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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的礼物是肝癌确诊书(1 / 1)

徐之谏今年刚好三十岁了。

三十岁,一个多被人视为人生象征的年龄节点,本该充满着无限期望的。可徐之谏的三十岁却被一片黑色笼罩着。

半年前,正是徐之谏工作最忙的时候。他虽然总感觉浑身疲乏,也只当是长期加班的原因,没当回事。

可是后来,身体上的不适越来越明显,徐之谏不得不去医院做一次全面体检。

报告出来的那天,是难得的休息日,天气也不错。

徐之谏坐在刚提的车里,手里轻轻捏着体检报告,黑纸白字写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和数据。

他没有觉得恐惧,也没觉得不甘,只是很茫然。眼神失焦,人也沉默着。也许是不幸充斥着他的人生,此刻他心底连害怕都没有滋生。高中时丧失双亲,大学时又失去了友情和爱情,如今到了而立之年,连命也没了。他低垂着头,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抹笑,状似无谓地将手里的体检报告塞进副驾的公文包里。

徐之谏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这座他打拼了八年的城市里游荡着。徐之谏在宁城待的这八年,是他人生中最孤独的八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只有被人潮裹挟着前进的地铁和每晚加班到凌晨的一杯杯咖啡。

也不知开了多远多久,高架上的霓虹灯逐渐亮起。幽暗的夜幕下,暖黄色的灯光静静落在玫红色的三角梅上,显得格外温馨浪漫。

车窗按下,夜晚的风褪去了白日里的燥热,平添了几丝凉爽。徐之谏频频侧目欣赏路旁的三角梅,也许是三角梅开得过于热烈,也许是他回忆起之前的种种遗憾,徐之谏将好久之前就躺在邮箱里的辞职信发给了领导。

徐之谏明白,他的生命,正在慢慢接近死亡那道警戒线……他想在触碰到警戒线之前再回榕城看看。

榕城,徐之谏八年没回去的故乡。他在那出生、成长,也在那失去父母、周仰年和路休。他这八年刻意逃避的地方,如今却是他最后归属的葬身之地。

是时候,该回去了。

回去看看,看看贯穿了他前半生的人。

徐之谏没有拖延,当晚退了租住的公寓,只匆匆收拾了必备的衣服,订了回榕城的火车票,踏上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那辆刚提的车,徐之谏没有卖,只拜托同事将它捐赠给榕城的公益组织。此刻,钱财对于他来说,没有丝毫价值和意义。

徐之谏临时买的票,只剩下硬座。他很少坐硬座,只有刚来宁城时坐过。倒不是因为他要求高,只是他没有想去的城市,节假日也一个人待在公寓里,不出门,很少社交。每次出差,公司只订高铁票和飞机票,没订过火车票。

硬座车厢倒也没有想象中的脏乱不堪,徐之谏座位靠窗,旁边是位满脸沧桑的大爷。

他额头轻抵着车窗,塞在耳朵里的耳机随意放着劲曲,掩盖着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也似乎是在掩饰听歌人心中的慌乱。

绿皮火车速度很慢,也给了徐之谏一夜的思考时间。深夜,车厢里只剩下男人女人的打鼾声和难舍难分的小情侣的调戏声。

徐之谏毫无困意,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脑海里却是思绪万千……他回忆起很多,那些被他深锁于心底的人和事如今却像越狱的罪犯,拼命涌入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和周仰光的赌约,想起那封可以没有署名的情书,想起周仰光和路休的婚礼,想起他们眼里翻涌的深沉爱意……

那些过往过于漫长,也的确深刻入骨,一夜的光景在徐之谏的回忆中悄然流逝。

清晨,火车到站了,薄雾还未散去,日光在云层中、水雾中挣扎着,但最终还是没泄露出一丝光亮。

徐之谏左手拉着行李箱,静默地站在站台上,他想看看这模糊的日光能否变得清晰……

榕城站下车的人,不多。除了徐之谏仿佛老僧入定般傻站着,其他人都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出站口,找寻着来接的亲人。

徐之谏不急,因为没人来接他。

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察觉到徐之谏的异常行为,连忙拿起喇叭劝离。

徐之谏回过身,略带歉意的朝工作人员笑了笑,随即也顺着人流走出火车站。

八年没回来,榕城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徐之谏还是找到了保留下来的痕迹,就像火车站附近那家馄饨店,一直没变。

