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何回来的时候,桌上的餐盘已经都撤得差不多了。
他腿长,坐下来的时候西装裤碰到了赵衣娜的裙边,带来一阵热意。
长了张这么冷的脸,身上却这么热……
赵衣娜心思渐渐活泛了起来。
做贼似的,她悄悄把腿往他那里移了移。
动作是很小幅度的,她并不贪心。
一次只移一点点,并不伸张。
面上表情也没变。
一口一口的,她用筷子夹着雪白的蟹腿,蘸在醋碟里,再小口塞进嘴里咀嚼。
只是做贼毕竟心虚。
她每吃几口就会抬起头假装看东看西的,去看宋何的表情。
这人稳如泰山。
一手松松地拿着茶杯,宋何喝了口水。
这人真是我的死敌……
赵衣娜看着他浅淡的唇色被茶水染上了鲜艳的水色。
觉得人生真是困难至极。
怎么没反应啊!
赵衣娜烦闷地夹了一块牛肉粒,大口地塞进了嘴里。
壮着胆子,她又往他那里移了移。
【你索性坐他身上得了呗。】欧阳发来了一条微信。
她抬起头,正对上欧阳的眼睛。
她对她竖起两个大拇指。
是真的,她佩服她这个小学妹佩服的五体投地。
没见过这么直白地勾搭男人的手段的……
而宋何居然一动不动,由着她。
这是怎样的定力!
法海被青蛇勾引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哎,咱们下一站去哪儿啊?”
齐凌抽走果盘里最后一片西瓜,满意地摸了摸肚子。
“唱k吧要不!”顾琳念提议。
“行啊。”众人一致答应。
于是都开始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去,准备大部队转移。
“哎我……”赵衣娜螃蟹还没吃完,举起两只油汪汪的手,急急忙忙站了起来。
欧阳背起包,“宋主任,你陪她慢慢吃吧。我们先去唱享汇。”
“好。”宋何答应了下来。
“你俩快点来啊!”赵宁说,“晚了可没你们唱的了。”
人一走,屋子就显得空了。
偌大的包厢,只有他们两个人。
服务生们进来把各人的盘子都撤下。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并不说话,只默默地做事。
空气里只偶尔有瓷盘碰撞的声音,然后就是赵衣娜吧唧吧唧啃蟹腿的声音。
赵衣娜小心地吃着。
她吃相不好,她知道。
在家的时候,妈总说让她吃慢点吃慢点,没人跟她抢,再喜欢的东西也别一直夹着吃,要像个大家闺秀。
她想着妈的话,不知不觉就越吃越慢。
到了最后,已经到了不知该如何入口的地步。
“渴吗。”宋何突然问她。
“啊?”她慌张地抬头看他。
“怎么不吃了。是噎到了?”
宋何今天实在是很奇怪。
包厢很大,有那么多位置,她本来以为同事们都走了之后,宋何会立马换个位置坐,松快松快。
而不是和她挤在一起。
可宋何居然没挪位,就还是坐在先前的位置上。
中途唯一站起来的一次,是去拿包。
把包里的ipad拿出来后,他又坐回了她身边。
微微翘起一只脚,他把ipad放在腿上,拿着ipencil写写画画着什么。
赵衣娜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太暧昧了……
两个人的大腿就只隔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距离,赵衣娜吃东西的幅度稍微大些,身体晃动些,就能感觉到他腿上的热意。
真是对她道德底线最大的挑战!
“……因为吃饱了。”她回答宋何刚刚的问题。
“好。”宋何利落地一收腿,将ipad放进包里,“那走吧。”
“嗯。”赵衣娜站起来去够透明旋转桌上的纸巾。
刚刚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道是吃羊排还是什么的,居然一直都是油汪汪的,天!
也不知道宋何看没看到。
她后知后觉地害了臊,拿纸巾擦着手。
宋何却做出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拿起了她的筷子,把剩下的蟹腿夹进醋碗,然后送进了嘴里。
这,这是……?
