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后期的钦天监监正基本由地学家担任,如监正吴昊、杨汝常都是极受皇家宠幸的人物,可以参加黄陵卜选、各种皇家建筑的修造,杨汝常还被戏称作“国师”,以至于很多人以为帝学家才是钦天监中的主要势力。
但情况恰恰相反,钦天监中的天学家才是部门主导力量。
这是因为明代的风水地学有大量的民间需求,所以理论发展极快,江南、陕西,名家极多,可说是代有人材出,风水学理论也是与时俱进,所以许多地学家都是先在地方上成名才被皇帝看重征辟入钦天监的,形成不了垄断性的世家。
但选皇陵这种工作都是皇家临时征召,并不以钦天监名头专任,也不算钦天监的官方任务,钦天监每年的法定工作其实是修订日历。
大明规定日历只能由官方修订印刷,这也是为了保证国家秩序,钦天监中的天学世家世代掌握着日历修订权,民间又不许私习天学。
这就导致天学世家代代为官,比起不断受宠、不断更换的地学家们在钦天监中的话语权要高得多。
作为钦天监的领导,如何管理部门,杨汝常还得参考天学家们的观点,他指指桌上报纸道:“接下去如何办,四位官正都说出想法。”
夏官正倪赞苦笑说:“这文章是揭我们的短呀,钦天监必须要出头反驳,杨监正,这主意您可得拿正了。”
“没用?反驳要写文章,你们谁能写出比王建阳这篇更理论精到的文章把他驳倒?”杨汝常一听就摇头。
“不如找徐子先,那是个场面上的人物,我前两日给侯爷主持大葬时还见他去典主来着,他与王建阳相交莫逆,先请他做中间人,让王建阳再写一篇文章,给我们挽回挽回。”高家的高城出点子道。
杨汝常看向贝昇:“贝春官以为呢?”
四位官正之中贝昇年纪最轻,头脑也灵光,虽然不喜欢贝昇为人油滑,但此时杨汝常也期望他出些鬼主意。
贝昇稍稍思索,便摇头道:“徐子先虽然是场面上的人,但这群家伙要修历法是拿定主义的,不一定会给咱们这个面子。就算一时间给了咱们面子,岂非是将钦天监的前途假手于人?若想要保得安全,还得向自己求办法。”
“你打算如何做?”杨汝常询问。
贝昇笑道:“我有个移接木之法——王文龙在文章之中夸奖郭守敬,我们钦天监的天学也是学的郭守敬一脉,若要说学习元人历法,咱们不差他们分毫!”
“他文章中既然指出过去计算错误,咱们将计就计,表示这些错误我们早算出来了,并且明年历法之中就会加以改正,祖宗规矩,历法只能由钦天监自己改。我等保证明年的新历定不出错就是了。”
“但如果明年又出错呢?”杨汝常皱眉。
他心中很看不上贝昇,贝家现在除了一个世家的名声早不剩什么,郭守敬的手稿放在贝昇面前估计他都看不懂。照他办法,其实没有如果,明年的日历肯定也还会出错。
贝昇笑道:“只要这说法能被接受,咱们就坐稳了郭守敬的真正传人身份。咱们今年是用郭守敬的法子修历,换成他们来做也是一样过程,若算出结果还有错误,那是郭守敬的错。同样的算法,难道换成他们就能没问题?我家祖上就是回回司天台的通译,他们反而是野狐禅。”
杨汝常也不禁感叹贝昇这家伙够不要脸。但从钦天监的利益角度,这办法还真是一个解题之招。
杨汝常又问:“若他们干脆要用欧洲人的办法修历怎么办?”
“那就是以夷变夏了!他王文龙在文章中狠夸了郭守敬一顿,如今却要用西洋人的法子?是何居心?难道以为郭守敬的方法不如西洋人?”贝昇笑道。贝昇这套路虽然无耻,但对杨汝常来说还真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