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躬着身子疾急跑进男厕,站在小便斗前“淅沥淅沥”,这泡尿苦忍了一堂课,解出来舒服多了。
是解题都不见这么畅快的程度。
就在东子退身之际,忽然有人伸长手臂搭着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勾到洗手池去,东子吓丢魂了,仰头一看是堆着虚假笑意的梁赞。
东子咽了咽唾沫,把“梁赞”二字吞下,脱口而出:“……赞哥。”
他愣头愣脑地看着梁赞,手里还在忙活着扯裤子,拉得特别急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梁赞偷看到宝贝似的。
俩人之前在班上一直没有交集,座位隔得老远不说,还没有相同的兴趣爱好,这会儿梁赞身边也没有其他同学,就这么神秘兮兮搭着他,东子实在想不出梁赞的用意。
梁赞抽回了手,扬着下巴示意池子,笑说:“愣什么呢,洗手啊。”
“哦哦洗手,对,洗手。”东子都忘了这茬,忙打开水龙头,水柱喷涌而出当下就浸没了双手。
东子日常怕事,从不招惹他人,更别说对方是光明正大在班里打架的人。
东子还在揣摩着梁赞的心思,任水流哗哗。
梁赞睨了眼汹涌的水柱,嫌声音吵,“还没洗完呢?”
东子愕然一阵,道:“洗,洗完了。”
“那还不关掉,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梁赞说着说着,自个儿发笑。
东子微窘,登时就把水龙头关了。
“那个……东子啊,”梁赞没来由地说了句,“我看过咱班的通讯录了,你好像就住在古早小区啊。”
东子重重点了头,“我是住在古早里面。”
梁赞追问他:“那小区里面有几栋楼啊?”
东子翻着眼珠子,掰起手指就要数。
梁赞没有耐心,他抬手盖下东子的小短手,“你就说你住的那栋离a栋远不远。”
沾了一手湿漉漉,梁赞忙往东子身上衣服擦,狂擦。
“不远,就在我们家前一栋而已,”东子热心解答,他思忖着,难道梁赞这花样的年纪就要在他们小区买房了?
早有耳闻梁赞家底雄厚,是个体验生活的太子爷,但太子爷不至于在普通小区买房吧。
东子这个买房的猜想才冒出来没多久,就被掐灭。
梁赞玩味地眨了眼,“那,你跟林晚谦是邻居啊。”
林晚谦?!
梁赞前几天还跟林晚谦闹架来着,现在问这话像是不怀好意地打探点什么。
难不成是想拉帮结派?再甚者是预备蹲点打人?!东子思绪万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本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小人物,如今竟然要因为自家住址而卷入俩人的纷争。
东子脑子“嗡”地一片空白,他腿根发麻,上演了一个原地踉跄,梁赞搭把手拉他,嫌色上脸,“问个话,干什么这样子,还得我扶你?”
“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东子猛地拔腿就跑,逃过一劫。
今日,金老师给准备了48张红色爱心卡片。
“在这张卡片上写下你们的心愿梦想,到时老师要统一张贴在后黑板旁边的告示栏上,”金老师再次重申,“记住了是每人都得写,课间时间跟林小苗班长领一张。”
梁赞就不想写,嘀咕道:“梦想是写出来的吗?光写个千次百次能有什么用处,就是贴全屋都不见得能实现。”
肖张告回头给了他一个半眯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人事怎么那么多呢。
梁赞对他说:“有问题憋着,本来就是,没有尽全力拼搏谈何梦想。”
肖张告冷不丁来了句,“你没有拼搏,不代表别人没拼搏呀兄弟。”
那倒也是,梁赞认了。
但论拼搏还得是这个人。
梁赞往身边人探去一眼。
林晚谦看起来也没有急着去拿的意思,他尚在万卷书的海洋里遨游。
梁赞嗅到了破僵的一丝生机,他难得积极去找林小苗领取卡片。
“梁赞,这是你的。”班长林小苗给了他一张,在领取表上面梁赞名字那一栏打了勾。
梁赞拿了卡片不走人,他指着林小苗桌上那份名单,佯作随口一提,“看看我同,”话到嘴边,他觉得不好这么唐突,“看看我周遭的同学拿了没,没有的话我替他们拿过去。”
他摊开了手掌,那姿态端得很高,用着极尽随意的口吻。
“好,等一下,”林小苗当真照着名单给他一张张地分,“莞思,肖张告,高美珠,李克……”
梁赞听着林小苗一个个点过去,嘴角不自觉抽动,“周遭”的定义真就这么广吗?