脑子闹哄哄的。
赵衣娜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为什么要用我的筷子……?”她看着宋何。
对方回答的很坦然。
“我的被他们收掉了。”
“可这个醋。”
里面还有我的口水啊……
“也只有这一个醋碗了。”
他并不看她,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
忍无可忍的,赵衣娜突然开口。
“宋何,你是不是喜欢我?”
夜色沉沉,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衣娜坐在宋何的副座驾上,脑子晕乎乎的。
刚刚发生的事太快了。
她反应不过来。
“你刚刚说……?”
她手指不确定地指了一下。
“地址发我。”宋何轻轻咳了一声,不易察觉地转移了话题。
“嗯?”她懵懵的,反应不过来。
是看错了吗。宋何的耳尖有一抹红。
“欧老师她们说的唱歌的地方,地址发我一下。”
“哦哦。”赵衣娜在包里翻找着手机。
冒冒失失的,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宋何弯腰帮她捡起来,看到那个东西时,却愣了几秒。
是一把伞。
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家族集团的logo。
旁边的人闷着头还在地图上搜索,“可是我怎么发你啊?我没有你微信——”
宋何还没来得及把手机递给她。
“直接听我的导航吧,”赵衣娜把自己的手机固定在了他的方向盘上。
宋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有时候她聪明的很,有时候又迟钝的出乎意料。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
这是辆旧款的保时捷。宋何物欲低,一直没换过车。
赵衣娜抱着包,打量着四周。
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样子。
车里没有任何装饰,干干净净的,和它的主人一样。
上一次坐到这辆车上是多少年之前了?
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吧。
好像是一个雷雨天。
她和周添乐是那天的值日生。
扫地扫到一半的时候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和周添乐都没带雨具,在教室边做作业边等,雨就是不停。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跑小卖部里买了两件一次性雨披套在身上,推着车刚走到校门口。
后面缓缓驶来一辆灰色的轿车。
车窗摇下,是宋何。
他说他要送他们回家。
“哇,宋老师,你这车真帅!”
周添乐坐在副驾驶位上,像个猴一样不住地转东转西。
赵衣娜看他那个死样子,都替宋何生气。
“你别瞎摸!”她从后排伸手过去戳他的背,“再把老师车子弄坏了。”
“没事。”宋何握着方向盘浅浅笑了一下,看到周添乐有点沮丧的样子,安慰他,“添乐长大了也可以买一台。”
“我哪里赚的到这么多钱哟!”周添乐没志气地说,“我能买个奥迪都不错了以后。”
赵衣娜自动屏蔽着聒噪的周添乐。
她一个人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只是看着宋何。
当时她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也不知道什么车的牌子,就只是看着宋何开车的样子,觉得很宁静。
“狗娜,”周添乐转过来看她,“你以后好好学习做富婆,买一辆这样的开开!”
“”赵衣娜恨不得把他嘴巴堵上,“我才不要。我晕车。”
“那你借我开嘛。”
好烦……
她家离宁华太近了,拐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好不容易有一次和宋何接触的机会,这一路上居然一句话都没说成。
都怪狗乐!
汽车停稳,周添乐千恩万谢地夸着宋何的驾驶技术。
宋何被他逗得笑了几声,把车后座上的雨伞拿给赵衣娜。
她平时是个挺粗枝大叶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他的事情上,就突然变得细心。
下车前她背好了书包,回头望了望,没有看到车里有第二把伞。
“老师,那一会儿你怎么办?”她问宋何。
“没关系,我从地库上去,不会淋到雨。谢谢你。”
而那把伞,后来宋何也没有要回去。说让她放在学校里,当常备伞。
她当然没有听话。
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个宋何的东西。
她舍不得用。
而现在那把伞就在她的托特包里。
刚刚找手机的时候,它掉了出来。宋何帮她捡起来,再递还给她。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它。
伞太新了,她一次也没用过。
就算是淋的再厉害的时候,她也舍不得用。
怕把伞弄坏。
而后来她去北京念书,又去新加坡读研的时候,也一直是带着。
情意太浓了。
笼在车内这一方寸的空间里。
车内微光。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宋何眸色沉沉,转过来看着她,似乎是有话要说。
啪啪。
窗外突然有人在敲。
是齐凌站在外面。
“你们还不下来啊?”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太久了,她居然没注意到目的地都到了。
“哦哦就下,就下!”
