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下,朦胧的清晨依旧是寒风料峭。
天才刚刚灰蒙蒙亮,早餐店铺的老板就已经摇开了卷闸门。他架好案板,开始准备今天的食材。等一切都就绪以後,他往锅里倒入一桶光亮澄h的新油,下入面团,拿起长筷翻拌,看着时间,等待着第一锅糖糕的第一个顾客。
「老板,糖糕好了没有?」
熟悉的声音从对面响起,有一人正慢慢踱步到面前。
「正正好,来喽!」
老板就等着这声呢,他赶快利索地夹起刚好出锅还冒着油的糖糕放在碟子里,然後再额外地撒上一些白糖在旁边,放在来人的桌子上。
他在围布上擦擦手,回到油锅前重新执起筷子,这样的场景有多久了?快十年了吧,老板想了想,看着那人端坐在椅子上夹起糖糕。他天天早上风雨无阻的来这报到,而且就只点这份炸糖糕,真真是十年如一日。
老板之前也看在是老顾客且还是邻里街坊的份上,私底下提过好多次:这种吃口味的东西吃多了真不好,早上还是换点有营养的吧。可他总是笑笑,然後第二天继续。不过看他这麽多年好像也没事,老板倒也安心了,随人去吧。
摊主的nv儿这时也推着车过来吃早饭,馄饨碗里的猪油很香,但她却还是时不时偷瞧一眼对面桌上的糖糕。为了保持身形,她跟着网上的专家说的话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些高糖高油的吃食了,但每天早上面对着的人身t力行的告诉她专家也不能全信。毕竟算算年纪,那人应该也跟她差不多。当年他搬来那会才二十出头,自己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可为什麽这些年岁月在自己身上遗留下了很多杰作,他却看着没变化呢?
这一人担忧一人羡慕的情景房流连是一点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糖糕在口中爆油的su脆感,再蘸点白糖,颗粒分明的甜蜜真让人满足啊。
等时钟再走一段,那些上班上学的人都纷纷开始出动了,小摊马上就热闹了起来。房流连在人cha0涌进之前起身,咂巴着嘴回忆这里头的甜味,慢慢荡了回去。
他走进大发小卖部的柜台後边,下面小矮几上早已准备好一杯袅袅升烟的清茶,他吹走茶叶,小啜一口,微涩的味道重新清新了唇齿间。他转过身拉开ch0u屉,在一沓唱片选中挑着,耳边立马出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要听下面那张,下面那张!」
「诶不行不行,之前才听过,换一个。」
「这个人唱的不好,你知道吗,他ch0u大烟嗓子都毁了……」
「哦?这我等可不知啊,快展开说说!」
房流连无奈地弯起嘴角,觉得耳朵都要炸了,而且身t也开始发烫,一个个的都在躁动不安。
「好了。」他一出声,周遭吵吵闹闹的八卦声瞬间寂静了,他从一众唱腔集中拿了一张,「听我的,这个。」
他能感觉到它们中的很多人立马蔫巴了,虽说是他强权压迫的,但至少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小部分胆大地在那嘀咕「这过的什麽日子啊!」
房流连只当未闻,他把指针一搭,然後躺回摇椅里,上上下下随着锣鼓声开场,悠闲的一天也开始了。
等到早高峰的时间过去,街上又渐渐恢复了些许宁静。那些闲来无事做的老人家们开始聚集在小卖部门口,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回味起那些久远的记忆。
一曲终了,一些人还仍旧闭着眼沈浸在其中。其实大家真的很好奇房流连是从哪弄来这麽多唱片集的,热门经典的就不提了,很多人也有收藏;关键是那些冷门的,昙花一现的人,房流连都有他们的唱腔刻录。
「诶,今天这个声应该是江如月的唱片集吧?」一个苍老但不失jg神的声音率先开口问道。
「刘教授好耳力,确实是江如月的。」
房流连回答完,就迅速有人接话:「江如月……那可太少见了吧。听说曾经也是火过的角,但两三年的光景就销声匿迹了。」
有人不知所以:「江如月是哪位啊?」
刘教授想了想,问他:「江映红知道不?」
「知道,名旦呐!只可惜天妒英才了。」
「这个是他儿子。」
那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噢!」
「诶小房,」刘教授转向房流连,「你怎麽会有他的唱腔啊?」
「偶然间收藏到的嘛。」面对这样的问题房流连总会伸手往门上指指那里的牌子,「毕竟是乾这行的。」
