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每次对着她唱到这里就怎么也不愿意继续下去,她那时候年纪小,脸皮厚,似懂非懂,也不怕羞,就拉着他的袖子娇滴滴的问一句“那边去”,拼命用眼神暗示他接下去,韩林受不了她的缠磨,便会红着脸接着唱:“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口松,衣带宽,袖梢儿?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按照戏中的动作,这时候韩林就会上前抱她,然后他们合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这么不顾羞耻,其实也只是为了那个拥抱。
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田蜜用被子擦去,又接着笑。
韩林也不好意思的笑,“以前唱习惯了。”
田蜜脸上的笑容像暗夜中的昙花渐渐收住了,清了清嗓子,坐正身体,忽然唱道:“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如泣如诉,满汉哀怨的调子。
这支【江儿水】唱完后,病房内静默了下来,两人各自定定的看着前面,谁也没有马上说话。
还是田蜜的嗓子不争气,带病唱了这么一段,没忍多久就开始连声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伸手就接来韩林倒来的水喝了。
“田蜜……”韩林摸着她的头。
“我没事。”
“是我不好。”
“你有什么不好呢?”田蜜看着他,“韩林,你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我,我谁也不怨。”
韩林擦着她的眼泪,“我知道,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
田蜜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伏在他胸前流泪。
韩林抱着她,摸着她的头重复着说:“是我不好……”
他越说她哭的越厉害,直到声嘶力竭。
八岁时,他戴着眼镜在校园的花坛边对她笑,带她去看他种的花。他说,我叫韩林,姓韩的韩,双木林。
十六岁时,他们一起看游园惊梦,她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二十二岁时,他给她戴上玉镯,对她说“君已知”。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等我毕业了,我带你回去,如果你怕冷我们就留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然而,到了二十九岁,他只能重复着说,是我不好。
她等了七年,等到他带她回家了,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唯有流泪。
她还有几个七年,又有几个二十一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他依然是戴着眼镜的小男生,她依然是抱着玻璃瓶子的小女孩,相看好处却无言,不曾长大,也不曾哭泣。
窗外微风轻送,凉凉的吹拂到脸上,空气中仿佛带有晚上露水的清香,远处响起了稀稀疏疏的蝉鸣,啾啾的叫声,像是以前夏日里大院槐树上的声音,从斑驳的时光墙后面传来。
田蜜从那些久远的记忆中醒来,听见背后陪护床咯吱了几下,然后是拖鞋踩在地上的塔塔声,很细弱的声音,不仔细的话根本听不见。她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感觉到韩林走到了窗户边,把窗户关严实了,然后脚步身又走回来了,这次停在了她的床边。
过了很久,有一团黑影慢慢的俯下来,温热的唇落到了她的左边眼角,轻啄一下离开,然后是右边眼角,最后停在了她的唇上,嘴唇挨着嘴唇,浅浅的碰触着,良久才起身,掖好她的被角。
他在床边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