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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岚花风味热巧克力(1 / 1)

楚铮是星网上的一个烹饪博主,这天他在为下一个视频想菜谱。

浏览网页的时候,他不知不觉点进了暗网,之前他为了买稀有食材注册过账号,然后就再也没用过,他对里面那些血腥猎奇或者违法犯罪的商品没兴趣。

正当楚铮准备关掉窗口的时候,网页弹出了一个弹窗,猝不及防,他和一双无神的漂亮眼睛对上。

是某个奴隶贩子的拍卖直播,预览弹窗的画质很差,但他能看见那浅焦糖色的眼珠目无焦距地看着镜头,鲜血从他的右眼眶里满溢而出,顺着姣好的脸颊蜿蜒而下,显得那张脸更苍白,让人心生或怜惜或残虐的欲望。

一个破烂,了无生气却极其美丽的人偶。

楚铮自诩没什么变态的癖好,但是他仍然被那双眼睛摄住心神,他点进了直播间,然后看着下面的弹幕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能弄死了寄过来吗,我更喜欢奸尸】

【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怎么特价卖掉了】

镜头里,主播统计着弹幕的报价,并给后来的人解释道:“咱今天处理掉的都是一些残次品哈,众所周知我从不欺骗家人们,咱从来不卖品质不好的奴隶!这几个都是意外病了残了的,现在看看我们正在拍卖的三号!很漂亮吧。”

主播半蹲下身体,空出一只手钳住三号的下巴抬起来,往镜头前拖了拖。

“讲真如果不出意外这种品相的我们都是放高级场卖的,除了一只眼睛瞎了有点小病没啥缺点哈,但我也和家人们说句实话,这个可能养不久,看上的家人们弹幕报价哈,运气好运到还能玩几次,之后如果想处理尸体请私信咱的合作账号,点点关注家人们!”

【卧槽好贵,没缘分】

【说实话三号这个状态……快递过来该不会真成尸体吧】

【现在报价多少?】

楚铮看不下去了。

主播一边统计报价一边回复弹幕,然后他很不可思议地看见弹幕里有人报了一笔天文数字。

“不是,这个初始昵称的家人啊,咱是认真的吗?恶意抬价可是会被平台处罚的。”

【剩下的钱给他包扎,你们有医疗舱吗?】

“诶呀!”主播喜形于色,宣布截拍后立刻让人去后台私信楚铮。

【亲亲这边给个地址,我们马上把小三号送上去您家的路途!】

【首都星多久能到?】

【首都星……咱这边不太好整啊,大概三天?】

楚铮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回复。

【或者你们支持……自提吗?】

【这边是可以送到边缘星系上的,您确定吗?】

客服没有多问,暗网上手眼通天的人多了去了,有人能走军方的折点网络过来他都不奇怪。

【嗯,我去接他。】

楚铮登了自己的账号和粉丝们打了拖更的请假条,然后就准备开始这次心血来潮的长途旅行。

边缘星系,某星球。

这里正值冬季,寒风刺骨。严冬对于贫民来说是场噩梦,但是这颗星球确实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星球——游客们看不到冷,只会因为洁白的雪而兴高采烈。

楚铮订了一个独栋的民宿,比起酒店他觉得更方便一点。

他在商业街买了几套御寒的衣物,想了想,买了两杯当地特色的热饮,然后往暗网私信他的地址走去。

郊区的仓库内。

“三号”在听到有人买下他的消息后就被塞进了医疗舱里,等身上的伤恢复的差不多又被蒙上双眼拖上飞行器。

他们把他扔进了这个仓库,虽然是在室内但仍是很冷。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破烂的衣服,没人在意他穿的是否看上去体面,或者这些破布能否御寒。

冷,冷到每条骨头的缝隙里。

旧疾和长久的被虐待造成的暗伤不会因医疗舱的修复而愈合,三号试图背靠着集装箱把自己蜷起来,身体瑟缩的冷和五脏六腑烧灼的痛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也许他会死在这雪地一般冰冷的水泥地上,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听到仓库的大门被打开,有脚步声越走越近。

呼啸的寒风被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后,三号猝不及防被厚重的大衣裹了起来,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怀里,然后解下了他的眼罩。

他的左眼此时也只能看见朦胧的光斑,他只能通过眨眼描摹那个人逆着光的轮廓,以及一句,“我们回家。”

在去接人前楚铮自以为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他真正见到人才发现他忽视了这帮奴隶贩子视人命为草芥的程度。楚铮险些把手里提着的热饮打翻。

打开大门,他看见他的大半身家无力地靠着集装箱,脸冻得毫无血色,每一个骨节和皮肤薄的地方都泛着病态的红色。

身上倒是没有明显的伤口了,他买的大衣派上了用场。

“还能走吗?”楚铮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对方无动于衷,只是下意识把脸转向他的方向。目无焦距的眼睛里没有喜悦,也没有泪水,像具丧失一切情感的尸体。

“看来不能。”

楚铮把他抱起来,走到门口和不远处负责接头的人打了手势,转完钱就上了飞行器。

他把三号放在后座,让大衣把他整个人裹起来,又把热饮塞到他的手里,只露出惨白的小脸,一截脖子都没有露出来,显得他的下巴尖尖的。

三号没有任何动作,乖顺得就像个任人摆弄的玩偶。

看来是冻傻了,设定好自动驾驶模式后,楚铮掏出个人终端准备预约一个当地的私人医院,准备明天带三号做一个检查。

飞行器开着循环的暖风,单向玻璃外是飞逝而过的景色。

在填写患者名字的时候楚铮顿住了,然后看向了三号。

“你叫什么?”

三号的头低着,发丝挡住他的半张脸,也许是骤然进入了温暖的环境,他昏了过去。

飞行器很快到达民宿,楚铮叹了口气,把神志不清的三号抱上了楼,独栋的好处就是周围没什么邻居,至少不会目击到一个奇怪的男人抱着一大团衣物。

民宿是两层的设计,楚铮把人安顿在楼上的卧室,确认四个被角都掖好了后,他下楼准备做一些吃的东西。

楚铮打算做点好克化的食物,他从终端上订的食材很快就到了,楚铮不仅买了常见的米面蔬果,还订了一些别的东西。

也许是为了弥补那两杯已经进了垃圾桶只发挥了暖手宝作用的热饮的遗憾,在逛街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白岚花似乎是这颗星球的特产,商业街有卖白岚花风味的点心或者饮品。