其实这麽多年大家都只把他这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小卖部。即使上面有写典当、回收之类的话语,他们也没太当回事,毕竟一个年纪轻轻就每天听曲的小店老板就是不务正业的典型。而且大家也从没见过什麽人来他这典当过东西,更别提来卖瓶子卖纸盒的了。人都是长眼睛的,谁不选那些叫得上名字的老字号去,而是来这个小门楣呢。
听他这麽一回答,大家一块笑两声也就过去了。或许这只是家里老人曾经留下来的老物件也说不准呢,毕竟这房子据他讲就是家里留给他的。虽说江如月的名号已经鲜少有人知道了,但毕竟是红极一时的人,在那个年代生活过的多多少少也会有点耳闻,所以大家更多只是惊讶於他有这麽多的收藏,但也不算是个稀奇事。
众人又开始了谈天说地,这时马路对面另一家小卖部的老板穿过街道也来跟他们一块说话。这位莫老板刚开始的时候可是很看不惯房流连的,毕竟两家小卖部开在对门,这不明摆着抢生意吗!他一来,附近那些上下学的小姑娘们都纷纷被x1引走了,她们可是花钱输出的主力军啊!而且话说回来,对b一下两家老板的形象,谁不喜欢看年轻漂亮还懂进货的老板啊。而且市面上一出什麽新奇小玩意,第二天就能在大发里找到。
「哎哟,老莫,你怎麽来了?」大家都知道两位老板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渊源在的,虽然这麽多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缓和了好多,但大多情况下老莫还是很少过来这边转悠的。
「今天看你们都在就说个事啊,」他虽然是对大家讲这话,但是却转向了房流连,「房老板,这条街上以後就没人跟你抢生意了。」
「这讲的是什麽话啊?」没等房流连回答,有人就接了下去,「我们买烟酒还是要找你的啊。」
大发小卖部里新鲜玩意多,孩子们ai去;但是大人还是更多会去莫老板的店里买烟酒。
莫老板自己讲了出来:「我儿子媳妇准备生孩子了,我过段时间就要去他们那边了。」
「可以啊老莫,马上就要去享天l之乐了!」
「享什麽乐,」老莫一摆手,「这是找我当苦力去了!到时候小两口上班,孩子不是归我带。」
「那你儿媳妇那边呢?」
「更别提了,她那个娘药罐子一个,别过去给我儿子添负担了。」老莫赶紧摆摆手,「我要是再不去,他们就要请保姆了。这钱给外人还不如给我呢,还能b我带的更jg细?」老莫说这话也是无奈的很,本来开个小店自己清闲,可这临了还是逃不了当劳工的命。不过换个角度想,能一家人在一起也不错了。老伴早早走了,孩子长大也自己出去飞了,他一辈子守在这也呆烦了,去换个生活帮帮他们也挺好的。
「所以啊,我打算过段日子把门面整理好连楼上的屋子一块卖了。我这一走啊,就跟着儿子养老了。」
「啊?」听他这麽一说,许多人都大跌眼镜,「卖掉多可惜啊,还是出租好,长期有保障。你万一想回来怎麽办?」
「就是啊,最近房子走势低,卖了就亏大了。」
「当我不知道?这以後我就有得忙了,孩子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不得看着不得去接啊?我哪有jg力再管这里哟!」老莫一脸嫌弃的望着那人,「交给你帮我看着?」
「哎哟哟,这怎麽能行呢,万一ga0不好我就是罪人了。」那人赶忙後撤,老莫的脾气有时候还真让人受不住。
……
莫老板乾脆也没再回店里,反正就在对面也看得到。他坐在这跟大家聊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时许多人纷纷站起身,该做饭的,该接孩子的,一瞬间都走光了。
门口一下子就冷清了起来,就剩老莫还在那乾坐着,也没讲话,低着头不知道想什麽。
房流连这时突然调侃了一句:「莫老板,以後可就没有听小曲的日子喽。」
老莫苦笑着摇头:「唉,不都这样嘛,前半辈子为儿子忙碌,後半辈子为孙子,一生劳苦命。」
「别这麽说,家里添娃娃是喜事啊!」房流连打断他,「你可给孩子包了个大红包呢!以後最喜欢的就是爷爷你了!」
莫老板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撑着嘴角无奈:「不都是为儿为nv吗。」
「但是刚刚大家说的没错啊,现在房价低,卖了虽说不会亏,但是也少得很多啊。」
「我当然可以再等等看,但是他们等不了啊!」莫老板无奈地摊手,「前几天才通的电话,说马上就要把我接过去,时间太急了。」
房流连瞬间明了了:「孩子们的事都是大事。」
莫老板没应和,但是无声地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问他:「话说回来,现在房价低,你不考虑ga0点投资啊?咱们虽然挨着学校,但学区不算是最好的,唉,你别摇头啊,你得为以後娶妻生子考虑啊!」
