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舟最放不下的是,有一个人分明曾经视他为天边朗月,向来是百般倾慕,凡事都言听计从,然而一个转身便是十年,再次相逢的时候,已是残月当空,破镜难圆,那个人的眼中只余下戒备和怀疑,再也不把他当作朋友。
沈知秋信任所有人,却唯独不再信他。
他怎么能不恨?
然而韩璧只觉得他是活该。
韩璧接着说道:“你是墨奕正统,自然最擅长的就是烟雨平生,若他能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便能证明他比你天赋卓越,即使是出身于不同的际遇,用着同样的招式,他也永远比你出色。”
沈知秋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习剑十年,并非只会烟雨平生。”
“哦?”
“师兄他十七岁时就自创独门武学,实力足可开宗立派,然而我天赋远不如他,即使到了这般年纪,还是做不到破而后立,只能试着承前启后,尽量不给师父丢脸。”沈知秋缓缓说道。
韩璧朝他笑了一下,示意他说下去。
“烟雨平生套路繁复,威力惊人,人人都说若能将其练至圆满境界,便能包罗万有,处处天衣无缝。只是天地万物,阴阳相生,日月盈昃,凡事有来便有回,有得必有失,你我不过凡人之躯,所创之物穷不尽世间道理,又怎会完全没有破绽?”
“你补上了这些破绽?”
“不是我。”沈知秋喉间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在斟酌言辞,“最初想要补上这些破绽的人,是小师叔。”
墨奕向来不是循规蹈矩的门派,萧少陵跌宕不羁,嫌烟雨平生过于繁琐,就干脆自己创了一套剑法;赵铭川心细如发,便以自己的理解为主,挑出其中隐含的破绽,一点一点试着改进,务求让这面本来就密实的铁网毫无疏漏,真正做到天衣无缝。
韩璧问道:“既然如此,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初拜入墨奕之时,我曾跟着小师叔学剑,当时只觉得由他改进的剑法精妙非常,已臻完美;然而随着时日渐长,每个人领悟的剑道各有不同,我的想法亦与小师叔大相径庭,却始终不知到底谁对谁错,当时师兄便对我说:或许没有对错,只是别人走过的路,未必适合你走。”
“于是,我决定先试一试。”沈知秋说道。
谁料不久以后,赵铭川便失了踪,彼此的想法是对是错,终究是等不到验证的机会,外加沈知秋本身就是一个闷葫芦,遂一直只把这些尝试藏在心中,默默私下揣摩,除了萧少陵外,再无他人知晓。
韩璧心中一动,问道:“你想……?”
沈知秋道:“我天赋有限,做不到滴水不漏,只能化繁就简,直取命门。”
谁会没有破绽?
际遇会有阴晴,招式会有错失,心境会有动摇,哪怕只是偶尔出了一点纰漏,都会成为破绽。
何况沈知秋不是萧少陵,没有那样惊才绝艳的天赋根骨,能创造出别具一格的剑法。他也不是赵铭川,没有那种白玉无瑕的品格,达不到圆融无碍的剑境。
别人走过的路,他走不了。
他只知道笨拙地向前。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那些阻挡他前进的繁枝缛叶全都剪除,从此剑随意动,哪怕一往无回。
剑光寒意四溢,彼此交汇之际,隐有风雷之声。
韩璧蓦地从回忆中醒来,那夜在庭院中演示剑招的沈知秋与此时此刻的他渐渐在他眼中化作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