他买了一罐白岚花糖浆,准备代替榛果酱煮一锅热巧克力。在这种冬日,没什么比一杯热巧克力或者蛋奶酒更宽慰人心灵的了。

楚铮打开冰箱把买的东西收纳好,又上楼确认了一下三号没有发烧,然后换了居家服,进了厨房。

全脂牛奶的盒子被楚铮剪开一角,然后倒入奶锅中,牛奶需要加热到要沸不沸的状态。趁奶锅咕嘟着,他去切黑巧克力。

在蒸腾的热气边,楚铮感觉到了一些疲惫,他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了,但不知为何,一天之内做了如此之多冲动的举动。

这一次加上旅费和各种花销,他的账户余额直接被干下去好几个零,但他意外没觉得后悔,可能是那一双濒死却绮丽的眼睛值得。

再想下去牛奶可要煮开了,楚铮把思绪收回来,把巧克力碎放进奶锅,然后继续用中低火加热,不断地搅拌使巧克力和牛奶融为一体,没有额外加糖,但已经能闻到甜蜜的味道了。

这时加入一些酒可以增加热巧克力的焦糖风味,但楚铮只加了一勺白岚花糖浆。

闻起来没有蜂蜜的甜腻,反而有一种落雪一样清苦的味道。

关火之后,他又准备煮些鸡丝粥,犒劳自己的饮品已经完成,他得为某个在楼上睡着的人考虑。

于是三号在香醇的巧克力与花香的味道中醒来。

他终于看清了带他回来的男人,此时这个人坐在床脚,本来在看终端,发现他醒来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醒了?”

长相上沉稳英俊,但穿着浅色系的居家服,有一种贴切的温暖。但是三号不相信任何人,或者对任何人都不抱有奢望。

只有对生命不抱有一丝渴望或者期待,本就折磨灵魂的痛苦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为了新的主人至少此刻不会翻脸开始虐待他,三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个人在怕他。

楚铮能感觉到,他看着三号下意识捏着被角的举动,没有更上前。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明天我们好去做检查。”

检查……什么?三号回想起只贴了破败瓷砖的屋子,屏风作为隔断,狭窄的病床,高级的商品有很优渥的环境,但他因为身上的伤疤无法修复没多久就被扔到了另一边——一个甚至不屑于包装的把人当牲口的世界。

“邵。邵岚。”

邵岚乖巧地垂下眼睫,不去用视线冒犯他的主人,乖巧地有问必答。

铺了田园风桌布的餐桌,尚且空着的花瓶边,瓷白的马克杯里热巧克力氤氲着温暖的蒸汽。

邵岚坐在桌边,把手缩在稍显宽大的袖子里——在他昏迷的时候楚铮给他换上了一套自己的睡衣,他之前的衣服实在是不能穿了。

“坐在这里等一会儿好吗?我去看锅里的东西,马上我们就开饭。”

那双灰暗无光的眼睛本来目无焦距地看着面前的杯子,听到楚铮开口,眼睛的主人又转过头对着楚铮的方向。

但他没有在看自己。楚铮很清楚,这个人的眼前或者内心都是空无一物,剥开乖顺敬惧的壳,里面只有一片漠然。

哪怕像一个刚到家的小动物一样警惕也好。

楚铮叹了口气,然后干脆搬开餐椅坐在他的对面。

“您……是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吗?”少许的寂静后,邵岚试探地开口。

楚铮没有说话,示意邵岚去动面前的杯子。

我可以喝掉它吗?

烫烫的,巧克力色泽深厚,表面漂着一层柔软的奶沫。

它一定是甜的,和任何一支廉价营养剂都不同的。

邵岚抬起眼睫去打量楚铮,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了杯子。

巧克力和花的香味近在咫尺。

他只喝了一小口,楚铮能看见雪白杯沿边昙花一现的粉色舌尖,然后舌尖的主人放下手里的杯子,抿上了唇齿,继续一眨不眨地看他。

像幼猫舔食一样的动作,有那么一瞬被甜味安抚了下来,然后继续紧绷弓弦。像是完全没有感官上的贪念。真是让人没辙,楚铮出声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这里是哪里,或者说,我是什么人?”

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只有一只能映出楚铮的倒影。楚铮看向邵岚左眼中瞳孔的轮廓,没指望得到任何回答,转而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楚铮,目前在首都星独居,在全职做烹饪博主。”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家人。如果你觉得唐突我也可以……”楚铮的话没有说完,他闻到厨房里传来一股糊味。

“忘记看火候了,我去处理。”

楚铮转身进了厨房,想磨开一具关节人偶的心防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希望他们之间能好好谈一谈,但不是现在。

因为一锅的粥都完蛋了。

面无表情地把锅里的残骸交给家用的厨房机器人处理,楚铮开始准备煮阳春面——小火慢炖任何东西这个时间都不可能了,阳春面是最好的快手病号饭。

烧水下面,锅开后楚铮又加了些冷水,然后去拿了两个碗,倒了一点酱油,一碗一小块猪油。

一勺滚水下去,猪油的香味随着白雾弥漫开,楚铮快刀切了葱段放进去。调味料就算完成了。

这边楚铮在厨房里忙前忙后,邵岚本来一直看着厨房的方向,又回神打量眼前的热巧克力。

唇齿间还残留着热巧克力滑顺而甜美的口感,他想了想,一鼓作气拿起杯子全部喝掉了。

“你的那份要加荷包蛋吗?”楚铮手里拿着锅铲探出半个身子问他,然后就收获了一个略惊讶小猫的表情。

可能是喜欢甜的,楚铮记下了,然后打开了焖着的锅盖。

餐桌上摆了两碗卖相相当不错的阳春面。

汤水散发着猪油和葱花的香味,素白的面条上窝着煎的外焦里嫩的鸡蛋。

起码邵岚有在开口吃东西了,就是不怎么会用筷子。

“我这里不要吃白饭的。”

楚铮洗碗的时候突然转过头,看向还坐在桌边似乎等待他下一步指示才会移动的邵岚。

邵岚苍白的面容在室内暖风开足的情况下依旧没红润多少,没什么血色的唇角紧绷着,彰显着其主人内心的不安。

他听到楚铮的话了,是在暗示什么吗,邵岚的脑海里浮现了很多他过去看到的东西……他被处理掉的同类……

楚铮一眼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连忙解释:“我是指,如果我们是家人的话,等你的伤好了可需要分担一部分家务。”

“我们会是家人吗?”