赵衣娜赶紧解开安全带,握住车门把手,准备出去。
没注意到旁边的位置上宋何动作慢了几拍。
他坐在车上,注视着她离开。
那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的出口。
或许老师真的是压力很大的职业。
组里的老师都是麦霸。
ktv包厢内,同事们嘶吼着唱完一轮,又挤到点歌机前。
“你也点太多了吧顾琳念!”齐凌不平地抗议,“等你唱完,这儿都关门了!”
“谁让你没抢到第一个!”
赵宁招呼着刚进来的两个人,“小赵快来,我给你留了位。宋主任,你也来几首啊。”
宋何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你们唱吧。”
“哎,宋哥你点一首吧,”酒喝的有点上头,齐凌没大没小地笑了笑,“不然都不好意思让你出钱。”
“要不要脸啊齐凌!”欧阳不客气地推他一记,“宋主任刚都请我们吃完大餐了。唱k这就aa吧。”
齐凌:“我穷嘛~”
“没事。”宋何温和地说,“你们唱吧,我来付。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几个年轻老师立刻振奋起来,“好耶,我要点果盘!”
“就这个吧,水果全拼。还有人要加的吗?”
“我要吃榴莲!”
“ok,宋主任,你呢?”
“再加个芒果和菠萝蜜吧。”宋何几乎是脱口而出。
“哦好。”
“要小台芒。”他补充。
“看不出来啊,宋主任你吃的这么甜嘛?”
他笑一笑,没说话。
很恍惚的,赵衣娜抬起头。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两种水果,不分伯仲。
他怎么会知道的?她不记得有跟他说过。
而且她很怪异地只喜欢吃小台芒,大的不吃,总觉得涩。
今天的宋何她有点看不懂他了。
被下降头了?
正恍惚间,屏幕切了下一首歌。
熟悉的前奏响起。是徐良的《情话》。
“哎这谁点的?”齐凌站在点歌台前面吆喝,“来唱啊。”
“衣娜点的吧。”欧阳拿话筒指着她。
“在北外的时候,我们每次出去玩,她都点这首。”
“不是吧小赵老师?你听这么……”
齐凌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而赵衣娜现在也恨不得挖个地道钻进去。
她忘了宋何也在了……
不该点这首的。
这是她听了很久的歌。
下意识地就点了。
“男声呢,”齐凌看着四周,“谁来合?”
“宋主任?”
他哪会唱这种歌啊……
欧阳无语地看向齐凌。
正准备说她来帮赵衣娜一起合的时候。
“我和她一起。”角落里的宋何淡淡开口。
啊?
宋何是会听这种非主流情歌的人吗?
赵衣娜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而他已经从欧阳手里接过了话筒,身旁的沙发皮座一沉,宋何在她身边坐下。
是在梦里吧……
宋何温柔的嗓音第一句响起时,她就觉得眼眶被一种不能明说的热意包紧。
是十多年前的歌。
陪伴了她一整个青春期。
想到他时,就想到这首歌。
语文老师以前讲词时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少年人在他们眼里,是不懂情而强说情,不知愁而强说愁。
其实哪有呢?
就算现在已经25了,赵衣娜回想自己过去20多年的人生,最被情绪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就是十几岁那段时光。
少年人的愁也是愁。
而之后的人生,是少年愁的不断反溯。
而现在,她突然觉得她所有的委屈都被熨帖了。
她听着宋何的声音,觉得自己在梦里。
他没有对她冷漠,没有对她凶。
他坐在她的旁边,陪她唱一首歌。
歌不长,只有3分多钟。
而赵衣娜就在他的歌声里过完了整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