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结着墙壁的天花板上,被撞破了一个大洞,晨光中,洞口的尘埃和木屑纷纷扬扬。
黑衣人逃掉了。这是最不可能、却又是最合情理的结果。他不得不逃跑。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后来逆转为毫无胜算,身体受伤,心理更加受伤。再不逃跑,等待他的就是死亡的命运,至少也会被人控制,然后,假冒教主的身份被揭穿。
当我发现他越过我与叶欣上空、直冲墙壁之时,就知道他要逃离了,只不过一时来不及阻止他,当然,我也实在没想到他会选择撞破天花板离开。
他可能早就知道,天花板上何处最坚固,何处最薄弱,何处能攻,何处可守,何处能够安全撤离。也许是,在我将断剑插进他身体之时,他就已经在心里想好了逃跑路线。处心积虑冒充魔教教主,而且冒充得这么成功,其心思的机敏与深沉,肯定非我所能想象的。
一桩江湖上最大的秘密被我揭开,一个神秘的高手被我击败,但我现在心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凉意,或者说心有余悸。
我一直对自己的武功剑法很自信,一方面来自以前师父的夸赞,另一方面来自这几天轻易得到的江湖名声。虽然几天前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虽然在万方成的机关面前手脚无措,但我自信不坠,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能量和能力。
这也是我胆敢躲进箱子里,深入诸神教核心地带查探真相的最主要原因。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黑衣人是面镜子,一战下来,把我身上所有的缺陷照得清清楚楚。自大,盲目,粗心大意,麻木不仁,过于相信招式和力量在决斗中的作用,不知道示弱,不懂得诱敌,不能因地制宜,不会以退为进。
用尽心思策划一场进攻,看上去完美无缺,却忽视了最坏的结果,或者说,根本就没想到最坏的可能性,所以无法进退自如,无法反败为胜,甚至无法将自己的损伤减到最少。
而黑衣人却具备了所有这一切优点。
他刀法诡异,却劲力不强,身法古怪,但速度不高,再加上年纪不轻,一腿残疾,从单纯的武功修为上来看,实际上他与我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比我还要逊色一点。但在叶欣现身之前,他却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凭的就是武功之外的那些综合素质。
反观我自己,只有那点临场应变能力值得一提。但那是一种本能,是我在荒原上的严酷生活中训练出来的,与真正的争战智慧没多大关系。而且,今天一战,我每一次应变,其实都付出了血的代价。身上的两处伤口,足够我铭记一生。
若不是叶欣出其不意地现身,恐怕我现在连性命都没了,更谈不上反省自己。而且,就算依靠叶欣的帮助反败为胜,我还是让黑衣人轻易地逃掉了。
黑衣人临走时射出的断剑,在离叶欣咽喉只有五寸左右之际,被我硬生生地接住。因怕叶欣受伤,我用力过猛,剑刃割破了手掌,鲜血直流。
我坐起身,手掌心的疼痛让我彻底惊醒过来:如果任由黑衣人就此脱身离去,无论对整个江湖,还是对我自己,都将后患无穷。
叶欣从箱子里现身,到后来被黑衣人以断剑袭击,整个过程一直呆立当场,吓得面无人色。黑衣人逃出去许久,一切安静下来,她才“哇”地哭出了声。然后从箱子里扑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脖子,让我瞬间无法喘气。
过了一会,叶欣才松开我,上衣沾染了我的血迹,双眼怔怔地看着我肩头和胸腹的伤口,伸手举到半空,不敢触摸我,重又将手放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紧接着脸上泪如涌泉,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
“你怎么伤成这样,你怎么伤成这样?怎么办,怎么办?”
我勉强笑了笑,伸手拂了拂她的乱发,说:“没事,都是皮肉伤,肯定死不了。那个黑衣人伤得比我更重。”
叶欣继续哭道:“我得去弄点水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我叹道:“来不及了。”
叶欣抬头惊道:“怎么来不及了?不是皮肉伤吗?”
我将残剑插在腰间,双手捧着她的脸,笑道:“别那么紧张,我没生命危险,仍然生龙活虎。我的意思是,不能让黑衣人就此逃掉,必须立即追出去,在他处理好伤口之前找到并控制他。否则,一旦让他调集人手,不但我们两个脱不了身,整个江湖也立马会陷入混乱,另外,最终还有可能会毁掉我师父诸葛神甫苦心创立的诸神教。”
叶欣叹道:“你这人表面上玩世不恭,可一旦遇事,内心仍然有一股大侠情结在支配你,把一些不相关的责任往自己肩上扛。”
我坚定地说:“其它江湖之事我可以不管不顾,但这次涉及我师父的声誉和心血,我就必须插手管到底。”
叶欣说:“我知道无法阻止你,但我担心你的伤势。”
我说:“放心,我两道伤口只是比较宽大,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入肉很浅,完全没伤到筋骨,而且现在已经停止留血,我武功仍然能发挥出七八成的威力,刚才那个黑衣人却被我伤了内脏,已经远远不是我对手。除此之外,附近的其他人应该不足为虑。”
叶欣停止哭泣,仰头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把抱住她,将她的头靠在我右肩,在她耳边轻声说:“刚才要不是你突然揭开箱盖并扔出两锭银子,我可能已经死了,更谈不上反败为胜。你是我的幸运星,有你在身边,我总能化险为夷。但是,现在我的危险已过去,只是去处理后续事宜,而你现身招摇,会给你自己招来未知的风险,所以最好是仍然找个地方先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