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管事见人脸色不好,暗骂自己多嘴,又腹议朴律霖何时如此畏手畏脚,官船私用是常小事,多少权贵都是这么做的,何至于火气这样大!
朴律霖当然知道这是小事,他不满的是他今日才知道。
他娘连他都瞒着,可见类似的事做了不少。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只怕将来各种小事汇在一起,迟早成为大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摸到几分姜静行的脾性,他这位姑父可是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若是心中不满朴家,怕会不留情面,直接斩断两家的联系!
岸上主仆各有所愁,不再言语。
江面薄雾朦胧,一艘大船慢慢驶出,庞大的甲板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清晨江上来往船只不少,可这般庞大的商船却是独有。
大船靠岸,船上船下,朴家的下人各自动起来,靖国公府的侍卫也跟着搭把手。
随着流水的箱匣被搬下船,两个娇俏的侍女扶着一位贵妇人下了船舱。
这妇人穿金戴玉,贵气逼人,身后侍女怀中还抱有一袭纯白的狐裘,着实引人注目。
朴律霖走过人群迎上去,当即半跪下行礼道:“儿子不孝,让娘您跟着担心受怕了。”
朴夫人急忙扶住他,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无碍,这才松口气道:“我儿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说着便红了眼圈,后怕道:“你可真是要吓死娘了,娘让你们兄妹入京拜访姑父,你可倒好,竟去了天牢,若不是梁管事来信,我都不知我儿遭了这么大罪!”
朴律霖闻言面露愧疚,自他记事起,朴家便是自己母亲当家,他还从未见过行事精明的母亲落泪。
能生出相貌不俗的朴家兄妹,朴夫人的容貌自是不凡。
她是标致的江南女子长相,肌肤白皙,眉目清秀,哪怕是生有一儿一女,也是身材娇小,不见寻常妇人的臃肿暮气。
岸边美妇人垂泪,惹来不少行人瞩目,等瞥到周围挎着刀剑的侍卫时,又畏惧地移开眼,嘀咕两声这是哪家的女眷,穿着如此富贵。
朴律霖扶着朴夫人,温声道:“娘,外头人杂,儿子扶您去轿子里歇歇。”
“好。”朴夫人止住眼泪,又恢复到贵妇人的姿态,随后便被人簇拥着登上靖国公府的马车。
等一行人离去,渡口的热闹才渐渐散去。
马车里,朴夫人拉着儿子细细询问。
“你们姑父待你们兄妹如何?”
“姑父待我们很好,儿子和玲儿的吃穿皆是比照着表妹来的。”
朴夫人微微颔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人和人的命数,真是说不清。”
朴律霖不解,问道:“娘何出此言?”
“娘是怜你姑姑早逝。”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朴夫人不愿多说,只是神色淡淡地说道:“我和你姑母幼年便相识,后来又成了一家人,如今你姑父成了大将军,她却难产而亡。”
说到这,她叹道:“现在想来,都是命。”
听出这话中的感叹,朴律霖心有感触却不深,实在他这位姑姑去世的太早了。
因此,他也只好说道:“姑父钟情姑母,至今没有续娶,又疼爱表妹,想来姑母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朴夫人指尖摸过耳边珠串,意味不明道:“人走都走了,还能安什么心。”
况且朴月璇那样的人,死了才是罪有应得,所以她才要说人和人的命数,真是说不清。
想她嫁给了从未想过要嫁的人,虽是遗憾,如今日子却也圆满,而朴月璇呢,费尽心思也没能嫁给心上人,如今更是孤魂一缕,无福享受这官夫人的体面。
其实说起朴夫人和月娘的恩怨,简单又复杂,不过是两女争一夫,最后谁都没成。
易县是个小地方,朴夫人娘家和朴家有旧,两家本就相识,可以说她和月娘是幼时一同长大的好姐妹。
可亲姐妹都有反目成仇的时候,何况是邻家姐妹。
当年,二人都是婚嫁之年,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向朴夫人求亲的媒婆不少,她父母挑来挑去,最后看上了一位少年秀才。
少年俊美又有才气,朴夫人也很心动,于是少男少女私下便有了来往,且两家本就在议亲,因此家里人也默认了。
一日,正值春光烂漫,少年秀才约未婚妻去河边赏景,少女应下了,事后却是害羞不已,思来想去,便请上自己的好姐妹一同去。
等赏景归来,还是少女的朴夫人心满意足,却没留意到好姐妹的失魂落魄,所以当月娘邀她去朴家玩的时候,她欢欢喜喜地去了,还带上了要送给小姐妹的绣样。
而之后发生的事,让她至今想来都是心头恨恨。
她的好姐妹哄她在闺房入睡,又支开其他人,叫来未婚娶的兄弟。等她醒来,一切已成定局,她也只能退了秀才的婚事,嫁进了朴家。
然而等她退婚不过一月,便知秀才家转头又和朴家议亲。
到了这时候,朴夫人就算再傻,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世人皆道日久见人心,姜静行和朴月璇相处不过几月,不敢说能认清一个人,可朴夫人和她相处多年,又做了几年姑嫂,早已认清这位外人眼中的朴大小姐,做事是如何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