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雯没回答，她的目光仍然被茫茫的湖区牵着，南北二湖，曾是沙乡人的生命之湖，沙湖两个字，正是因此而来。但随着沙乡发展的脚步，这绿，这水，却在一天天消失，想来，这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人类越是想改变自然，自然却越是恶作剧地报复人类。她来沙湖县两年，年年喊种树，年年喊保护生态，结果呢，脚下的土地，比两年前又干旱许多，绿色也比两年前少了许多。再这么下去，怕是这一片绿，就会被身后茫茫的黄沙吞噬。

有时候最笨的办法，或许就是最管用的办法。把人撤出去，真是比啥办法都管用。

quot人呢，人往哪去？quot激动了一会，她又回到了现实中。

quot该往哪去到哪去。quot陈言正拿着摄像机，拍摄从远处慢悠悠走来的一群羊。不用猜，那羊一定是七十二的。

陈言顺口甩出的一句话，又让林雅雯怔想半天。哪是该去的地方？南北二湖有四个乡十九个村委员近十万口人，往哪去？这样大的工程，哪是她一个县长做得了主的！

quot走啊，还愣着做什么？quot陈言已到了远处，见林雅雯还傻站在堤坝上，放声喊。林雅雯这才醒过神，知道自己不该做这种梦。到了跟前，陈言笑道：quot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quot

quot不是我当真，是这个建议真有价值。quot林雅雯认真地说。

quot有价值的东西太多，实用的却太少。你是县长，不能跟我一个思路，你得首先考虑实用。quot陈言说着，又举起照相机，抓拍天上的白云。七月的沙漠，天高云更高，望一眼都能把人的心扯起来。

这一天，陈言跟林雅雯两个原本有可能成为冤家的人，在沙漠里转得很快乐。这得归功于陈言。自从离开晚报社，自从成了一名失业者，陈言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一番艰难抉择后，他终于从低谷中走出，开始笑对人生。受他的鼓舞，林雅雯的心情也变得透明，不再沉重，不再压抑，一种快乐感染着她，激悦着她，这快乐是办公室里体验不到的，也是平时很少能拥有的，她有种身心彻底放开的畅快感。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出很远。夕阳将大漠染得一派绚丽，庄户人家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时，两人往回走。

经过一片盐碱地时，陈言忽然说：quot有人托我问候你呢。quot

quot谁？quot

quot你猜猜。quot一路交谈下来，陈言已完全没了拘谨，老朋友似的。他也没想到能跟林雅雯聊得如此自然。这阵儿，忽然记起一个人，心想咋把这事给忘了？

quot我猜不到。quot林雅雯也早已没了县长的架子，跟大姐姐一样亲切自然。

quot你的老同学，老朋友。quot陈言道。

quot他？quot林雅雯疑惑地问了一声。陈言朗声一笑，点了下头。林雅雯的步子就止住了，怔在那儿，怎么可能呢，他不是

quot他在哪？quot怔了一会，林雅雯追上陈言，急切地问。

quot几天前我在青土湖遇见他，跟他聊了一下午。quot陈言表情诡秘，语气也神神乎乎，quot没想到吧？quot他又说。

quot不可能！quot林雅雯像是被老鼠咬了一口，尖噪噪地叫了一声，她认为陈言在撒谎。

陈言停下脚步，望住林雅雯，极为认真地说：quot真的，我也没想到能遇见他，他跟以前大不一样，伤感，迷茫，一个人徘徊在湖里。quot

quot这这怎么可能？quot林雅雯还是认定郑奉时去了外面，一时转不过这个弯，但是陈言的话她又不能不信，陈言没必要跟她撒谎。

quot你跟他聊什么了？quot她问。

quot我们聊得很多，我的前半生，他的前半生，加起来，就是非常坎坷非常有意义的一生。quot陈言又在抒情了。林雅雯的心，却因了郑奉时的突然出现，变得迷惘。他在湖里，他居然在湖里！她听见自己的心在使劲叫唤。

quot其实，他对流管处，是很有感情的。quot陈言的声音也变得迷茫，quot只是可惜了，像他这样的人，到哪儿也不会讨人喜欢。quot

quot为什么？quot林雅雯下意识地问。

quot典型的死脑筋，不开窍，或者叫不识时务。quot

quot哦。quot林雅雯叹口气，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认真听陈言往下讲。

quot流管处会出大问题的，等着吧，也许就在今天，或者明天。quot陈言的口气变得玩世不恭起来。林雅雯又看到了以前那个陈言，愤世嫉俗，自命不凡，还有小文人的自以为是。

quot这话怎讲？quot她试探着问过去一句，她想陈言可能听到了什么。

quot感觉，你相信感觉么？quot陈言突然问她，林雅雯有点泄气，她想听的，是郑奉时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quot一个能干事的人被他们撵走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单位被他们挖空了，千疮百孔，现在的流管处，真是千疮百孔。要相信，纸里面最终是包不住火的，没有什么力量能把火山压制住。quot陈言的话近乎疯人疯语，林雅雯的心，却随着这些话沉下去，越来越沉。

quot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quot陈言越说越离谱，林雅雯只好拿话打断他。

quot不，你能听懂，其实你已经知道了。quot

quot知道什么？quot

quot结局，所有人的结局。quot

这个疯子！

后来，林雅雯还是忍不住问起郑奉时来，陈言笑道：quot他走了，去了新疆。quot

quot胡言乱语。quot林雅雯不满道。

quot真的，我送他上的车。临别前他跟我说，如果见到你，让我带给你一句话。quot

quot什么话？quot

quot离开沙湖县，回你的省上去。quot

quotquot

这天临分手时，陈言又说出一个更为震惊的事实：郑奉时早就离婚了！

quot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怕是全流管处，没一个人想到。他跟谢婉音，早就分了手，只不过他把一切都藏在心里，没跟任何人提起。他这次去，是为了谢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