邵岚微微歪过了头,即使餐厅的灯光很温暖,但那修长的眼睫下阴影仍晦暗不明。

这句话他在餐厅问了一遍,晚上准备熄灯休息的时候他又问了一遍。

被子没过邵岚的脖颈,他侧过身体这样问着楚铮,看着楚铮欲盖弥彰地在他们中间摆上两个枕头隔开彼此。

床头灯给邵岚的发丝和面容的轮廓镀上清浅破碎的金边,随着身体的动作,额前的发丝遮住他那只失焦的眼睛。

楚铮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不好豁出脸皮去解释,面对邵岚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又有些尴尬。

“我看了好几家民宿,这种独栋的都是一间卧室。”

“在我明天的计划里,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不想在前一宿去睡沙发。”

“嗯……”

楚铮觉得自己再说下去要越描越黑了。

“我可以去睡沙发,或者说您能为我提供一个容身之处,邵岚已经感觉很幸福了。”

晦暗的灯光下,邵岚褪去些许白日惊弓之鸟一般的色彩,显露出一些内里真实的漠然,即使嘴里讲着谦卑的话,但是言不由心。

他试探着越过枕头搭就的楚河汉界,轻轻的,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了楚铮的手心里。

他抬眼去看楚铮,邵岚在镜子的倒影里见过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有一对漂亮的眼珠。

趁着楚铮没有动作,邵岚缓缓露出一个弧度恰到好处的笑容,虚假,但绮丽得晃眼。

他送走过很多自己的同类,曾经有人和他分享过为了活下去要怎样去讨好自己的主人。有人的命运是被当成了虐打折磨最后死掉的玩具,但是更多的,和他一样的商品,都是用来侍候人睡觉的。有的很快被不带怜惜地丢掉了,但是也有前辈过得很好。

邵岚不相信楚铮,他觉得他也逃不开。他不明白笑的意义,但是前辈是这样教的。

但是这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楚铮把那只手抽了出来,转而去摸了摸邵岚的头发。

“所以你给我答案了,关于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不同于邵岚的浅瞳,楚铮的眼睛无限接近于黑色。此时他认真地看向邵岚。

“我确实不是真人君子,既然我们现在在一个房间里,那就和你想的差不多。”

“但我也说过,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同。”

邵岚收起了笑容,仿佛刚刚的颜色只是日头下的薄雪。

“你可以觉得我趁人之危,但虽然听起来虚伪,我希望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明天我们先去医院检查好吗?可能这几天都暂时呆在这颗星球。我会联系人给你办一个终端。”

帝国的个人终端,不仅是通讯工具,也是每一个帝国公民的身份证明,关系着医疗,教育,生活所有方面。邵岚很明显目前还是个黑户。

“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吧,别着急给我判下死刑,这一趟我可从小康一朝回到解放前了,至少今天别让我难过,拜托。”

楚铮一本正经地说着和他的脸不符合的话,把人团进了被窝。

柔软的床铺,干燥温暖的被窝,安静到可以听清枕头堆后人呼吸的环境。

和每一个潮湿阴冷的混合着其他人惨叫的夜晚都不一样。

但是邵岚睡得并不好,没有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会突然对来到疑似天堂的地方接受良好,也许再度醒来,他又躺在窄小的铁架床上。

他梦见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不同的面容发出同一个窸窸窣窣的嗡鸣,他们在对他嘶吼,和他讲,他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回来,我们这种人不配拥有任何情况的明天。

一片漆黑中,邵岚用手挡住右眼,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天将破晓,才再度阖眼。

楚铮有晨跑的习惯,他起来的时候看见邵岚睡得不是很安稳。

回来的时候,他把买的早点放到了桌上,然后进了厨房。

早晨的集市上有卖冰凌果,类似于冬天才会结果的柠檬。楚铮打算做个免烤箱的蛋糕,等从医院回来,正好冷藏得差不多。

这样想着,楚铮进了厨房,架好机位开始直播。

清晨,突兀开启的直播间人数寥寥。

【卧槽活久见,视频博主居然直播了?】

【前面的,整除大大偶尔有开直播教大家做菜欸!】

楚铮在视频网站的账号叫“整除不开的厨房”,但是更多的被粉丝戏称为整除家今天的饭。

稀奇古怪的菜式,或常见或少见的食材,时中时西还有干脆魔改融合菜的作风在美食区这一赛道没什么竞争力。星际科技极度发展的同时,可以完全代替食物的营养剂和可以做饭的家用机器人让选择自己动手做饭的人越来越少。但在视频网站上,随便做点什么菜就能火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现在的烹饪和美食博主们卷得厉害,有复刻古典菜式的,有发挥神农尝百草精神狂吃黑暗料理的,有手艺堪比五星级大厨的,楚铮的账号能小有名气的原因则特别简单——

简约低调但看着就很贵的开放式厨房,虽然没有露过脸但实在赏心悦目的身材和衣品,以及让声控感觉满足的讲解。

哪怕不想看画面的热闹,当asr也是可以的!

【这里好像不是整除家?】

【今天我们做什么鸭!】

把黄油隔水融化,楚铮看了一眼终端上滚动的弹幕,回答了几句。

“是,我出门了,因为没时间剪视频所以就开直播了,今天做冰凌果巴伐露。”

“现在在做饼干底,巧克力饼干的话最好是像这样碾碎,用破壁机就打成粉了。”

那边黄油也融化得差不多了,楚铮把它们混合在一起,在模具里压实后放进了冰箱。

【这么兴师动众是早餐吗,换我就直接把饼干吃了】

【啊啊啊主播的腰斯哈斯哈】

【前面的怪人……带我一个!】

然后楚铮取了三个鸡蛋。

【要出现了】

【要出现了吗】

【我是新来的,有人解释一下吗】

【整除大大的绝活!】

【徒手——分离——蛋黄和蛋清】

不需要工具,磕开鸡蛋,蛋黄和蛋清就在两半不同的壳里了。

“只要蛋黄,然后加入砂糖。”

楚铮不擅长和观众互动,讲解的话也更像有点刻板的料理书。

把吉利丁片用冷水泡上后,楚铮搬了凳子开始削冰凌果皮。

【请不要给无意义的东西特写啊!】

【比如装果皮屑的碗……】

【我知道,大家都想看主播的手】

【知道也没用,你们看除了一开始他看过弹幕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凌果皮屑和牛奶一起煮,煮到周围冒泡,”楚铮稍微侧开一点向镜头示意,“这样就可以关火了。然后过筛。”

他听到楼梯那边有响动,顺着侧开的动作回头,是邵岚醒了。

邵岚穿着睡衣站在二楼的栏杆边,看见他在对着终端自言自语,识趣地没有过来。或者是,这样的情景,类似的设备,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妙的东西。

“早安,你起了啊。”

楚铮把终端的麦克风关掉,然后走了过去。

“我在直播,一会儿就好,早点我放在餐桌上了,吃好我们去医院。”

“您不和我一起吗?”