林小苗又念了几个,她低头在名单上飞快打了勾,说:“好了就这些,那就麻烦梁赞同学啦。”
麻烦暂且不说,念了一波人,怎么重要的人物反倒就跳过了。
一轮下来都没有林晚谦。
梁赞不打哑谜了。
“林晚谦不是也没拿嘛,给我吧,我……顺便拿给他。”总不能绕了一圈净替那些无关要紧的人办事。
“你要替林晚谦领取?你们不是……吵架了吗?”林小苗狐疑地看着他,声音越来越小。
言外之意她不放心把林晚谦的卡片交给梁赞,又或者是她想象不出梁赞会率先低头做这样的事。
“到底有没有看班群里我发的那些话啊,”梁赞眉头一皱,端着无奈的语调,“明明你这八卦鬼第二天早上还在群里笑我。”
梁赞那晚发了群消息后,林小苗可是次日早上第一个接茬的人,还取笑他是不是找的写手代笔。
林小苗手指点了空气好几下,恍然大悟道:“对,想起来了,你那一大段话看着怪别扭的,都不像你这吊儿郎当的人写出来,我记性不大好哈,明白明白,你要真给人家才好哦。”
“废话,”梁赞绷着脸,“一张空卡片还怕我私藏不给他?我图什么,图多写一个梦想啊?”
林小苗觉得这话着实有道理,目光越过梁赞去看林晚谦,人家还在座位上专注做着题目,调皮道:“哈哈哈哈哈对对对,我懂了那是内疚。”
“啧,你这人,”梁赞听不来这话,起了一手鸡皮疙瘩,直接上手夺走了,“拿来吧你。”
梁赞走过来直接把一摞卡片丢给肖张告。
肖张告看着手里学习机播放的视频看得正认真,忽然红卡片从天而降,盖得屏幕满满。
屏幕太红了。
梁赞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肖张告摘了耳机,仰头惊讶道:“我擦,这么多。”
梁赞漫不经心说:“领多的,拿去。”
“今日活菩萨现身啦,这都替我领?”肖张告笑着笑着脸色一沉,疑惑地看着梁赞,“怎么这么多张啊,我这种咸鱼没那么多梦想咋搞,会不会辜负你的心意,要不我张张写一样的?”
“你们一堆人的,拿去分了,蠢得要死。”
“还有哪些咸鱼,不对,还有谁?”肖张告凭空猜测不了那么多。
“你的,莞思的,然后……”梁赞能想出两个来就很不错了,想不出来也不会勉强自己,“忘了,随便你爱咋分咋分,上头也没写名字,派谁不是派。”
莞思就是肖张告的同桌,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轻声细语道:“谢谢。”
肖张告捏着一摞卡片拍着掌心,想着还要去分发,有些头疼道:“我上一秒才夸你活菩萨,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就会给我找事做。”
梁赞懒得理会肖张告的控诉,他有正事要做。
这会儿手里揣着的卡片沉甸甸的,像安上了一个心脏,怦怦在掌心跳个不停。
顾不得是手腕处的脉搏还是胸腔里的心跳。
梁赞把红色爱心卡片递给林晚谦,手就顿在那里,等人接物。
林晚谦笔尖倏停,视线寻着伸来的手一路往上看,看到递卡片来的是梁赞,微怔了片刻。
十秒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二十秒梁赞的心都不跳了
三十秒梁赞往两侧瞄眼想找个地洞,书桌洞也行,就钻个头。
他们上下楼碰见了连招呼也没打过,点头之交都称不上。唯一正面的交谈是那次吵架,一个被冤枉,一个挨拳脚。
梁赞本来不打算开口的,但依着林晚谦的表现看来,显然吓着了,他生硬地说:“你的……”
林晚谦眼神落回卡片上,他伸手接了,继而又低下头去。
看起来没有打算说点什么话。
破僵失败,也是梁赞预料之中。
他坐回位置,那两桌间的缝隙触目惊心,他想把书桌靠上又怕人家嫌恶,毕竟林晚谦宁愿这条缝无数次吞落他的笔也不愿意挨上,梁赞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但干看着又觉得这缝隙碍眼得很。
梁赞原以为林晚谦做题做懵了,一时半会想不出写什么心愿,结果人家接过来就下笔,写得那叫一个利落。
心愿:「考上首都师范大学」
梁赞看到了,肯定是偷看的。
竟然会想当老师,他不解,每天这么枯燥的改作业写教案,这梦想哪里吸引人了,接着又想林晚谦这小古板的性格好像也挺适合教书。
停笔两分钟后,林晚谦忽而温声说:“谢谢。”
他没抬头。
梁赞抬头了,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他再三思索着会不会是听错,林晚谦是不是对他说的。
是吧,总不至于隔空跟林小苗说,那林小苗就一派卡工具人。
妈的还别说,因为林晚谦这两个字真就爽到了。
午后窗外窸窸窣窣,好几个女生围簇在走廊里嬉笑玩闹,伸了脖颈瞠着热目往七班课室里寻人。
接着林小苗进来,高声喊:“林晚谦,外头有人找。”
林晚谦哪里知道是谁找,他没看外头,随口应了声“好”,接着一分钟把正三棱柱的表面积算好,人才走出去。
在梁赞眼里,窗外是九月的一幅画,湛蓝垂落的天幕稀稀疏疏铺着金光,还有林晚谦的身影。
而那些羞羞答答的女孩子,模样有些稚嫩,一看就是没经历过高三摧残的学生,梁赞觉得煞风景,自动抹掉。
林晚谦见着她们后一脸茫然,虽说她们视线盯的是自己,但是显然是不相识的。
两方就这样呆立着,一直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再说了林晚谦还赶着做卷子,“请问是哪位找我?”
