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汝楠见到焦竑的表情也知道他的想法,但他仍然感谢说道:“多谢澹园先生,那我便留在贵处几日,将书目抄录。”而这时焦竑早已走远。范汝楠不悲不喜,只是在等待焦竑的管家拿来书目的时候让书童拿出笔墨,同时又仔细计算着今年对书籍的除虫晾晒需要多少时间,要花费多少人力钱财。
他的父亲范大冲只是一个贡生,没有多少科举才能,天一阁之中的许多高深藏书范大冲看都看不懂,如今范大冲已死,范汝楠执掌天一阁,到范汝楠这一辈在科举上也没有多少成就,却依旧坚持沿袭祖父的事业。
范家保管天一阁的行为在外人看起来十分愚蠢,可是一家人却都还在坚持,因为范汝楠记得他的父亲范大冲曾说过:只有这样的愚蠢才能保存下书籍。
历史上明末出现过很多藏书家:南焦北李、金陵四大家、福建徐家红雨楼等等,但是这些名噪一时的藏书家却没有一个延续到了清代。
就比如焦竑的焦状元楼藏书,在此时名噪天下,然而原历史之中到崇祯年间焦竑的子弟落魄就直接将焦竑的书籍全部卖了,盖上焦竑藏书章的书籍在市面上卖价更高,最终焦家一本祖宗藏书都没有留下来。
为什么黄宗羲写《明儒学案》要入天一阁观书?因为天下藏书家之中,只有宁波天一阁挺过了明末清初的乱局,在饿死人的年代,在兵祸之中,范家各房依旧严守规矩,藏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有所增加。
原历史之中一直到宁波在鸦片战争中陷落,天一阁被英军掠夺前,天一阁都是全天下私家保存藏书最多的地方。
哪怕经历了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天一阁到光绪年间依旧有藏书两千多部,一万七千多卷。
清末以后进入近代,在大变革之中私人藏书的方式已经无法有效保存书籍,民国后范家便逐渐将天一阁改为公私共管,而直到近代以前天一阁无疑是全中国对书籍资料保存做的最好的地方。
站在历史的角度就能看明白范大冲的想法——这家人的藏书不是为了自己看,他们是在为整个文明保存文脉,而且这件事在历史上他们一做就持续了三百年。
……
焦竑带着仆从辗转来到安阳时已经接近七月份,时当酷暑,但是董其昌以及安阳本地的官员还是跑到城门处迎接。
焦竑几乎是此时有过功名的读书人之中名望最高的那一档,考中过状元,还担任过朱常洛的讲官,更重要的是这位在史学研究上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
焦竑当翰林之时就主攻研究国史,他对自己的历史定位就是一个史官,焦竑对历史十分尊敬,在入职翰林院之后,他接触到大量国朝记载,发现有明一朝的历代帝王将大量皇家的档案都删改过,好多流传到后世的史料都经过加工,气的要死,焦竑于是直接写了一篇《论史》阐述自己的观点,只看其中一句话,就知道他的观点:“史之权与天与君并,诚重之也”——焦竑对于历史文献有一种崇敬心理,认为即使是皇帝都没有权力去改动史官的记载。
万历二十二年,大学士陈于陛上疏朝廷,建议修撰国史,并且推举史学功底深厚的焦竑专领其事,此论获得内阁和朝臣的一众支持,焦竑也进行了相当多的前期准备工作,结果没过多久皇宫失火,万历皇帝把这钱拿去修三大殿了,万历朝的国史编修工作最终没有进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