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的荆州总是多雨,远目望去,遥遥可见低矮的砖瓦间烟雨蒙蒙。
陆执徐站在窗后,绰约清雅,美好的像画中人,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丝,虽隔着雨幕,眉眼看的不甚分明,也叫人移不开眼。
院门被人推开,恰如画卷败笔,打破了小院宁静悠远的景象。
说是院门,也不过是棍子上绕了几根荆条,连块像样的木板都不是。
来人是位布衣荆钗的妇人,容色寻常,只在手腕上戴了镯子,虽不什么真金实银打造的首饰,可在这小小的村落里,也是吃穿不愁的富裕人家才能有的闲心。
常家村是个少有外人来的小村子,离这里最近的城镇,都要走上两个时辰才到。
村中不过百户人家,过半的人家都姓常。
在这样偏远的小村子里,同一个祖宗便是底气,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若是乡邻间生了嫌隙,往往也是姓常的人家更硬气些,毕竟在畏官如虎的百姓心里,就没有报官这一说,再大的法理也比不过情理,帮理不帮亲才是常理。
妇人腕上挎着小篮子三步一停地走着,可即便都这般小心了,还是踩了一脚泥。
泥点子溅到裤脚上,妇人脸色一沉,用手拍了拍,反倒抹了一手泥水。
妇人本就不和蔼的脸色更加不善,她看了看挺大一个的院子,实在看不到什么值钱的物件,连口缸都看不见,原本还有两间土培筑的小屋和东侧的菜园,可下了几场大雨,屋角塌了一处不说,院子里的菜也淹了大半。
“败家的玩意!”妇人啐了一口,“真是上了赌桌的鬼,连爹娘媳妇都忘了!死了都没人送终的泼皮懒鬼!”
妇人踩着水坑走了两步,嘴里不住地嘟囔:“娶个不顶事的婆娘,生个病歪歪的儿子……都是不长久的命。”
这样的人家真是进去都嫌晦气,妇人不愿进屋,在脚下挑了块干净的地方站着,扯着脖子叫喊:“常五家的,常五家的,你家小子的鸡子!”
这时屋里传出一道细弱的女声:“李嫂子进来坐,咳咳,嘉儿,你去烧壶热水送到西屋。”
有人轻声回了两句,紧接着一阵窸窣的响声,不一会儿,正对大门的主屋便走出来位少妇。
这妇人乌发浓密,衣饰同是灰布衣木荆钗,可叫纤弱的身形一衬托,却有几分惹人怜爱。再看容貌,虽素面朝天,也是乡野间少有的姣好面容,不过看其惨淡唇色,应是抱恙在身。
病妇人扶着门框咳了两声,唤道:“李大嫂,快进来坐。”
“我就不进去了。”见人一副病弱的模样,被叫了一声大嫂的李大娘心里一软,忍不住叹息一声,“外头有风,就别逞强出来了,你手上没劲儿,就这么十个鸡子,再让你手松摔了,嘉小子没了吃食,又要病上一回。我给你放下。”
李大娘走到女人身边,将抱了一路的篮子放下。
想到女人一家的情况,她忍不住叹道:“春娘啊,你说你,咱们十里八乡属你俊俏,又生了个儿子,怎么就拴不住自个男人呢。
“我可听说了,常五那泼皮又去镇上赌了,赌赢了就去那些个下九流的地方找女人,你看看你这院子,什么值钱的家当都没有,都让他换了赌钱,贼都不兴来你家。”
名叫春娘的女人被说的脸色更白了些,她递上手里一小块碎银,打断道:“李大嫂,这是买鸡子的银钱,上回的也算上了。”
李大娘一愣,怀疑地接过一看,还真是一块银子,锃亮锃亮的,还是刚绞开的新银。
“这银子……常看你绣些物件儿去镇上卖,还以为挣不了多少钱。也好,虽说绣东西伤眼,也是条活路不是。”李大娘收好银子,她也不好收完钱就走,便问了几句家常,“嘉小子的身子怎么样了,镇里的医倌怎么说。”
听人问起儿子,春娘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好多了,嘉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大夫说吃些好的养着,以后也能娶妻生子。”
“这就好,这就好……以后下了鸡子,我再给你送来。”
都是十几年的乡邻,李大娘还是真心盼着孩子能好,不说别的,能娶妻生子就是好事,“这都晌午了,不说了,你也养着吧,我走了,你就别送了。”
“嫂子慢走。”
春娘目送李大娘离开,提起脚边的篮子,正要转身回屋,却看到西屋的窗子后站着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姜公子,我儿身弱,这鸡子是大夫嘱咐吃的,也不好拿出来招待客人,您见谅。”
虽说眼下流落在外,比不上昔日锦衣玉食,可陆执徐也不至于贪几个鸡子吃,何况他刚才也目睹了院子里的买卖,那块碎银还是他给的房钱。
陆执徐没说话,只颔首合上了窗。
春娘转身回屋,灶上烧着热水,儿子正往灶里添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