徐之谏拉着行李箱,走进了馄饨店。小店还是和以前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店主变成了老夫妇的儿子。

坐了这么久的火车,徐之谏也饿了,点了碗馄饨,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但份量却不如老夫妇那时实惠。

热乎的馄饨入口,徐之谏的精神倒是恢复了一些。

吃完,徐之谏便拉着行李箱等在公交站台。他原本是想打电话给周仰年的,但又觉得自己回来得突然,贸然打搅他也不好。更何况,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路休,那个他暗恋至今的人。

这座城市,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上学时还好,有宿舍可以回,但现在,他只能住酒店。徐之谏将行李放在酒店,稍微洗漱一番,就出门了。

坐上公交,他想回榕城一中看看。

工作日人少,公交车空位也多。徐之谏坐在最后一排,攥着手机,挣扎再三,还是发信息给周仰年了。

——周仰年,忙吗?我回榕城了,有空聚一下。

徐之谏关了手机,转头看向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榕城在宁城的南边,夏天也比宁城来得早些。路边没有玫红色的三角梅,只有一棵棵四季常青、枝繁叶茂的榕树。榕城路旁的榕树栽种已久,树冠如伞,遮蔽了刺眼的阳光,行人或漫步,或骑行,无一不感到舒适惬意。

公交车缓慢按照既定路线行驶着,树影覆在徐之谏脸庞上,他轻阖起双眼,在放松的氛围里又回忆起他在这座城市里封存的记忆……

徐之谏出生在榕城,也如这路旁的榕树,肆意生长在榕城。

因为两家父母是同事的原因,他自小就认识路休。

后来高二那年他父母双双车祸去世,路休父母害怕他意志消沉,就将他接回家,像照顾路休那样关心着他。

徐之谏一直将路休当作自己的好朋友,但这份纯洁的感情在一场难以言说的梦境后彻底变质了。

起初,徐之谏住进路休家后,也一如既往的和路休相处。但当他误闯浴室不小心瞥见路休沐浴时的情景时,他的心就被浴室弥漫的水汽困住了。

在此之后,面对路休时,他的脑海里总是不自觉浮现出昏黄灯光下,水汽氤氲缭绕,路休站在花洒下的身影……他会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床头时突然惊醒,脸颊泛红的望向大腿处耸起的被子,不自觉回味着脑海里做的光怪陆离的梦……他会在餐桌上不受控的替路休仔细挑着菜里的生姜和葱叶……他会不自觉盯着上课打瞌睡的路休,也会在心底感叹路休耳骨那颗痣可爱……

徐之谏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正常且十分变态,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和思想,路休一靠近,他就跟喝了一斤假酒似的,飘飘然,忘记了思考,只顾着欣赏路休。

那个年代的榕城,封闭落后。徐之谏没有可以吐露心中烦闷的地方,他一度认为自己是神经病,竟然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产生一些无法言说的想法。但他也不敢去医院,他怕被拉去当试验品。

十七岁的少年,对于感情的认知总是迟钝又惘然。

三十岁的癌症患者,却十分怀念曾经暗恋的时光。

“前方到站,榕城一中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后门下车。”广播里亲切的机械女声响起,徐之谏缓缓睁开眼,打开手机,没有任何信息和来电。

徐之谏料到了结果,但也不免感到一丝难过。周仰光和他,从大一就认识,是室友也是兄弟,但如今却对他避之不及。

公交车到站了,徐之谏站起身,下车了。

榕城一中,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不管外界的人事物怎么发展,榕城一中就如同世外桃源般,始终保持它的质朴宁静。

徐之谏被门口的保安拦住,没有出入证,他进不去。

正当他无奈转身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跨越了八年的时光,他还是在瞬间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路休。

“徐之谏…”身后的路休略带迟疑,加快了步伐,还微微偏过头,迫切想看清面前男人的容貌。

徐之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路休,也没预设过遇到路休后的反应,只能呆呆地僵直身体站在原地。

路休站定在徐之谏面前,语气激动,双手紧紧抓住徐之谏双臂,“徐之谏,真的是你!”

