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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息(1 / 1)

感染者有感染者自己的活法。

我是从过路人身上听到这个词的,他们神色焦虑又痛苦,身上长着黑色的结晶,我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拉普兰德的身上也长着这东西。

源石病发作时并不好受,我很庆幸自己已经死了,不用再感染上这玩意。

我看着他们扭曲又痛苦的脸颊,眼睛里满是仇恨的光,不敢再对视,只好把视线全放到前面的人身上。

她垂在腰间的白发在这个昏暗阴沉的世界里简直像是一抹明亮的光,就像她随身携带的那双剑一样,刺眼到让人新生畏惧。

说来奇怪,我好像没见过拉普兰德源石病发作的模样。

她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杀人时会享受的眯起眼睛笑,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把敌人的头颅哼着歌完完整整的砍下来,满身血腥的带到雇主面前。

她靠杀人换取报酬,很多人靠杀人为生,然后被杀。

但只有她很少让自己受伤,除了眼睛上的那道疤。

我见到她的时候,那道贯穿整个眼睛、竖直向下的长长的疤痕就已经待在了她的脸颊上。后来,银发和眼睛上的疤痕反倒成了她的一个象征。

很多人怕她、恨她,然后又畏惧她。于是他们打算联合起来围攻她。

这些人简单粗暴的聚集在一起,又简单粗暴的随意定下了几个计划。

我飘在空中看着这些人暴躁的话语,我听到了他们商定的时间。

没有人知道一个魂灵的存在,也不会有人去关心灵魂的去向。

我知道,不代表我要告诉,尤其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和人进行交谈,不过这不重要,我甚至在隐隐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如果拉普兰德死了,那我也会跟着消失吗,毕竟这样不成人的被限制的活着实在无聊透顶。或者,拉普兰德在这场围剿中活下来了呢,我喜欢她杀人时干净利落的样子,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这一幕了。

但很可惜的是,拉普兰德提前离开了。

当天下午,离那些人的行动还有不过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拉普兰德坐在旅馆唯一的那张桌子前,一边漫不经心的抛着手里的两枚银币,一边往上午买回来的玻璃杯中倒酒,她姿态随性又带着一点说不出的优雅,哪怕她再随性所为,脚尖一下一下的点着地面,发出一点咔嗒声,但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随着她倒酒的动作,终于显露出了一点来。

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露出一点享受的表情。

但也就此为止了,她把酒杯放下,直接站了起来,银币被人抛到桌面上,碰撞时发出一点清脆的叮咚声。

接着她拿起放在桌子边的银剑,笑着从三楼跳了下去。

当晚,那伙人层层把镇子上唯一的旅馆包围,在闯入她房间时完全扑了个空。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没人看到她是怎么走的。

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能被迫跟着她离开,直到后来有一天,才忽然毛骨悚然的意识到,我不能离她太远,当我沉浸在其中,完整清晰的听到那伙人的谈话时,是否代表着她也从头到尾的,玩味的站在一旁,听了个一清二楚。

于是,她那天从杂货店买了劣质的红酒,品尝着人们咬牙切齿的仇恨和痛苦,享受的抿了一口。

又大笑着离开。

不过这点简单的事,对于我来说,也是很久之后才猛然意识到的。

拉普兰德开着车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中前行,我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但也能从她裸露出的皮肤上的源石晶体看出来,她的感染越发严重了。

她在一个村庄旁边停车,轻盈的迈步去补充物资。

我被迫跟着她走,她停下来时,我无聊的在四周乱转,于是我遇到了我作为一个魂灵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事。

墙壁和掩体无法阻挡我的身体,我穿越一切障碍物,来到了一座小屋前,那实在是一间简陋封闭性又极好的木屋。

我看到一群人站在屋外,沉默的看向地面。

无聊的生活加剧了我的好奇心,我飘向了木屋。

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我进入木屋的那一刻,正巧对上了一张被痛苦折磨的极其狰狞的感染者的脸,然后,“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爆开了,这阵不小的震动把地面上本就堆积着的黑色粉尘带动起来,洋洋洒洒的飘满了整间房屋。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重症源石病感染者死亡的方式,他们离世的方式如此简单,如此不受控制,被人畏惧又厌恶。

