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没有头绪,犹豫着道:“您这伤,臣看着也确实……说是伤疤,也像从皮肤底下自己长出来的,但目前并无大碍。臣先给您外敷些金疮药,再开点内驱风邪的汤药,有症可排毒,无病亦可强身。”
兰奕臻微微颔首,道:“就如此罢,有劳太医。此事不要再对外人提起。”
这王太医全家曾经受过太子极大的恩典,从一开始就是太子安排在太医院的人,自然言听计从,点头说道:“殿下放心,臣明白。”
他倒退着走出门外,这才直起腰来,转身离去。
站直的那一瞬间,王太医看见太子坐在背光处,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手臂上的伤疤,光影摇晃,将他的神色映得晦暗不明,恍惚间竟似有种悲伤的温柔。
他不敢多看,掩上了门。
兰奕臻看了一会伤口,却没再等来更多幻觉的出现,他若有所思,慢慢将衣服穿好,起身去看了看兰奕欢那边的情况。
兰奕臻过去的时候,宫女们已经喂兰奕欢喝了太医开的汤药,这孩子还没有醒,阖着有些湿漉漉的睫毛,看起来安静而乖巧。
兰奕臻低头看了兰奕欢片刻,眸色有点复杂。
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但同时,他们的生母皇后和贵妃之间向来不和,在今日之前,两人几乎从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他本不想将兰奕欢带回来,但当时的情形,很难判断一切又是齐家的某种算计,还是齐贵妃当真对这个儿子不大喜欢。
他奉命监国,也有管教弟妹之责,今日之事无论是明正规矩还是作为兄长,都是绝对要出面处理的。
故而兰奕臻权衡之下,还是把兰奕欢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比较稳妥,以免日后出了什么情况,别人说他这个太子袖手旁观。
可是养孩子,他没经验。
甚至连他自己,出生就是储君,都不是作为一个天真的孩童被养大的。
当然,他也没这个义务,等过一阵兰奕欢的身体养好了,兰奕臻就会把他送回去,他们母子之间有什么矛盾,都与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无关。
他正思量着,兰奕欢就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身体在睡梦中挣扎了几下,被子从身上向地面滑去。
兰奕臻接住被子,扯回去给他盖好,手指掖过兰奕欢的下颏时,小孩像是感到了关怀,本能地将软乎乎的脸蛋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兰奕臻的手指瞬间僵住了,下一刻猛地把手收回去,还后退了一步。
他从小到大,几乎都从未跟人有过这样表达情感的触碰,身边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冷硬的,理性的,刚才那个瞬间的接触让兰奕臻觉得无比怪异,下意识就是躲避和抗拒。
他碾了一下手指被小孩蹭过的地方,柔软微热的触感久久不退,让太子殿下有些怀疑这是一种新型的刺杀方式。
——会不会是齐贵妃在她儿子的小脸蛋上抹了什么毒,专等着自己来摸?
此地不宜久留。
不多时,守在外面的宫女太监们就看到太子殿下从七殿下所在的偏殿中走了出来,扔下一句“好好看顾着”,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
兰奕臻走后,兰奕欢又躺了很久。
他昏昏醒醒,中间也迷迷糊糊睁过几次眼,能够感到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逐渐暗了下去。
不时也会有伺候的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悄悄看一看他的情况,或者给他倒些水、拿些糕点放在旁边。
这些,兰奕欢都没有理会。
他不知道他这次重生有什么意义,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或者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心里空落落的,眼下就这样在床上躺着,不动弹也不会觉得饿,被子一裹,万事不想,他觉得最舒坦不过。
所以,兰奕欢就一直躺着,躺一会,困劲上来,他就睡。
可是随着进入到睡眠状态,困扰他多年的噩梦就一下子又纷至沓来了。
这次,兰奕欢梦到的是他作为皇子的时候出征,遇到敌军埋伏,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和几名侍卫为了保护他相继战死的那段往事。
黄沙漫天,朔风飒飒,四下弥漫着冲鼻的血腥味,马蹄飞快地踏过地上的断箭和残尸,他回身射出了最后一支箭,身侧的韩直对他大声高呼道:“殿下,你先走,我殿后!”
他不同意,韩直却冲上来在他的马上狠狠抽了一鞭,自己转身,挡住敌军的乱箭,然后从马背上重重摔了下来。
兰奕欢勒缰转马,回首失声道:“韩大哥!”
眼看那些箭就要把地上的韩直给射穿了,可他在梦里,什么也无法改变,任何人都挽回不了。
如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或许就谁都不会死了。
愧疚、自责、痛心、颓丧……这个噩梦兰奕欢做过无数遍,梦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无比熟悉,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但,半空中突然多了一个声音,清脆地响了起来——
【王子守护者,床头小熊到!】
这声音有点像是孩子的童音,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机械感,兰奕欢回头一看,就见到一只棕色的毛绒小熊从他身后蹦了出来。
“你是——”
【尊敬的王子,在下小熊骑士是也!】
小熊软软胖胖,浑身绒毛,和兰奕欢枕边那只长得一模一样,原本圆溜溜的眼睛里却放出了凶光。
它站在兰奕欢的马头上,一条小短胳膊抬起,横在兰奕欢身前挡住,另一爪拿着柄小铁剑,朝着前方劈出!
随着小熊的动作,眼前所有的杀声与血色忽然定格。
韩直没有再次在兰奕欢面前万箭穿身,这惨烈的整幅场景突然变成了一幅扁平的画,被小熊手中的光剑划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