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室外重又陷入可怕的寂静当中。我深吸一口气,舔了舔了嘴唇,刚想说话,蓦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黑暗中张了张嘴,把那一口气呼出来,然后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
这个所谓的隐情令人难以接受,但细想之下又合情合理。
当年的梦碎大师武功高绝,智商当然也异于常人,否则前任方丈不会指定他为方丈继承人。以他的智慧,如果率先发动争夺权力之战,事先肯定经过一番严密的策划和评估,认定自己有必胜的把握才出手。事实也是如此,他取得了大部分少林弟子的支持,又联合了武功仅次于自己的梦蝶大师,对付梦遗和梦得绰绰有余了,即便不能彻底消灭他们,要将两人赶出少林寺并不太难。
假如李开心不参与此事,方丈之位无论如何都属于梦碎大师。
我站在黑暗中细想,李开心亲自参与此事本身就不合规矩,因为他是俗家弟子,少林寺内部的权力斗争与他无关;同时也不符合他的个性,他似乎一直是个自由散漫、不太喜欢追逐权力的人。如果事发时李开心恰好在场,也应该是个调解者的角色,因为左右两边都算是他的师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是,李开心不但加入战团,而且还令人意外地站在梦碎大师的对立面。要知道,梦碎大师可是救过他的命,他们两人算是生死之交。
这就太让人费解了。里面肯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让李开心背弃生死之交,这个人只能是他的师父海亮和尚。难道,李开心当时认定海亮之死与梦碎大师有关?亲眼看到对方加害师父,或者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因而一怒之下出手报仇?
但从他们刚才的对话看来,李开心似乎又认为师父的死因仍然成疑。要么就是,李开心当时认定师父是梦碎所杀,事后又产生了新的疑问,或者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二十年来四处寻访梦碎调查真相,但梦碎因为怨恨,更因为恐惧,始终刻意避开他。梦碎有自知之明,“幻影刀法”是斗不过“开心剑法”的。
另外,李开心为什么要声称,当年少林寺那场事件发生之时,他不在现场而身在塞外?他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要向我撒这个谎言。
还有一事更让我非常郁闷。
不管实情如何,李开心与南宫玄二十没见面,看来是真的,甚至两人还各自心怀怨恨,这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之中可以听得出来,也就是说,他们在目前秀水镇这场风波中,肯定不是合作者。那么,我之前沾沾自喜所推测出来的结论:李开心盗取少林寺盒子的动机,是为了帮助南宫玄东山再起。这说法就不能成立。而且,李开心与南宫玄及无厘道长设局杀了上官飞鹰的猜测,更加站不住脚。
再往前溯,李开心盗没盗盒子也已成疑。
我本来以为,这场混乱不堪的事件,至少理出了那么一点点头绪,没想到苦心整理出来的脉络,瞬间又四分五裂,重新绞成一团乱麻。
一切都是白费心机,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想到这里,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幸亏有黑暗的掩饰,别人看不到我的窘态。
南宫玄说得对,我一直在自作聪明。自以为思维严密,却总是无法判断事实的真假,极其容易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每一次的结论,都下得很轻率。
我在黑暗中良久说不出话,李开心同样沉默不语。而南宫玄也意外地保持安静,似乎陷入往事的回忆当中,一时之间无法自拔。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李大侠,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李开心笑道:“我还能说什么?梦碎师兄肯定证据确凿,所以我无论怎么辩解都是徒劳的。”
南宫玄:“那晚月夜风高,看不清面目,但你的身形和武功,是无法伪装的。后来我拼死将梦蝶师弟的尸体背出少林寺,详细检查过他的伤口,致命伤有三处,全是你的‘开心剑法’留下的。”
我立即反驳:“你这话没什么道理。”
南宫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李开心不出声,等着我往下说。
我接道:“既然那晚月黑风高,伪装身形就太容易了,只需要一件人们看着熟悉的衣服。至于武功,少林寺号称卧虎藏龙,找个高手冒充李大侠很难吗?大家都与李大侠份属师兄弟,知根知底,顶多也就是剑法的力道和速度上稍微逊色而已。”
李开心笑道:“王兄弟,这话明着是为我开脱,实际上既贬低了我的剑法,也贬低了他的眼光。你让我俩情何以堪?”
南宫玄冷笑了一声:“小子,你认字多吗?练过书法没有?”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惭愧地说:“其本上可以认为,我是个文盲。”
此时接话的却不是南宫玄,而是李开心。他笑道:“我这位师兄想告诉你的是,每一个人写字,不管好坏,手迹都是独一无二的,读书多而又眼光好的人,甚至能凭一个人的手迹,大致判断此人的个性特征。武功也一样,不管练哪门哪派,开始的时候是在模仿,渐渐地会不可避免地渗入自己的个性和习惯。”
李开心顿了顿,大概咽了口唾沫,又说:“王兄弟,你出道才几天时间,与人交手全靠天份和反应,武功整体上还没形成自己的风格,所以对这一点感触没那么深。”
南宫玄接着说:“书法成就越高的人,手迹的个性特征越明显,模仿起来就越艰难。同样,练武之人都知道,武功越高,风格越独特,不可轻易冒充,否则很容易露出马脚。李大侠不单在少林寺鹤立鸡群,在整个江湖上都算是出类拨萃的人物,怎么可能在少林寺随便找个普通高手冒充他的剑法?”
李开心接口:“何况还要在眼光精准的梦碎大师面前冒充我,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发现,说到这个话题,他们两人瞬间就达成了一种难得的默契,观点一致,言语合拍。默契似乎是不经意的,从此处才可以看出,许多年前两人确实有过很深交情。
此时,我突然想起,上官飞鹰硬挨了李开心一剑之后,临死前曾根据自己的剑伤下结论,聚鹰帮金库的守卫并非李开心所杀,而是另有一个高手模仿他的手法作案。但现在听他们两人的语气,似乎在告诉我一个不可变易的公理:李开心的武功无法冒充。这不是与上官飞鹰临死前的判断相矛盾吗?
我心中有点不服,一时无法接受他们那种玄虚的观点,更趋向于相信上官飞鹰的切身体验,但是,面对两人的一唱一和,我又找不到更好的言辞来反驳,只好弱弱地说:“原来李大侠的武功无法模仿,难怪一直不授徒,更没有开宗立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