「我就准备守在这里坐吃山空了。」
「就是ai讲玩笑。」老莫笑着指指他,也站起了身,不远处孩子们都放学了,正朝着这里飞奔过来呢。
「行了,不打扰你做生意了。」
「房叔叔好!」
「叔叔好,今天有双皮n吗?」
从不远处就开始叽叽喳喳跑来的孩子们都是还在上小学的学生,往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然後再一探头,人都聚集在柜台前边了。他们小手一指,小嘴叭叭地说一大通要这要那,接着拿着东西朝还在後边步履蹒跚,背着书包的爷爷nn招手来付钱。
而後面来的一波人基本上是步伐已经沈稳些的中学生了,三三两两的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来。他们总是来寻一些市场上新出的小玩意,手上一b划,房流连就能找出他们想要的。
「要的是这种的文具套盒吗?」
房流连拿出一个套装,其中一个小姑娘眼神瞬间惊喜起来:「对对,就要这个。」
「哇,好漂亮哦!」
她的两个朋友凑上前来看,「桃桃,这是要送给谁啊?」
「我自己用不行?」面对朋友揶揄的眼神,桃桃瞬间羞红了脸,付完帐後赶紧抱着东西站在一旁,对下一个nv生说:「绵绵,你要买什麽吗?」
「我……」她看起来很腼腆,站在柜台前了也依然很小小声地问:「老板,你这卖灯牌吗?」
房流连向後张望了片刻,然後抱歉地对她说,「下次进货的时候我会留意的。」
「没事没事。」她连忙摆手,「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话音刚落,她的另两个朋友就搂住她,特别兴奋地问道:「绵绵,你真的要去看演唱会吗?」
nv孩羞涩地点头:「我妈妈答应我了。」
「哇,实名羡慕了!」徐意婉做出抹眼泪的动作,「你一定要记得多拍点视频给我们。」
然後她站到柜台前说:「我要一包软糖,荔枝味的。」
「荔枝味没有了,」房流连回身看了一眼,「桃子的怎麽样?」
「也行!」
她本来高高兴兴地买了东西,正准备和朋友们笑闹着离开,但余光突然瞥到路过的一个男生,这让徐意婉立马垮下了嘴角。桃桃和绵绵也看见了,见状马上搂住她:「没事啊,咱们下次自己记住了,不求人帮忙。」
可她已经被g起了今早的伤心事,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昨天晚上确实是她太粗心了没有把作业本好好收进书包里,等她早上发现时她都已经走半道上了。如果回去的话,再跑到学校肯定得迟到。於是她打电话问她哥,要是还没出门能不能帮她捎上练习册。若是徐意临也出门了,那她今天就认了。可是他明明还在家,却不愿意救这个急。甚至还很不留情面地说:「这是你的问题,我没有义务要为你解决。如果你为此付出了什麽代价,也是你咎由自取。」然後啪地就挂断了电话。
这毫无人x的回答生生的令徐意婉仔细思考了一番她是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她不理解,甚至觉得莫名其妙。为什麽自己的亲哥哥会讲出如此冷漠伤人的话,自己最近哪里得罪他了?她想着想着眼泪就积满了眼底,被罚站在教室後面一节课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麽。
房流连望着徐意临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才拿出纸巾,递给小姑娘:「你哥哥应该是马上要中考了,压力有点大才对你说重话的。」
她x1x1鼻子抬起头,眼红红的,两个好朋友在旁边拍拍她的背:「不是因为这事。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他总是不跟我说话,就算开口了也冷冰冰的,在家里也是。」
明明以前放学都是跟自己一块回家的,但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哥哥就一点一点的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是牵着她手的温柔哥哥了。他现在不跟自己讲话,回家也不怎麽跟妈妈和nn讲话,变得跟爸爸一样了。
「他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呢?」面对小nv孩的委屈,房流连却没有继续安慰,而是问了一个其他问题。