这下楚铮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他莫名想起自己朋友家的猫,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就趴在楼梯上眼巴巴看着。

“我可能还要一会儿,或者,来帮忙吧。”

楚铮把一碗淡奶油连带着打蛋器一起递给邵岚。

“一个方向打到像麦穗一样就可以了,”楚铮想了想补充道,“为了能一起吃饭,辛苦了。”

邵岚呆呆地捧着手里的东西,眼羽下混沌的浅焦糖色看向楚铮,眉头微皱。

楚铮意识到他可能不想面对黑洞洞的镜头。

“这里不会入镜,好吗?”

安顿好邵岚,楚铮把奶锅里的冰凌果奶一边搅拌一边倒进蛋黄液里。

【主播可算回来了】

【啊啊整除你忘了开麦克风了】

【刚刚主播去哪里了】

【好像是和人说话】

【?新npc?】

偶尔有楚铮的朋友过来蹭饭,观众们见怪不怪。

把牛奶蛋黄糊复煮后,楚铮一边把吉利丁加进去搅拌,一边好笑地看着邵岚握着打蛋器和淡奶油作对。

很专注,像个设定好程序的发条人偶。

【??终于有声音了】

【啊,主播刚刚是不是笑了】

【我天好苏喵喵喵】

但是,麦克风刚打开,观众们就听到了噩耗。

楚铮说道:“接下来,打发淡奶油,把它和牛奶蛋黄糊混合倒进模具冷藏等待就完事了,但是这段我们就先不播了,大家再见,记得吃早餐。”

【啊啊啊念菜谱是吧】

【有始无终的男人再见】

【再见整除大大】

楚铮关了直播,然后凑过去检查邵岚的淡奶油。

雪白的奶油,带着从冰箱里出来的寒气和甜腻的奶香味,微有纹路的状态恰到好处。

“邵岚真是料理界的天才哦。”楚铮并不吝啬于夸奖。

邵岚抬起了头,略微凌乱的发丝显得他冰冷的表情都有些柔软:“是这样吗?”

把做好的巴伐露放进冰箱里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早点。

楚铮莫名觉得邵岚今天的心情不错,虽然依旧没有笑容。但面无表情总比昨夜不由衷的讨好笑容要好,那弧度虽姣好却着实刺痛了他。

“之前是用过医疗舱是吗?”

楚铮坐在医生的对面,医生快速在纸上写着什么。

“虽然外伤愈合了,但是内里的毛病不少,尤其是胃功能。右眼球的结构经过修复虽然完好,但视力是已经完全丧失了。”

“还有治疗的可能吗?”

“我也想,但是没有。”

邵岚的情况没法去公立的医院,而这位来自私人医院的医生显然在边境星系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不仅没有怎么评价邵岚破烂的身体情况,也对他稀少的生理构造避而不谈。

看得出来医生很想补充一句早干嘛了,但是他最终还只是提了一点意见:“慢慢调养吧,还有就是,悠着点。”

在医生暗示男人都懂的眼神里,楚铮感觉到了一丝无语。

回去的路上,楚铮格外关心邵岚的情况。

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邵岚恐惧出门和人群,而从医院走到家,这条步行街是必经之路。

早晨的时候人烟稀少,但从医院出来已是中午,人声鼎沸的街道对于游客来讲是热闹,但是对于邵岚来讲就未必了。

想了想,楚铮不着痕迹地牵起了邵岚的手,把他护在了飞行器通道的另一侧。

掌心里的手触感冰冷僵硬,感觉到邵岚的不自在,楚铮想找点什么岔开话题。

正好,街道的转角,有一个棉花糖摊位。

古早到完全是古地球文物的铁皮机器,舀一勺糖粒倒进去慢慢就会蓬起细细的糖丝。

沿着木棍层层环绕,蓬松的棉花糖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粉红色的一大捧。

“我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卖这个。”

用终端付了钱,楚铮把棉花糖递到邵岚手里。

像云朵一样轻飘飘的,不真实的甜丝丝的。

邵岚想着,没有抽回和楚铮牵着的手,在手掌传达来的温暖和糖果的甜味里,似乎周围的人声渐渐远去,背后不适的感觉,人潮汹涌的目光,都变成了朦胧的东西。

他就这样什么都不打算思考地任由楚铮牵着走,然后不知不觉发现,吹起的风快把棉花糖吹没了。

楚铮倒是笑得自在,没有几步他们就能回到民宿了。

“这是医生给开的药,还有一些维生素什么的。”

楚铮把瓶子递给邵岚,然后转身去拿水。

“对了……”他想说蛋糕可能已经凝固了。

“唔?”

邵岚想回答他,微微张开的唇齿露出一点舌尖,白色的药片静静躺在舌面上一闪而过,有种病态的吸引力。

楚铮没好再看,去端东西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的情绪波动。

瓷质的盘子里,冰凌果巴伐露的切角卖相极好,楚铮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剥下果皮的果肉做了蛋糕顶部的淋面,淡黄色散发着奶和清新果香的甜品上点缀着翠绿的薄荷叶。

“今天不用筷子,用这个吃吧。”楚铮附上了一个叉子。

楚铮注意到邵岚不怎么会使用餐具,他很难想象之前这个人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谢谢。”

邵岚接过叉子,开始专心对待眼前的甜品。

寒冷季节室内的暖气总是让人觉得温热到郁闷,颜色清新且酸甜可口的甜品就像它的原料一样,像雪地里丰盈的果子消退掉不少燥热和不安。

邵岚尝试着把叉子上的蛋糕送至唇畔,冰凉的甜蜜入口即化,英式蛋奶酱的浓郁和果皮的清新味很好地混合在一起。这种感觉让他楞了一瞬,4时前他的世界里还只有营养剂的化学品滋味。

他似乎停留在原地,就有人拉着他的手领着他跨越一道从地狱到天堂的鸿沟。只是掌心的触感并不真实,他无法相信那是救赎他的路,那点温暖像血色无光的地狱里垂下的蛛丝一样微薄。

邵岚抬起头,想去仔细看看楚铮的面容,然后随着跳闸的声音,世界突然黑了下来。

“别怕,我在你对面。”

楚铮开口道,“停电了,感觉不是这里电功率的问题,我去看一下保险丝一会儿回来好吗?”

邵岚没有说话,看着楚铮带着终端微弱的光离开。

窗外周围的几栋楼也是漆黑一片。楚铮回来的时候,邵岚坐在沙发上。在终端的光下,像一片沉默的影子,极黑的夜晚,苍白的皮肤,月影下带着模糊微光的轮廓。

“你……”

“……楚铮。”

这是邵岚第一次开口叫他。

“我在呢。”

宁静的黑夜,可以放大人类所有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和情绪。

邵岚向楚铮的方向凑了凑。

“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吗?”

