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一切渐渐步入正轨,梅长君高悬多时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她抬眸望了望一直站在桌旁的林观南,想?了想?,道?:“兄长之?事,多谢你了。”
“顾将军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崧城、翃都乃至江浙的百姓,草民虽未入仕,但从小学得圣人言,自?是应当相助。”
“还有先?前我……伤了你。”梅长君低声道?,“你若想?要补偿——”
“姑娘关心则乱,”林观南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温和,“小伤而已,不必歉疚。”
两人一问一答,声音并不算大。
床上的顾珩悠悠转醒。
梅长君察觉到?动静,立刻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身上疼痛传来,顾珩眸色仍有些恍惚,他按了按眉心,道?:“长君,你写信给我的时候——”
他朝梅长君身侧望了一眼。
林观南安静地退了出去。
顾珩顿了顿,轻叹道?:“诸事详细,可却没说你要前来……”
梅长君眸光不闪不避,先?是瞪了他一眼,便将药碗送上前。
“兄长还是先?喝药吧。”
“我还有一堆问题要问你呢。”
“我……”看着梅长君不容分?说的模样,顾珩低低吐出三字,“听你的。”
他闭了闭眼,挣扎着抬起右手,伤口处又隐隐传来牵扯的痛感?。
见顾珩行动不便,梅长君忙道?:“别乱动。”
她将勺子拿在手中,往药碗里一放,闷声道?:“医师说你几乎脚腕伤得最重,其次便是肩背……”
“没有十天半个月是难以好?全的,接下来兄长可得好?生?待着,牵扯到?伤口又要受一遍罪。”
语气有些凶狠,勺子倒是轻轻地抵在顾珩唇边。
他笑着朝梅长君望去。
她的墨发经过一路周折,已然微乱,松松地堆在肩上。
视线移回?拿着勺子的手,本是白净无瑕的肌肤上有些结痂的细痕。
顾珩唇角的笑容一滞。
梅长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拿着勺子的手往前送了送:“手都要酸了,快喝。”
顾珩轻轻应了一声,眸色柔和。
一碗药饮尽。
梅长君将药碗搁下,打算开始兴师问罪。
“你——”
“我错了。”
顾珩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该自?视甚高,有了消息便莽撞行事。翃都的细作埋藏已久,我初来乍到?,虽让人小心探查,终究还是透了动静。”
梅长君满意地点点头,撑着脸示意他继续。
“不过山谷一围,翃都细作已清,接下来的布置便容易许多了。”
顾珩的语气有微扬的趋势。
梅长君淡淡扫了他一眼。
顾珩默了默,又想?起护自?己杀出重围的心腹们,垂下眸来。
“但折损了不少军中弟兄……将士理当血战沙场、马革裹尸,而不是在这等?内部争斗中,白白废了性命。”
“还有呢?”
“还有不该让你受伤。”
顾珩答得干脆,刚想?细问她一路赶来经历了什么,手上的伤找医师看过没有。
却见坐在身旁的梅长君眸中火色再起。
照我满怀冰雪(二)
“你自己呢?”
梅长君想起顾珩前世的结局, 语调已?带上了些许颤意。
“你自己的安危便可不管不顾?”
“还跟手下说若是我和父亲在此,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之前事态紧急,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如今回想起前世顾尚书突然弃文?就武, 立下不?世功劳后却远遁朝堂……
其中定有丧子之痛。
还有顾夫人。
她神志一直不?太稳定,顾尚书定然无?法?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可在她每个?清醒的瞬间,是否会?牵挂起那?个?记忆中鲜衣怒马, 却久久未见的珩儿?瞒得了一时,却难瞒一世, 当最终的真相揭开, 她又能否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梅长君记得, 前世第一次见顾尚书时,他已?须发皆白,孑然一身。
“你可知道,若你今日?出了事, 父亲他后半生又当如何度过?”
这句语气很轻,仿佛没?有任何杀伤力,像是自语一般。
顾珩心底却陡然一痛。
他低声道:“是我莽撞了。”
“……但?有些事情?, 必须有人去做。”
顾珩露出一个?飒然的笑:“入战场前,曾空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如今身在翃都,整个?江浙已?如嗜血旋涡。”
“珩不?奢求万世太平,只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愿行我之道, 为眼前的百姓谋一时安宁。”
暖黄的烛光覆上他苍白却昳丽的面容。
梅长君看着他道:“值得吗?”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整个?人的状态和当初问江继盛一事一模一样。
值得吗?
以微薄之身, 去求霜华催晴色。
“长君。”顾珩唤了她一声。
“江兄值得,”他望入梅长君的眼,轻轻说了句,“珩亦是。”
长眉下的桃花眸开出一个?微弯的弧度,眼尾也是张扬的,像有人挥手勾勒了鲜明的一笔。
这一笑,便觉残腊隔年定为春。
梅长君愣了一愣:“兄长……”
“而且如今结果不?是很好吗?”
“翃都已?肃清,只待引君入瓮。”
“江浙的乱子,或许会?比我们预料得更早结束。”
顾珩连说数句,沉静下来,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碎发,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伤口,但?面上仍留着浅浅的笑。
不?似从前在京都时那?般风流肆意,而是千帆历尽,雨过天青。
窗外明月已?升。
照他满怀冰雪。
梅长君只觉一路上的疲惫和焦灼都消融在最后这个?透如冰雪的笑里,双眸微微泛酸。
四目相对的同时,回?了他一个?笑。
……
一夜过去,风雪收歇。
清淡的日?光照进窗棂,顾珩缓缓睁开眼睛。
床边有人。
昨夜顾珩于昏睡中发热,惊动?了许多人。待医师走后,梅长君索性守在了顾珩屋中,并未离开。
直到天色将明,顾珩的呼吸变得平稳,她才抵不?住昏沉的睡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彻底放下心来的梅长君枕着胳膊睡得正沉,挨着床的侧脸压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顾珩在恍惚中坐起身。
她挨得有些近,似是感觉到外界动?静一般侧了侧头,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顾珩止住了唤她的话。他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却不?似昨日?独自在山洞中那?般剧烈,或许是医师的药起了效果,或许是身侧有人相陪。
昨夜发起热时,他意识混乱而昏沉,依稀感觉到她来了。
却不?知她守了整整一晚。
顾珩一时怔然,待回?神时,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抬起,快要碰到她散在肩上的发。
指尖微僵,缓缓收回?。
“唔……”梅长君梦中一向警觉,抬手揉了揉眼,起身。
“兄长醒了?”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道:“你别动?,我去找医师拿药。”
说完,梅长君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