徐之谏微低下头,望向路休欣喜的双眸,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阿休,是我,我回来了。”

路休丝毫没察觉久徐之谏的异常反应,自顾自伸手揽过徐之谏的肩膀,侧看着徐之谏,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好啊!徐之谏!八年了,都不回来了一次!你是要和我们彻底断绝联系吗?你不知道我爸妈多挂念你,我和周仰年也很想你啊!”

徐之谏从路休嘴里听到周仰年的名字后,心犹如被利刃来回划开,嗓子干涩,有化不开的痛苦,“嗯,是我的错。叔叔阿姨还好吗?你、你和他也好吗?”

路休向来大大咧咧,对于别人的感情总是迟钝地像棵木讷的树,总有缕缕风吹,也不动分毫。他只当徐之谏是真的想知道他的近况,如数家珍般道来,“我爸妈都退休了,天天就是跳跳舞、打打麻将,过得很舒服,比我都知道享受生活。我和周仰年也很好,我们最近打算暑假去国外要个宝宝,毕竟我们都三十岁了,工作也很稳定,看着别人有孩子,我们也想试着迎接新的生活。你呢?过得还好吗?”

徐之谏像是被严霜打的茄子,在听到路休后半句话后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气,他不可置信,却又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是啊,路休和周仰年已经在一起了,他们生活得很幸福,他们就快有宝宝了,我还是不该回来打扰他们。

路休不知道徐之谏心里的难过,他好奇地打量着失神的徐之谏,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额头,关切道,“徐之谏,你没事吧?”

徐之谏在路休的手拍上他的额头时,心里一惊,反应过来后,安抚的笑了笑,“没事,大概是早上没吃饭,没力气吧。”

“你早上没吃饭吗?这样吧,我今天请假了,你来我家吃饭,我厨艺很好哦!连周仰年都夸我厨艺好,说想顿顿吃我做的饭菜呢。”路休听到徐之谏说没吃饭,热情开口,不给任何徐之谏拒绝的机会,拉着他就朝榕城一中对面的小区走去。

徐之谏没推辞,他也想尝尝路休的手艺。在他的记忆里,路休是完全娇生惯养的,别说做饭了,洗衣服都不会。他很好奇,这八年路休经历了什么……

两人并排走着,路休没再拉着徐之谏的胳膊。徐之谏低头,有些失望地望向胳膊上衣服的褶皱。

两人,边走边聊着……

“你现在在做什么,阿休,你怎么会在一中这儿?”

“我,当然是在一中上班,我现在是英语老师。”

“当老师挺好的,那,周仰年呢?”

“你们两不是好兄弟吗?他没告诉你?他也在一中上班,他教物理。”

“哦哦,挺好的。你今天怎么请假了?有什么事吗?”

“周仰年前天去爬山,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在家养着呢……我回家照顾他。”

“你现在会做饭了?你原来不是不会吗?周仰年不学吗?”

“周仰年学不会,职工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只能我学着做。原来都是你做饭给我吃,现在我做饭给别人吃,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之谏没再回话了,是啊,他放在手心里照顾的人如今也为了别人洗衣做饭了……

路休和周仰年的房子在一楼,徐之谏趁路休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环顾了四周,他无法想象,曾经那么注重生活环境的路休会为了周仰年愿意住在这里。

一楼的采光不好,墙壁上也爬满了返潮的霉菌。徐之谏的视线落回打着手电筒开门的路休身上,他实在心疼,想伸手将路休揽入怀里,却只能将手停在空中……

门从里面开了,周仰年单着脚,站在门后,脸色冷淡,打量的眼光在徐之谏和路休的身上来回移动着。

徐之谏看破周仰年眼神里蕴含的意思,他不怕周仰年如何对待自己,但他怕周仰年对路休不好,只得开口解释,“我给你发信息,你估计没看见。我刚刚去榕城一中碰巧遇到了路休,听路休说,你摔伤了腿,还好吗?”