邵岚低下头,遮掩住眼中的不安。他感觉心中的期待在钻出他自我封锁的枷锁的边缘疯张着,寂静的,刺痛的。

无人可以相信,他也不该如此。

楚铮被问的一愣,但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如果说出口,也不是那么难为情。

“邵岚之前听说过古地球一种不再使用的语言吗?”

“一目惚れひとめぼれ。这大概是我的答案。”

楚铮轻轻笑了一声,“或者说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我就想到之后要怎么做了。”

楚铮把手搭在邵岚的肩上,见对方没有抗拒也没再颤抖,长臂一伸,把人揽在怀中。

邵岚能闻到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沐浴露气味,耳边温热的胸膛内,心跳鼓动着,他睁大眼睛,哪怕右眼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一点光线也没有。

“房东来消息了,说整个街区的电都停了,他接到的通知是明天早晨之前会检修完毕。”

“晚餐之前是恐怕没法有电了,我们要不要出去吃?”

“好。”

两个人没去白天的步行街,而是走了一条人流量更少的路。

街边有一家饰品商店,黑粉色交织的门脸,橱窗里,展示着几件花边的衬衫和黑色裙子。很多的爱心和蝴蝶结元素,楚铮还看见了绷带和远一点货架上精心装饰过的美工刀。

可能是女装店吧,但是邵岚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邵岚摇头。

“去看看吧,似乎除了女装也有在卖别的东西。”

楚铮拉着邵岚进了店铺,然后看到了饰品区的墙面。除了黑白色系的头饰和发卡,还有做工精美的眼罩。

“刚刚看到了,可能稍微有点在意。”邵岚这次倒是诚实了。

把右眼遮挡住会安心一点吗?怕触及到邵岚的伤痛,楚铮之前一直没有问过他的眼睛。

很多都是白色花边带着黑色蝴蝶结的,感觉很像英式的女仆会用的装饰品。

“邵岚有喜欢的吗?”

邵岚在观察了一会儿后点头,在对方鼓励的目光下挑了一条纯黑色的。

虽然是纯色但是边缘有简约的蕾丝花纹,在这排重工的饰品里显得有点特殊。

“就要这条吗?”这样问着但是楚铮已经把它买下来了,“要戴上吗?”

商店的一角,楚铮拿起两边纤细的带子,撩开邵岚额前的发丝后,轻而温柔地把眼罩覆在邵岚的右眼上。

“好了。”他把带子在邵岚的脑后系了一个蝴蝶结。

身体的缺陷和无法愈合的伤疤可以用衣服掩盖,暴露在空气中曾经不堪的残缺也许也能被布料遮挡住了。就像在伤口上贴的创可贴。

邵岚不喜欢痛,但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喜欢沉默地感受伤口泛起痒意,缓缓愈合的感觉,这让他感觉生命力还在自己的体内。

“终端上写这附近有家炖菜不错哦?”

楚铮把邵岚露在外面的手揣回厚实外套的口袋里,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炖菜,应该是这颗星球上人们早期的日常食物,在寒风呼啸的夜晚,没有什么比聚在一起享用热腾腾的家常菜肴更宽慰的,也许食材简陋,但烹饪者的用心和爱会通过温度传达给每一个家庭成员。

“供电不恢复的话,晚上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楚铮从商店架子上拿下一瓶伏特加的时候,这样说道。

楚铮在晚上会打开客厅的电视,这样在他不说话的时候,屋子里也不会陷入无声的恐怖,频道里的声音将像他一样在陪伴邵岚,但到底是寂静恐怖,还是有声音的世界更可怖?

安静的环境更适合发掘危险,但电视的嘈杂却意外地填补人心中的角落,这里很安全,在不踏实的温暖里邵岚这样告诉自己,像担心在浴缸里溺水的人。

“能喝酒吗?”

但是很可惜对方并没有回答他,邵岚站在楚铮旁边就像一片沉默的影子。

“嗯?”楚铮低头去观察他的表情,对方才微弱地点了点头。

万幸路灯和民用电力不走同一个系统,但是到家门口,两个人就不得不摸黑了。

楚铮一只手拿着终端照明,另一边胳膊供邵岚挎着,家里漆黑一片,但让人惊喜的是,房东装饰吧台用的小彩灯是用电池的。

开关打开,星星形状的灯带散发宁静的暖黄色光线。楚铮把买的东西放下,转身去拿了两个杯子。

橙汁,冰块,伏特加,简陋,但已经是便利店调酒流派不错的配置了。

连楚铮都觉得这样简单的体验有些新奇了:“如果你愿意和我回去,我们可以共享我的酒柜。”

只有总和楚铮混的朋友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其在酒鬼的眼中不亚于摄影佬看见一面墙的各种镜头,甚至徕卡哈苏各种机子随便玩,实在是巨龙的宝藏。

邵岚坐在吧台外面的高脚凳上,去看楚铮动作。

螺丝刀,简单到只有橙汁冰块和伏特加,但是却能被星际调酒协会收录,不得不承认有其独特的魅力所在。口感佳,易入口,但也许会喝醉。

威士忌杯加冰,凭借感觉往冰杯里注入5厘升左右伏特加,考虑到邵岚比较喜欢甜的,橙汁比常见配方多加了5厘升,然后半盎司冰凌果汁调节口味,冰块在混合间发出令人愉悦的响声,完工。

冰块通过棱角折射暖黄色的酒体,指尖下触碰杯子的感觉冷冷的,但寒冷不再被邵岚担忧或惧怕。

他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酒。酒倒不是不常见,有的时候其他的商品会冒险带回来劣质的酒,或者什么人随手给的奖励,有的时候还有香烟。

他们会聚在一起,伤痕累累,失去希望的人们依偎着彼此买醉。被准许放风的夜晚走出地下室,在荒芜的院子里,高墙之内围成一圈,沉默地去看那一丝火星。

供人虐打,被挖走器官,趴在富人的脚下当条凳子或看门狗,和邵岚呆在一起的同类并不和他交心,一群没什么特殊的奴隶,和一个精致漂亮但因为伤痕和残缺要被特价处理的滞销品。

清甜的橙汁,冰凌果的微酸和雪的清苦,微量的酒精温柔地在邵岚的脑海中穿行。

“要换一个位置吗?来试试看。”

楚铮走到这边,把吧台交给邵岚。

他放松地把胳膊搭在台面上:“就当我是个普通的酒客就好,今夜的调酒师先生。”

邵岚莫名有些紧张,他记得楚铮的步骤,也记得昔日那些人怎样往胃里灌酒。

这个,这个,然后是这样。

“咳咳……”

入口的滋味和楚铮能设想到的所有可能都不一样,邵岚几乎是递给他一杯橙汁。

“喝那个不好。”邵岚头一次有些自己的想法,发丝将蕾丝眼罩遮掩一半,漂亮的左眼却清清亮亮,他试探地去看楚铮,又倏地垂下眼睫。

楚铮有些惊讶:“为什么呢?”

