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猛地拉住缰绳,目光如剑般朝那小娘子望去。
武侯眼见生变,急忙拉着丹菲就要往回走。丹菲死命挣扎,发簪松脱落地,一头乌黑秀发披散了下来,衬得雪白的面孔只有巴掌大,沾满泪水,双目里写满悲愤与恐惧,倔强之下更有一股楚楚可怜之态
三郎心中猛地一震,大喝一声“住手”,随即驱马上前。
绿衣郎们见他神色不对,也纷纷收敛了笑意,紧跟过去,逼得金吾卫连连后退。
丹菲见状,知道自己这个赌没有押错,更加用力挣扎,嘴里哭喊着:“求郎君救命!求郎君救救我们!”
武侯拉着她不知是进还是退的好,正犹豫之间,马鞭夹着风袭来,啪地抽在他们手上。对方使足了力道,顿时抽得他们皮开肉绽,惨叫着松开了手。
丹菲被松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三郎随即跳下了马,拔出腰上的小银刀,割断绳索,给她松了绑。丹菲侧头望过去,就见男子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愤怒之色。她还来不及细想,身上就一松。
丹菲一得自由,顾不得道谢,冲去刘玉锦身边,把她抢了过来,几下扯掉了她身上的绳子。刘玉锦扑进丹菲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阿……啊!”腰上被丹菲狠狠拧了一把,到嘴边的“阿菲”二字变成了一声惨叫。
街使已是急得一头的汗,却又不敢阻拦,不住作揖道:“中郎,使不得!这两个娘子确实是韦家要的人……”
三郎慢条斯理地把匕首插回腰间,讥笑道:“韦铎若是来寻你麻烦,便让他去大宁坊找我,朝来庭坊第一家就是。”
街使一时想不出那是哪家,副官匆匆附耳嘀咕了两声。街使神色大变,立刻跪了下来,道:“小人不知是郡王驾临,请郡王恕罪!”
郡王?
丹菲愣了一下,朝三郎望去。
临淄郡王李崇笑得颇有几分玩世不恭,一边轻轻用马鞭拍着手掌,走到了丹菲姊妹两人面前。他面容俊朗贵气,眉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含着脉脉笑意,一个眼神就可教娘子们心神荡漾。
可惜丹菲心里正发着慌,哪里有功夫研究与他眉来眼去?
她拉着刘玉锦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头,道:“多谢郎君援手之恩。”
李崇白费了一番功夫,人家小娘子根本不领情。他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小娘子说你是段家女郎,可有什么凭证?”
丹菲定了定神,从怀里摸出了段宁江的玉佩,奉了上去,道:“这是小女玉佩,段家人必定认得的。小女和义姐一个时辰前才到的京城,有车夫为证。我们根本就没去过什么韦家,更不认得韦家的人。也不知是什么误会,让武侯们将小女们错当逃奴。”
李崇看那玉牌做得很像回事,扭头质问武侯们,“你们怎么说?”
街使得了个台阶,只得咬牙接下,道:“或许是小人认错了人,还请娘子恕罪。”
丹菲朝他略欠了欠身,并不回答。
“原来是一场误会,倒教我们看了笑话。”李崇身边一个白面俊秀的郎君笑道,“街使还是快快去抓真的逃奴吧,别放跑了美人,让韦郎独守空床。”
众郎君们又是一阵哄笑。街使带着手下武侯们在笑声中匆匆离去。
丹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一阵风来,吹得通体生凉。
眼前忽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丹菲抬头顺着望去,李崇一张俊脸已经近在眼前,笑得温文尔雅、脉脉含情,“段女郎快快请起。你们受苦了。”
丹菲楞楞地被他扶了起来,心里道,自己这下可真是作茧自缚,不得不硬硬着头皮把这个新身份给认下了。她脑子里一团混乱,使劲低着头,结结巴巴道:“郡王……郡王救命之恩,小女……不知如何报答的好。”
李崇见她披散着乌发,面孔雪白精致,惶恐不安又茫然无助,就像离巢的小鸟,或是被人遗弃的小猫一样惹人怜爱。李崇热血沸腾,语气温柔得都快滴下水来,道:“娘子莫怕,有我在,他们绝对不敢再回来了。两位娘子可是要去段家?不如让我送你们一程?”
旁的绿衣郎君们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丹菲也打了一个哆嗦,揖了一个万福,谢道:“有劳郡王了。”
两个女孩战战兢兢地重新上了驴车,启程继续前行。李崇率领着诸千牛卫士兵随行护花。阵容如此大,惹得一路行人侧目。
车里,刘玉锦提心吊胆凑在丹菲耳边低语,生怕被外面的人听了去。
“阿菲,你……你认做了段……以后可怎么办?”
丹菲苦恼地翻了一个白眼,把手一摊,“事急从权,我也没有法子。”
“那等见了段家人,你怎么说?”
“当然也只有继续冒名了。待到私下再对段家人说明就是。打不了被他们当骗子轰出去,也总比被韦家抓去,不声不响地弄死的好。”
刘玉锦指了指外头,道:“那……他怎么办?”
丹菲嗤笑,“天知道还能不能再相遇。普通人一辈子能见几个王公贵族?”
刘玉锦却有几分不舍,“这郡王倒是古道热肠,丝毫没有架子,模样也好……”
丹菲讥笑,“才保住命,就开始动春心了?可要我帮你去问问,肯收你做妾不?”
“做妾?”刘玉锦大惊。
“怎么,我们这身份,还想做王妃不成?”
刘玉锦撇嘴,不吭声了。
丹菲叮嘱道:“暂时在人前改口叫我阿江。若怕叫错,就叫我妹妹好了。”
刘玉锦记下。
两个女孩紧紧依偎着,听着车外传来的马蹄声,渺茫的前途让她们都陷进一个充满焦虑与紧张的泥沼之中。
驴车又行了一刻,便到了永宁坊。段公生前是三品大员,可自家在坊墙上开门。只是如今非比寻常,大门紧闭,门外只列着两排戟架,也无奴仆甲士守门。因为有孝事,门侧还贴着的白封。那白条下部松脱,风一吹,就摇摇欲坠地晃着,平白给段府增添了一股衰败之像。
李崇带着人绕到侧门。门房远远就见一队千牛卫护送着一架车而来,还当有贵人来访,连滚带爬地去通知管事。
管事奔出来一看,竟然是临淄郡王,惊得冷汗潺潺,噗通跪下来磕头,又吩咐奴仆去通知段家大官。
段员外郎正在停职家中思过,每日除了在母亲病榻前尽孝,就是关在书房里练字作诗,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家族名誉受污。这日他刚写涂抹了两句好诗,拈着胡子反复吟着,洋洋自得,就见大管事慌慌张张跑进院中来。
段员外郎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案上,心道完了,老母过世了,他又要丁忧了。这下怕真的复职无望了。
正在酝酿泪水之际,就听大管事上气不接下气道:“临淄……临淄郡王来了,还……还送五娘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