有宣布她怀孕的事,也没有升她的位份,她还是王府地位最低等见了谁都要行礼的小妾。
王爷会来看她,给她说些外面的事,她只听着,不插话,不问缘由。
他不常来,但会悄悄的派人送东西给她,吃的,喝的,用的。
有一天他来看她,说了些奇怪的话,她惴惴不安,很担心他,想见他。
可他太忙,他不来,她这个最低等的小妾根本没机会见他。
后来,她被他的贴身侍卫带进了密室,说是王爷的安排。
再后来,她才知道,他那日为什么那么难过,为什么说那些让她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的话。
那日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等她从密道出来的时候,庆王府无一活口,自上而下被连累的皇子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早知道那日是最后一面,她一定要多留他一会儿,多和他说几句话。
或者,大着胆子的让他带着她逃出京城。
可惜,没有如果。
静慈师太吸了口气,那些尘封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人的记忆有时很奇怪,拼命想忘掉的却总是忘不掉。
她法名静慈,这个名字被叫了二十多年,可那声小丫头却像是烙在她的心里了。
吃再多的斋,念再多的经,也忘不了,更恕不掉一身的罪孽。
也许,当年她该随他去了,便不会有这么多的事。
她到底是对不起他,没有带着孩子,带着那些金银离开京城去过无忧无虑的小地主的日子。
静慈师太深深吸了口气,按动机关,密室的石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李落羽没想到有人能找到密道入口,整个人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