也许是酒精开始支配大脑,邵岚绕过吧台,伸出双手抱住了楚铮。

“我的世界告诉我不幸的人会喝酒。”

买醉的同伴,涨红着脸的嘶吼,大口大口的呕吐,吐掉胃里为数不多的东西。捶打地面直到鲜血淋漓。

“喝酒又带来新的不幸。”

有件事邵岚欺骗了楚铮,他今天是第一次喝酒。

他在下等品的奴隶堆中不合群,有人讽刺他是掉入猪圈的月亮。他们挣扎着乞食,但月亮说不定有朝一日又回到天上。

所以你假惺惺地和我们为伍做什么呢,既是不满,也是提醒。

邵岚半跪在地上,靠着楚铮的身体,把臂弯和头搭在他的腿上。

邵岚不和那些人一起喝酒,也不会凑成一堆,人接人去抽唯一的一根烟。

自甘堕落的人不会迎来救赎,因为对他再好的人也只是钥匙,只有自己才能够打开那扇门。

楚铮没想到邵岚会关心他,愉悦地开始低低地笑,邵岚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所以,喝掉刚刚的那杯酒,邵岚在不幸吗?”笑够了,楚铮低下头捧起邵岚的脸,掌心内是一朵坚韧的花。

邵岚抓住了覆在他脸颊的手,认真道:“没有。”

那只眼睛里,氤氲着琥珀一样的光,在恋人钟爱的眼神下,没有一寸血肉会因为无爱而沦为雪白的飞灰。

未等邵岚继续说什么,楚铮一把把他抱起来,胳膊穿过他的膝弯:“地板上凉。”

他不着痕迹地掂了掂,怀里的身体太轻了,根本不是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重量。甚至楚铮忘记了刚刚准备做什么,脑中飞速闪过补身体的各色菜谱。

被抱起来的时候邵岚轻轻“啊”了一声,未摄取过酒精的身体对酒精的抗性很差,邵岚盯着楚铮的脸看,背后吧台的灯带就像是破碎的星星。

“那边是……月亮。”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二楼很好地能看到一轮皎洁的圆月。

楚铮抱住他走过去,邵岚试探着伸出手,把手掌贴在玻璃上。

“在做什么?”楚铮觉得有点好笑。

月光透过邵岚张开的指缝,就像光透过地下室,和铁笼的空隙。

突然,他指尖所及,窗外一盏灯亮了。

星星点点,万家灯火开始复苏,亮起的一个个窗格将光亮送至拉远的城市,电力恢复了。

“来电了。”楚铮及时捂住了邵岚的眼睛,担心他从黑暗骤然进入光亮环境视觉短暂的那几秒失明。

邵岚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洗漱的了。

晕晕乎乎,他任由楚铮站在背后,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用毛巾给他擦脸。

“不想睡……”喝醉的邵岚倒是坦率很多。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两人之间的枕头堆已经被拿掉了。楚铮坐在床头,邵岚半靠在他的怀里。

“……好。”

“从前有个很馋的小孩,他看见一个老婆婆在吃糖饼。”

“然后,老婆婆问他,你也想吃吗?小孩点点头,老婆婆递给他一个糖饼。”

“唔……”邵岚闭上眼睛,楚铮轻轻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

“小孩吃完了,老婆婆问他,你还想吃吗?小孩点点头,老婆婆又递给他一个糖饼。”

“小孩吃完了,老婆婆问他,你还想吃吗?小孩点点头,老婆婆又递给他一个糖饼……”

“小孩吃完了,老婆婆问他,你还想吃吗?小孩点点头,老婆婆又递给他一个糖饼!”

邵岚虽然意识模糊,但也察觉道不对了,他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不要糖饼了。”

楚铮笑了:“好吧,那小孩不想吃糖饼了。”

“头有点疼。”

“那怎么办呢?”楚铮用手按摩邵岚的太阳穴,“这样会舒服点吗?”

“……嗯。”

“那我和你讲讲我之前的事吧。”楚铮把背靠到床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我父母走得很早,没留下什么东西,但够我继续上学。”

“之后我特招去了首都星的贵族高中,给世子和郡主当伴读没什么意思,主要是那里给提供宿舍。”

绝对优异的成绩,老师的青睐足够是在高中横着走的免死金牌了。虽然班上那些人都乐意和他做朋友,但阳光下也有阴暗面,一些无权无势的,家族没落的,会遭到霸凌。

“可能是少年意气吧,我不是一个好学生,还会打架和逃课那种。”

所以楚铮选择了做这些人的头头,上学帮这帮小弟出气,放学给手下这群孩子补课。

“然后就去了大学。交了一些朋友。”

楚铮多年的朋友恐怕是不敢认现在的这个楚铮的,这和他们记忆里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当年,戴着平光眼镜的楚铮,绝对是系里最可怕的畜牲。

不知道脑子怎么长得这么聪明的顶级理工男,待人接物和和煦是一点边都不沾。不少在他组里呆过的人都被狠狠压榨逼迫出了智商的极限,或者犯了蠢事被骂的狗血淋头。但是最后组内得到的奖项和成功足够让人生不起一丝不满。

除了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共事之外懒得社交,白长了一张帅脸,根本没有女人缘——被满脑子轴承扳手逼退的可不止小女生,还有小男生,失魂落魄,不分性别,人厌狗嫌,纯纯活该。

“很愉快的时光,毕业后,感觉经过洗涤,人没有之前那么爱冲动了。”

从临时起意到蓄意为之罢了。

楚铮曾经在酒吧一啤酒瓶子狠狠砸过一个人的头,那可不是剧组的糖化玻璃,纯纯好听就是好头。

是他们毕业几个朋友合伙,一个继承家业的朋友牵头,与帝国建筑局合作的项目,没想到有人胆大包天,连公共设施的建筑材料都想贪。

如果楚铮不去查明,很可能现在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坍塌事故。

他的朋友调笑他,说楚铮这个男人是有一些人性的邪恶在骨子里的,那个人虽然被打了,但是为了不被扭送到有关部门处理,连愤怒的权利都没有。

“之后经历了一些事,感觉没什么意思,我就辞了工作,转而变成自由职业者了,感觉做烹饪博主也蛮有意思。”

但是他死党的公司一直给他留了位置,他工位上随手买的多肉现在都有专人浇水。

“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就好。”

