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死寂的池水,所有腐烂肮脏都沉在下面,看起来无波无澜,现在它们找到一个宣泄口,不断翻涌着,仿佛要冲破堤岸。
摆脱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之后,迎接葛霖的并不是幸福美好的生活。
在寻找亲人的这件事上,他一次次失望。
最早是拐卖案发的时候,许多孩子跟女人被救了出来,葛霖不知道他们回到原本的家庭有什么故事,他看到的是那些跟他一起来到福利院的小孩。
有的孩子哭闹着要回到买他们的那个家,父母一夜之间就不是父母了,小孩单纯的思维转不过来,想不明白这些复杂的事。
还有一些像葛霖这样受到虐待的孩子,每天都期盼着,他们从福利院的护工与幼师那里听说了真正的家是什么模样,有多么温馨,心里充满了向往。
运气好的孩子,被哭泣的父母抱在怀里接走了。
运气不好的就像葛霖,每天等到的只有失望。
虽然涉及拐卖环节的大部分人都落网了,但是许多人贩子都是临时起意,把孩子抱了就走,这种事情做得太多,在卖掉的过程中孩子又转手很多次,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每个孩子的来历,不记得孩子的长相,只能把自己曾经流窜作案的地点交代一遍。
当时寻亲是根据当地报案记录,逐一通知丢失孩子的人,如果有人的联系方式变更,搬了家,又放弃了寻找,没有再去派出所提供新的联系方式,这时候就通知不上。
像葛霖这样在火车站汽车站丢失的孩子,又特别多。
很多眼里含着期待的男人女人来看过葛霖,可那些都不是他的父母。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令葛霖感到恐惧的事。
在乞讨时,葛霖见过一些有残疾的小孩,那些孩子讨到的钱总是特别多,这让那个男人一度也想把他的手脚打断。
幸好乞讨者有势力划分,葛霖跟那个男人属于外来者,总是被乞丐们驱赶,有时候还要挨打,如果真的废了就跑不快了,那个男人才没有动手。
福利院里就有一个这样残疾的小孩,右腿被扭成了奇怪的形状,根本站不起来。
他的父母看到孩子的时候立刻摇头说这不是他们的孩子,转身就走了。
孩子的模样长得跟他的父亲很像,他看着那对男女离开的眼神,用这世间所有语言都无法形容。
——给残疾的孩子治病需要很多钱,而且很难治好,长大了也还是残疾,这对夫妻宁愿再生一个。
无论怎样劝说,怎样举证,那对夫妻都咬死了说这不是自己的孩子。
最终这个孩子还是留在了福利院。
等到葛霖成年之后,才知道证据确凿的话,其实可以用遗弃罪起诉孩子的父母,告诉他们这是犯法,威胁这对夫妻把孩子带回去。然而当年解救葛霖这群孩子的人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们知道,把孩子留在福利院,孩子只是没有父母,把孩子送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残疾的孩子本来身体就虚弱,如果几顿不吃,再挨冷受冻,发个烧转成肺炎家长故意不送医院,基本活不了。
不想要这个孩子的父母,会想尽办法地“不要”。
没人能天天盯着他们家的情况,而疏于照顾孩子导致亲生子女死亡,又不会被判刑。
这件事吓得所有小孩都遮掩伤口,恨不得在院子里跑几圈证明自己的健康。同时他们也明白了,并不是“父母”就一定会把自己接回去。
给予了希望,又遭遇现实的绝望,很多孩子都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葛霖是在这样的失望里逐渐长大的,他不再每天等待“父母”的出现,开始有自己的生活跟目标,比如毕业后自己想办法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