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说到后来,声音压得很低,十步之外的窗口,即便有人监听,估计也没听到什么内容。当然,以我的目力和耳力判断,窗外和门外都没人偷听。朱玲此举,旨在以防万一。这也说明,她对自己的处境之危险,有明确的认识。
诸神教的新教主就是我。这说法不仅仅是让我震惊,更像是蓦然被人狠狠地敲了一闷棍,神志瞬间陷入糊涂状态,思维和记忆都已失去连续性,怔在当场,不知所措。
朱玲的神态不像是开玩笑,甚至还带点恐惧之意。也许是她自己也觉得这个机密太不可思议,而且她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了很久。
许久之后,我才回过神来,仍然无法判断朱玲说的是真是假,只是习惯性地低声笑道:
“你没必要这么逗我玩吧?”
朱玲叹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叹道:“不像,但你怎么让我相信,莫名其妙成了你们的教主,而我自己却一无所知?”
朱玲:“我刚才说过,是我爹暗中把你立为教主的。”
我笑道:“你的话跳跃性太强,我听着快要晕倒了,一会你得给我做人工呼吸。”
朱玲:“你能不能别这么玩世不恭?”
我说:“好吧,我一口气把正经话说完。第一,你爹收我为徒,除了天知地知,我知他知,天下间没人知道,假如他暗中把我立为教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第二,两年时间里,师父只是单纯地教我武功剑法,并没有一个字提及他在江湖上的身份和地位,甚至连真实姓名都没告诉我,怎么可能暗中立我教主?第三,你觉得有人会信我是你们的教主么?反正我自己是不会相信的。”
朱玲叹道:“我又要费一番口舌来向你解释了,而且还未必解释得清楚。”
我涎脸笑道:“你要么解释清楚,要么给我做人工呼吸,二选一,你自己看着办吧。”
其实,经过了刚才的短暂发懵之后,我现在内心倾向于她说的是真话。假如师父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秘密的话,也许只有她一个人能解开。毕竟,她是师父的独生女儿,天下间最了解师父的,应该不是我,而是她。另外,朱玲并不是个开这种玩笑的人,尤其是现在这种场合。
朱玲道:“我得从头开始说起。还记我第一天见到你,就认识你手中的剑吗?”
我不满道:“怎么又绕回去了?这点不是刚才解释过了吗?”
朱玲:“必须绕回去,因为刚才的解释不够完整。这件事,有必要从我为什么会认识你手中的剑开始说起。”
我叹道:“你还真想让我头晕啊?你既是我师父的女儿,当然有机会经常把玩他的剑,我想不通,刚才这个解释有什么不完整的?”
朱玲:“我也曾说过,爹爹一直反对我练武功。可是,他却允许我玩他的剑。你不觉得这其间有点矛盾吗?”
我嘟嚷:“虽然有点矛盾,但并不剧烈,不足以推翻任何事。”
朱玲:“实际情况是,我爹不但反对我练武功,而且不让我靠近他的剑。因为在他看来,剑是凶器,并非玩具。我真正认识他的剑,是在他离开之前一个月的事。”
我说:“这也不难解释,离开之前,师父可能预计到了后果,所以对你就没什么限制与阻拦,只希望与你毫无芥蒂地过完这段日子。”
朱玲:“那段日子,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父女间亲密无间。实际上爹爹一直心事重重,根本无暇与我玩乐。可是,他却刻意把剑给了我,同时教了我几招剑法,又特别交代:记住这把剑的所有细节,要做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认出它。”
我沉吟道:“这倒是有点反常。师父似乎在安排身后事。”
朱玲续说:“爹爹在离开的前一天,突然问我,记住了这把剑吗?之前我一直心想这么一把破剑,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他为何如此严肃地让我记住它?这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他可能要我记住的,并不仅仅是一把剑,有可能是一段机密。于是追问他,这把剑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并没有看出什么奇异的地方啊。”
我叹道:“别说你只观摩了一个月,我使用这把剑整整两年,也没看出什么奇异的地方。”
朱玲:“但爹爹的回答让我很失望,他说,我是诸神教的教主,这当然就是教主所用之剑。可这算什么机密?破剑扔在大道上估计没人愿意拣,离开了爹爹的手,谁能看出它的教主之物?我当然对他的说法不屑一顾。接下来,爹爹却说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
我一下来了精神:“什么话?”
朱玲:“他说,明天爹就要出远门去处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记住,假如你有一天见到这把剑重现江湖,那么,持剑之人就是诸神教的新教主。他还说,此事只允许我一个人知道,不能告诉任何人,万一我遇到难题或危险,天下间惟一可以信任的,就是持剑之人。”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江湖三大势力之一的诸神教易主,怎么可能如此儿戏?用这么一把普通的破剑当信物,能说服得了谁?
良久,我长叹一声:“这个新教主,立了等于没立。师父不经我同意,私下把我当稻草人。区别就是,真正的田间稻草人可以吓唬麻雀,而我只适合在江湖上当箭靶子。”
朱玲:“坦白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我爹既然早就预计要立你为教主,为何没向你透露一丝信息?”
我笑道:“怎么透露?告诉我,拿着这把剑,向天下人宣称,我就是诸神教的新教主,因为此剑是前任教主诸葛神甫用过的?这种话,除了你这个独生女儿,还有第二个相信的人么?我要这么说,人家不当我神经病才怪。”
朱玲:“它不仅仅是一把剑。”
我叹道:“当然不仅仅是一把剑,因为它现在已经不是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