楚铮手里还在给邵岚揉太阳穴,不知道什么时候,邵岚已经睡着了。

晚安,楚铮心道。

他轻轻吻了邵岚的额头。

之前联系的,给邵岚办终端的事情也有眉目了。但是还是放在明天说吧。

他期待邵岚的选择,但楚铮也知道,自己因为卑劣的私心,其实根本没给邵岚选择。

邵岚还在睡,楚铮背靠着床头,把光脑放在膝盖上,在键盘上十指翻飞。

除了赚外快,他还在盘算一件事,只是现在还只是个冲动的念头。

楚铮有很多事要做,其中不包括看自己视频网站账号的后台。在他打过请假条又短暂开播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去关心这边。

导致他视频的评论区已经炸锅了。

【博主是不是停更好几天了】

【其实也没有吧,完全没那些鸽王能鸽】

【前面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整除更新频率一直不高吧】

【主要是,他半个月前说要开新坑的】

【他上把直播播地有头没尾的……加上现在音讯全无连动态都没发……】

【啊啊啊啊不要啊整除大大不会死边境星系了吧】

【前面的,我就是边境星系的,少地域歧视了】

【整除不了的厨房,但是整除不在厨房】

【什么古地球苏联笑话】

【别管博主了,你们知道平台要开展的两个双人厨艺大赛吗,那个奖池,神豪】

【知道,我看很多博主都组队完成了,咱整除不会赶不上没人要吧】

【胡扯,整除这种虽然没露过脸,但是已经颇有姿色的男银,怎么可能没人要】

【我看你是真觉得秀色可除了,人家说不定都不稀罕参赛】

事实上,某不敬业的烹饪博主,不仅温香软玉在怀,甚至在思考下一站去哪里度假。

“唔……”邵岚醒来的时候尚且不适应眼前的光线,凌乱的头发显得比平时更蓬松一点,像睡饱吃足但依旧睡眼惺忪的猫。

这个环境已经让他觉得安全了,柔软的床铺是可以放下心的巢。

意识朦胧的邵岚把双手搭在枕头上,然后又半眯起眼睛。白色枕面上双手修长,只是并不细嫩,上面布满细小的疤痕,指腹下还有薄薄的茧。

揣手手的小猫,楚铮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之后的几天两个人随意在这颗星球逛了逛,去了几个很多人打卡的景点,也去了一些小众但有趣的地方。当楚铮终端弹出消息的时候,两个人在这颗星球最大的游乐场。

全环绕天顶,模拟春季天气,风雪被隔在外面。

邵岚已经习惯于在全副武装的保护下出门了,长袖外套,全指手套,漆黑的眼罩和同样黑色的口罩。

他牵着楚铮的衣角,然后楚铮突然转过头看他。

“之前我联系的给你办终端的事情基本办妥了,等回去和你讲。”

是最近,帝国收编了一个无主地带的恒星系,上面有两颗星系上拥有住民,帝国近日在组织给这些当地居民上帝国户口并发放个人终端。

从中疏通关系远比凭空捏造一个假身份要靠谱。

但,在这之前,楚铮需要知道邵岚的过去——他之前一直刻意避而不谈,以免于揭露他未愈合的伤口。

“前面好像有好几个小摊位。”楚铮说道。

套圈,打气球,扎飞镖,还有简易全息体验的装置。

楚铮看见气球摊位的奖品架子上,有一只大大的黑色猫咪布偶。

“我对那个有点感兴趣,陪我去看看吧。”这个玩偶让楚铮产生了一点既视感。

他领着邵岚过去的脚步带着些许势在必得的心绪,但是当他头两发子弹都从气球上划过的时候下意识“嘶”了一声。

这个摊位的枪是拿几乎是博物馆文物级别的导气结构做的,楚铮之前和人聚会去打猎的时候玩过,自诩准头还可以,但是摊主故意做了一点小手脚,真是无奸不商。

第三发勉强打破气球,楚铮晃晃手里的枪管,这个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击发装置被弄松了。

“邵岚要试试吗?”得到一个小幅度的点头,楚铮把枪递给他。

失去一只眼睛的青年拿枪的姿势倒是有模有样,只听“砰”地一声响,气球应声而爆。

一共子弹有十发,但是那个布偶要打中九个气球才给。

不知道是天赋还是肌肉记忆,邵岚很快打爆了五个气球,但枪里只有一枚子弹了。

“我也想要那个。”

邵岚枪口朝下,抬头看向楚铮。

正当楚铮准备再买十发子弹的时候,邵岚屏住呼吸扣下扳机。

第八个气球爆炸后,破碎的弹片划破了旁边的气球,第九个。

最终两人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猫咪布偶。楚铮没有对邵岚对射击展现的天赋感到惊讶,只是默默记下了。

穹顶下,游乐设施色彩鲜亮,欢笑声和音乐声此起彼伏。

某个小姐姐和同伴走散了,同伴告诉她鬼屋那边集合,她是个路痴。最终她决定去找人问问路。

周围没什么游乐设施,反而离餐饮区更近,她发现那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沉默高挑的青年,怀里抱着一只几乎等身的猫咪布偶,打扮得让她想起星网最近流行的地雷系量产型穿搭,只是没什么可爱的小饰品,简单质朴又阴郁。

“呃,那个……”小姐姐有点后悔和他搭话,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说。

对方的视线从猫咪布偶移向她,但一言不发。

还好,又有人来了。

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走过来,浅色系的长风衣让他看起来比阴郁小哥好说话很多。

“啊那个……请问鬼屋在哪边?谢谢谢谢。”

“从这里直走到前面牌子右转左手边,路上也应该有导览图。”

小姐姐的直觉告诉她这位风衣酷哥可能和旁边的地雷小猫是一对,为了不做灯泡,再度道谢后遂直接开溜。

“快到我们取的号码了,这家的咖喱饭在星网上很有名。”楚铮道。

在餐厅,邵岚在自己坐下之前,替猫咪布偶拉开了一把椅子。

现在两人一布偶在桌前,桌上是刚被服务员端上来的美味咖喱饭。

雪白香软的米饭上面浇着粘稠度适中的咖喱酱汁,虽然这颗星球常年冬季,但这家餐馆使用的香料很有热带的风情。

酱汁里面是混合打碎的雪球葱,蒜,辣椒,冰凌果叶和香茅草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很多物种仍是从古地球带来的,现在在生活上就是老物种和新物种的交汇,在食材上体现得很明显。独特的酱汁让炖煮到软烂入味的土豆,胡萝卜块和大块牛肩肉更加美味。

邵岚没有专心地进食,而是和猫咪布偶一起看向玻璃窗外,贩卖营养剂的摊位。

星际不是美食荒漠,但精致的食物早就不是必需品。

除了用美食调节心情的人,为上流社会服务或面向公民谋取巨额利润的厨师,很少有人像楚铮这样每一顿都在完全符合词典固定意义地“吃”东西。军部早在多年前就取消了食堂只供应营养剂,无论是帝国人还是联邦人,都在追求生活的“高效”。有的时候,楚铮看起来像一个刻板的,会视身体为圣庙的那种老派古地球人。

“回去前,可以再去一次那个商店吗,小猫也需要一个眼罩。”邵岚举起玩偶短短的胳膊。

客厅里,邵岚坐在楚铮对面,戴上白色眼罩的猫咪布偶独占一个小沙发。

刚刚家政机器人在扫地的时候撞到它了,楚铮给它贴了一个小小的创口贴。

“所以,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了吗?”