路休没看出二人间眼神里的火药味,高兴的感慨,“仰年,你说巧不巧就这么遇见了!正好,徐之谏还没吃饭,我就拉着他回来了。”

周仰年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侧过身,示意他们进门。

路休招呼徐之谏在客厅和周仰年聊天后,便一头扎进厨房里研究起午饭的食材。

徐之谏和周仰年坐在沙发的两端,谁也没看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一度很尴尬。

徐之谏最终打破了诡异的气氛,瞥了瞥周仰年打着石膏的腿,“没事吧,你的腿……”

周仰年还是保持着那副冷淡的模样,“还好。徐之谏,你怎么还是找来了?我没回你信息,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之谏只觉得可笑,视线扫向周仰年的眼睛,“在你眼里,我这次是很刻意来找你和路休吗?我就这么不怀好心吗?”

“徐之谏,你回来,是想把路休从我身边抢走吗?”周仰年没有看向徐之谏,只是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在手里把玩着。

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周仰年拿着烟盒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徐之谏没掩饰自己的嘲讽,嗤笑着开口,“路休不是个物件,我想抢走就抢走,他是个人,而且他现在是你的伴侣。我从来就没想抢走。我只是很多年没回来了,顺路来看看。”

周仰年暗暗松了口气,缓和了神情,“当年的事,算我对不住你。可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和阿休过得很好,你还是,还是和这八年一样,别来打扰我们吧。看在我们是兄弟一场的份上,行吗?”

徐之谏看不惯周仰年这幅样子,故意装作没听见,起身朝厨房走去。

周仰年盯着徐之谏的背影,眼神逐渐幽暗,嫉妒、担忧、不甘、害怕这些情绪瞬间灌入他的心里。

当年,他利用赌约迫使徐之谏写情书,拿着那些情书去向路休表白,最终和路休在一起了。

这件事他做的确实不仗义。是,他知道徐之谏是他兄弟,也知道徐之谏暗恋路休。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也喜欢上了路休。他抢占了先机,先一步利用情书和甜言蜜语打动了路休。可是他不明白,爱有什么错呢?

十二点前,饭菜终于端上桌了。

路休坐在主位,徐之谏和周仰年分别坐在两侧。

路休端起酒杯,先是望向徐之谏,而后又看向周仰年,甚是开心,“来,共同举杯庆祝我们重逢!”

徐之谏不忍扫路休的兴,配合着端起酒杯,浅笑着开口,“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周仰年看着餐桌上的两人,隐去心中的所有情绪,不想让路休察觉出分毫,端着酒杯和路休碰了碰,“嗯,是该庆祝!”

路休热情地向徐之谏介绍着饭桌上的每道菜,就连配料和时间都说得十分详细,那双眼睛每每望向徐之谏时都止不住的弯了弯。

徐之谏也在一旁应和着,时不时还夸赞几句。路休听到徐之谏毫不吝啬的夸赞后,更是开心,神情像极了冬日里窝在墙角晒太阳的小橘猫,很是满足。

而这一幕幕落在周仰年眼里却十分刺眼。他心底的自卑和不安循着黑暗的角落暗暗滋长,像是阴暗潮湿处的苔藓,包裹扼杀他残存的理智和情谊。

周仰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重重将酒杯放下。

清脆的声响将开怀畅谈的两人拉回现实。

路休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此刻周仰年的反常举动引起他的疑惑。他偏过头,目光落在周仰年紧握酒杯的手上,“怎么了?仰年。身体不舒服吗?”

周仰年没说话,目光很温柔,安抚着摸了摸路休的脸颊,“没事,阿休,不小心放重了。”

饭桌上的气氛平静却也不平静,表面上一派祥和,实则波涛汹涌。

徐之谏没关注周仰年刻意作出的亲昵动作,只低头吃着路休做的饭菜。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厨房小白为了爱人也可以摇身转变成厨神。路休的手艺确实好,做出的饭菜很合徐之谏的口味。

一顿久别重逢的小聚餐,在路休的单纯、徐之谏的忽视和周仰年的愤懑中落下了帷幕。

饭后,徐之谏一人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神时不时落在路休和周仰年交叠的手上。

亲眼看着自己暗恋的人和伴侣举止亲昵,是个人都忍受不了。

但徐之谏忍了,他像是在刻意惩罚自己,惩罚他的懦弱,惩罚他的退让。

一下下剜心的疼痛,倒是让徐之谏记起自己是个将死之人的事实。他决定,在死之前,为路休做点什么。他清楚周仰年喜欢路休,但喜欢的程度还不够,达不到爱的标准。他想逼周仰年一次,让他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让他永远将心钉在路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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