黑色粉尘扑了我满身,然后是不可抗拒的拉力再次袭来,拉普兰德采购好物资,准备离开这里了。

我于是被扯着离开了那件木屋,我再次庆幸自己是个透明的魂体这件事。

我于是不用沾染上那些恶心的粉尘,像是烧焦的躯体被用锤子一点一点细细的砸碎,碾成粉末,然后被人笑着洒向空中,落到地面上,经过雨水浇灌,长出什么邪恶的东西来。

但同时,我接触的时间又极短,于是这种感觉在我面对刺眼的太阳时又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最后视线放到前方的拉普兰德身上时,又带上了一点说不出的可怜意味。

连她这样的人,最后也会成为这样的东西啊。

于是,我又生出了一点怜悯来。

倒不如早早死去,也算了结个干净。

拉普兰德开车继续上路了,我不敢坐到车子里面,只好在外面隔着几米远,飘荡着跟着她。

她有时候晚上会跳到车顶上,左腿曲着,右腿随意的耷拉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靴子底部敲打在车子的铁皮和玻璃上,发出不好听的沉闷的声响。

她手里拿着我不认识的饮料,我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来那东西好不好喝,她很多时候总是一副表情,笑的有点戏谑有点玩味,又带着点无聊。

她笑起来的时候,我总是会下意识的避开,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到发怵,带着我不愿意承认的一点畏惧。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杀人时常带的表情,但我总是反应慢一拍,于是总是意识不到。

拉普兰德仰头喝完了最后一点饮料,把空罐子远远的抛开,然后她站了起来,在车顶上。

她总是剑不离身,很多人都会这样。

于是她很轻松的抓到了放在车顶上的银剑,她把那柄在月光下显得出奇漂亮的剑拿在手里,哼着小调在车顶上慢慢的旋转了两圈。

做这个动作时,她仰着头,微微闭着眼,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的裙摆上渡上一层银色的圣洁的光。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我也没有见过多少人。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也说不出话,即使能够开口,在这个时刻我也只能沉默失言。

她跳下车顶的时候,我借着一点月光看到了她皮肤上生长的源石结晶,于是圣洁之物忽然就有了不完美的缺陷,那些石头附着在她身上,啃噬着她的身体和生命,又高高在上的给予她一点没有意味的技艺。

我于是又生出了一点惋惜来。

这片大地上的生物大多数让人反感和厌恶,像她这样鲜明的亮丽的,死了化作粉尘真是让人可惜。

第二天,拉普兰德继续开着车沿着路继续向前走。

我跟了她好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她是没有目的的。

她的精力真是好的出奇。

她杀人时从来不会出错。

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又开始接委托。

杀人,被围堵,反杀,用报酬换取食物。

这些事情组成了她日复一日的生活,重复只会让人感到无聊和厌倦,但这些东西来到她的身上时,又完全的变了个模样。

直到有一天,她遭到了刺杀,和之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来人训练有素,神色沉稳,几人分散着站开,从几个方向完美的堵住了她的去路。

有人恭敬的低头喊道:“大小姐,老爷让我把您带回去。”

拉普兰德举起了剑,直指那人的眉心,她不在意的笑,说道:“放心,放心……我迟早会回去杀了他,但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心情。”

这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反应,对面几人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就直接冲了上来。

那些人不敢真的伤到她,她又是对自己浑然不在意的性子,剑尖捅穿两人的身体后,对方眼里终于带了点忌惮,缓缓向后退去。

两败俱伤。

但拉普兰德伤的更重。

她用还算完好的右手给自己血迹淋淋的左胳膊和大腿包扎。做这种事的时候,她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缠绷带的时候微微扬了下眉。

我忽然不知说什么好,血迹蔓延在她的肌肤上,向下流淌,在地面上积起一片,刺的人眼睛生疼。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候浑浑噩噩的在想什么,可能是生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念头,于是我再回过来神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半个左手的颜色都变淡了。

如果说作为一个魂灵,我的颜色是透明的白,那么现在,我左手这部分都要浅的消失了。

我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与此同时,记忆趁虚钻入我的脑海。

我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被这个人,这个刚刚战斗完,虚弱的呼吸带着喘息的满身是血的人,一剑穿透了整个喉咙。

而我刚才竟然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帮她治疗,真是让人讽刺。

死去的人化作魂灵,以牺牲自己,去实现内心真正的愿望。

我都死了,还要再牺牲自己,去帮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哦,还有眼前这个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心里骂上几句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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