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无疾由一个陌生小仆引着,突然便想在这人流里随意走走,车夫轻‘吁’一记驾马紧随,几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或许这世上真有命途,他们原本是要去最热闹的东街访查一番,不防送行的差役一眼瞥过暗巷,瞧见那一群无地无产的苦役围聚着,禁不住‘咦’了声。
平日里这时候,这群苦役该是去各家铺子帮佣,怎的今日有暇聚了这么一堆人?
秦国复行功爵,这差役立功心切,便立时将可疑处说了。
赵姝仍在呆立,回想起在伊循城恩师的药札里,从未见过寒毒还会让人少艾之年就满头白发的。
一别两年,去时他枷锁就身若修罗染血,看她的眼里满是戾气不甘。而今,异乡遭逢,他目中空茫,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竟多了丝温敦儒气。
“尔等聚在一处,可是有奸!”
差役的厉斥让她浑身一震,醒过神来发现同他不过四五步之遥时,赵姝本能得拄杖退到苦役们身后,抵着墙独舐心底百味。
“你们这些人,聚在一处说何秘辛?县台前月才缓了你们的杂赋,可是在密谋什么?”
秦法虽公却也极为严酷,便只被这差役一吼,十余个苦役连忙纷纷伏地告罪开脱。
“瘸丫头,就说你呐!”这差役三十来岁,颇有些急功近利,见赵姝未跪时,自觉受了冒犯,就要上去动手教训。
“慢着。”却是嬴无疾上前阻了,他一开口,语调温凉和缓,“何须县台免赋,你将因由说明白。”
差役哑然,片刻后还是把这些人的境况如实铺陈。
“泾武是新法施行的要地,吾王早已颁诏废井田、均田地。不纳赋役是重罪,可你说这些人田产都无,只得贱卖身力于城中商贾。既无田,何来的赋缴?”
差役恐深,却还是战战兢兢地应了句:“是小人口误,非是赋,而是折役该缴的粮布。”
“如此。”众苦役就见这白发目盲的公子忽然躬身朝他们略微揖了揖,众人不知他身份,尚在怔愣,就见那差役如临大敌般连忙惶恐跪地。
却被这公子拦了,只听他苍白着脸温和道,“举凡流民入我大秦,主皆令各郡县授以丁田。泾武行新法年余,却有无产者众,壬武,你即刻去信成府令,划五十亩良田分与这些人。”
他说这些话时,小仆壬武朝后打了个手势,就有几个远处跟随的暗卫上前,着手就去一一登记苦役们的名姓。
到这会儿,苦役们才算渐次回过味来。
这十余人,本都是赵楚边境最穷苦的人家,前些年秦楚、秦赵轮番混战,他们丧亲失怙,无势无凭。病了无药医,累了不得歇,日夜受雇做工只为与妻儿换一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