“嗯,去梅克斯4,计划当天就能办完手续。”

这个新星系被命名为梅克斯,其中的二号星和四号星拥有住民,目前二号星上一个反对帝国管辖梅克斯的组织正在进行暴乱,只是这个消息被帝国官方压了下去。

梅克斯4目前秩序还算稳定,楚铮本不欲带邵岚去这样危险性存疑的地方,但是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很多人有生之年都没见过几次帝国扩展新版图。帝国和联邦的疆域已经趋于稳定很多年了。

楚铮准备当天办完当天离开,即使牵头这件事的朋友打包票说没事,他也不打算和邵岚一起在那里逗留。

毕竟生命真的很重要。

多年前楚铮没有这样的意识,甚至好友咬牙切齿骂他是个不听好赖话的混人。之前,他们的事业刚起步的时候,遭到了不知道背后推手的打压,而楚铮打听到这个行业的龙头老大是某定点跳伞俱乐部的会员。

俱乐部规定,加入俱乐部,必须有过从摩天大楼、高塔、大桥或悬崖上跳下的经历。

于是,楚铮找了个日子,计算风向,带着伞包,从帝国大桥一跃而下。

只有几百米的高度,没有备用的伞包,出了问题就是一个血溅当场,倒是没有从帝国大桥上跳下来的人说自己有事——有事的人也没机会说自己有事。

当天,他的朋友开飞行器去接他,一开舱门就狠狠给了楚铮肩膀一拳。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给了他一拳的是贾构,苏安法在贾构背后涨红脖子地喊。那天,云维陪女朋友回她母星了,没有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云维死了,和他已经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夜晚超速去兜风出了事故,飞行器变成火海。

几个人又凑在一起,呜嗷喊叫地给云维烧纸,楚铮往火堆里添纸,内心伤感,一言不发。

那一刻他想通了又没想通。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楚铮开始转性,甚至现在和家庭煮夫没什么区别,但骨子里还是爱冒险。

只是之前赌的是前程,是自己的命,而现在,是一段起于畸形的不平等关系,他赌他能把那个生于泥沼的人从地上拉起来并肩同行。

楚铮想问邵岚,事成之后你会选择离开吗。但最后没有开口。

离开,帝国有补助政策,往后天高海阔。

楚铮如果不想为邵岚留一条路,他大可以一开始就把他软禁在安全的住所里,从此多一个温顺木讷,漂亮脆弱的花瓶。

但他选择了领邵岚出门看,世界大千,有繁华也有不堪。他希望邵岚留下是出于自愿而不是没得选。

“离开,去梅克斯4,之后我会有终端……”邵岚低低地念着理清自己的思绪。

之后,他抬起眼,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楚铮,“那之后呢,我们就会……成为真正的家人吗?”

浅琥珀色的眼珠里,湖水倒影一样的,是楚铮自己。

楚铮能听到自己笑了,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幸福——上一次是双亲健在时候的生日蛋糕。

“我们会的。”

“之后我们一起回去。”

楚铮开始给邵岚讲自己在首都星的居所,从阳台种满绿植的角落到屋外的一年四季。

此刻他才发现,他并不关切那之前的一切,房子只是房子,似乎从此刻房子里会有家人的时候,家才成了家。

“好。”邵岚点点头,曾经死水一样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期待。

“植物有机器人在打理,藤椅的对面,我们可以再添一套椅子。”

不知什么时候楚铮走过来坐到邵岚的旁边,把他半揽入怀里。

他讲对未来布置爱巢的计划,一向条理清晰的大脑变得有点絮絮叨叨。

楚铮讲,邵岚专注的听。

“我们一起……这样的话,小猫可以来做管家吗?”邵岚偏头,看向沙发椅上坐着的布偶。

如果这是宫廷文,那邵岚的举动和中宫皇后盛宠之下准备为亲信谋官职一个逻辑。只可惜星际时代不流行这种au。

楚铮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好笑:“你这么喜欢它?”

楚铮起身去把猫猫布偶拿过来,用它去贴邵岚的脸:“这么喜欢它?”

“你和我们不一样,而我们一样。”邵岚连忙去接,把布偶抱在怀里不去看楚铮了。

邵皇后以一己之力恩荫整个当朝邵氏——家族成员只有邵岚和邵小猫。实在是权势滔天,第一世家。

邵岚思考怎么和楚铮解释,他想了想,指了指“管家”身上的创可贴,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伤口,都有在长好。”

“然后……”

邵岚用自己的脸颊去贴布偶的头,一黑一白两只眼罩凑在一起:“我们会很好,加起来,就能看到完全的你了。”

加起来,就能看见完全的你了,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恐惧或者害怕的东西了。

“完整的我和小猫,我们都好起来之后会成为爱着楚铮的,优秀的家人。”

未等邵岚再说什么,眼前蓦地出现一片黑影,微凉贴上他的唇,邵岚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一个温柔的,却沉重的吻。

平平无奇的一天,没有只要在此刻kiss就会永远在一起的摩天轮,一个吻,已经带来一个无声的誓言。

楚铮轻轻揉着邵岚脑后的发丝示意他换气,那双沉肃的眼睛弯出温柔的弧度。

“谢谢你救了我,我不会再把命往桥底下扔了。”

邵岚想点头却又摇头,分出心神伸出一只手,把“管家”的头拨到另一边。

“小猫不能看。”

那种窒息一样的感觉,和被勒住脖子或者按在水里不一样,很舒服……想要一个之后再来一百个。

邵岚把手背过去,贴着楚铮的手,仰头解开自己的眼罩。

睫毛之下空洞的,失焦的眼睛,此刻燃着微弱的火。

他有些迟疑地试着笑了。被阴暗淡漠掩盖的姝丽与每一丝风情都被调动起来。

邵岚贴上来,环住楚铮的肩膀。

九十九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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