徐意婉毫无察觉,想了想,「应该是上了初中以後吧。」
「那肯定是在中学里太辛苦了。」房流连把纸巾递给她,「你上了中学以後不就再也没去过公园里打秋千了。」他笑着打趣nv孩。
徐意婉珉起唇直跺脚:「这不一样!」
她还想再争辩些什麽,可房流连拿出两包糖哄她:「好了,不哭了,这两个送给你,拿一包给哥哥,跟他和好吧。」
「我不要!」小姑娘还是很委屈,用力甩甩头鼓起脸拉上另俩人跑远了。
房流连一脸无奈的笑,拿着糖从柜台前坐回到身後的椅子里,嘴角的笑意没减,只是慢慢的变了味。
他撕开包装袋,取出一个柔软有弹x的橡皮糖却没有吃,而是把在指尖搓圆捏扁。外面的天气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云层遮住了大部分光线,小店里没有开灯,房流连坐在y影里,看不清神情。
在外人看不见的货架某处,一缕轻烟缓缓上升,一名nv子的轮廓被g勒出来,富态雍容,手捧一茶盏坐在云雾缭绕中,时不时的拨弄几下茶水。她起身,带着袅袅薄雾从深处走来,一步一脚都轻巧的踏在云里,她无声的来到房流连身边,微微弯腰,在他面前摆上手中的清茶。明明这位nv子是虚化的形态,但是杯盏落桌却有声,她对着房流连轻唤一声:「小家主……」
房流连没有应她,而是自顾地说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男孩已经十四岁了吧。」他停顿片刻,突然轻笑出声,「他妹妹却在控诉他最近的变化,不应该啊。」他加重了「最近」两个字的音调,手中一个用力,糖果掉入茶杯中,激起一圈涟漪,茶水飞溅出来。
「小家主莫气,」高泠站在他身後微微一抬手,那颗煞风景的软糖就已不见,杯中重新恢复平静。她接着说:「朱紫出世不过百年而已,还未知晓太多事,就在徐家待了三百年,心生怜惜也是难免的。」
「是吗?」他手肘搭在扶手上,支着脑袋,做出疑惑面容望向身後的人,啓唇却说,「可他之前做得很好啊。」
房流连紧盯着高泠看了几秒,而後倏地转头凝望向门庭外,一名青年男子此刻正穿越车流而来,街道上车cha0飞驰而过,而他却丝毫不受影响的在其中穿梭,且无一人感到奇怪。他最终走进小店,在房流连面前站定,开口道:「家主,我能否求您一事?」
一旁高泠的眼神骤然凌厉,直扫过去,朱紫察觉到了视线但恍若未闻。
房流连了然地笑了,温声问他:「何事?」
「您能多宽容徐家些时日吗?」青年一直垂着头,没敢看他,却还是坚定地问出这句话。
「呵,」房流连端起茶吹了吹,一时竟分不清这声是他发出的话语还是一段拂过水面的气音,他轻啜一口茶後才缓慢开口,「朱紫,你该知道,我们,是有规矩的。」他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读音。
朱紫的头低的更下了,「我明白,所以我愿以自身灵气为代价,换取……」
「朱紫你放肆!」房流连还没说什麽,高泠先厉声喝止,「你的一切都是家主给的,谁允许你以自身为价?!」
「在徐家待了三百年连自己的根本都忘了?!他们只是典当行里的客人,来这寻问富贵自然要付出代价,结果如何都是命中注定。你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余的根本不需想。」
「那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我只是想确保他……」朱紫急忙抬头分辩。
「若真是明珠又岂会蒙尘。」nv子已经收回了刚才的失态,重新摆正衣袖,端起姿态,平静的告诉他,「能走进典当行的说到底都是贪婪之人,不过是行客之一罢了,不值得你交付真心。」
朱紫在一瞬间攥紧了拳头,眼底有挣扎之se,但随即又无力的放开,「我,明白了。」他诺诺地答道,重新挺直腰背,静默地看着始终坐在那里,面上毫无波澜的房流连。
後者一直低眉观察水中漂浮的茶叶,闻言也只是随意地朝他摆摆手:「快回吧,三天後,我会亲自去。」
朱紫却还停在原地,隔了好一会,才反身离开。等他走後,房流连抬眼怔怔的盯住他离开的方向出神,站在身後的高泠明白他此刻心中所想,有些担忧地思索着开口:「小家主,朱紫年纪还小,他不明白那些事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停顿了几分,「您也别再为此伤神了。」
房流连叹口气起身,背着手朝屋内走去,声音淡淡的传来:「我明白,我没怪他,只是又突然想起了以前。」
听见这话,她也不免露出悲伤的神se。只是,在下一阵风起时,云雾如烟散,过後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