话音刚落,一个束着马尾的女生缩腿就要跑,又叫身旁的几个同学给拽回来,“她,她,是她……哎呀你别跑呀,没胆子的。”
几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嬉闹起来动静不小。
那个女生被逮得无路可退,她抬起羞红的脸蛋,怯怯地说:“学长,是我,是我找的你……”
她就站在中间,表情有些木讷。
左边热心的妹纸推了她一把,“快给啊,赶紧的啊。”
女生踉跄了下,没下文。
右边着急的妹纸也推了一把,“别怂别怂,快上呀,急死人了都。”
于是女生咬咬牙,颤着伸长了手一摊,掌心是攥皱了的信纸,折得很精致,“这是给学长的信……”
林晚谦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伸手接了过来。
这时在教室里目睹全过程的同学们疯狂起哄,有鼓掌的,有“嘭嘭”拍桌的,还有大声喧哗的。
“林晚谦你不得了啊~”
各种魔鬼腔调乱吼乱叫一阵,还有男同学贱兮兮端着妖娆的声调,“啊~学长学长,我也要给学长送信~”
连肖张告都下场捣乱了,拍得课桌巨响,狼嚎道:“哇呜~哇呜~”
忽然一本书砸在他头上,疼得让他瞬间“哇呜”不出来,肖张告哭丧着脸,抱头回首,就对上梁赞莫名的臭脸,“你打我干什么?”
依全场看来,只有梁赞破天荒的安静,梁赞抿了抿唇,“吵死。”
肖张告心想,得了,这人一定是嫉妒上了。
送信的女生原本还有话要说,但听到班内一群男生花样起哄,圆脸登时像给蒸熟了样爆红,她抬手盖在额间,低着头跑走了,溜得跟阵风一样。
“这妞样貌清纯雅丽,可惜不够大气呀,”肖张告不禁点评了句,而后低笑着指了指左前方,“你看冯薇薇,脸都给气红了哈哈哈。”
梁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冯薇薇显露异样的神情,脸上呈现红晕,眼眶水波微闪,就死死盯着窗外。
他淡道:“这人怎么喜欢到处留情啊。”
语气有点怪,肖张告耳朵灵敏,“谁到处留情,你说冯薇薇?她不是只暗恋林晚谦嘛,”反应过来后又说,“还是你在说林晚谦?也没见他对谁留情……不是,我说你怎么到现在还在针对人家啊?”
梁赞身子后倾睨他一眼,冷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针对他。”
肖张告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说人家到处留情,是为了哪个妹子打抱不平来着?”
“打抱不平?”梁赞觉得好笑似的,吐出一句无情的话语,“老子管她们死活。”
又说:“上了高中不好好读书就想着写信追男孩子,有这心思还不如写多几篇作文,用功考上好大学。”
“奇了怪了你!”肖张告嘟囔着,正好见林晚谦进来了,谈话点到为止。
林晚谦懒理班上叽叽喳喳的话语,回座位上就把信纸塞书包里了,他很平静也很淡定,学姐学妹给他送信这事很寻常,实话说他没什么好惊讶的,但也没有因此自信感爆棚,优越感上天。
他有着超出同年人的成熟,想法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上了高三,学习才是重要的。
而他的红色卡片上还有衍生出来的两个目标没写上。
梁赞这会儿心情不太好,有点闷。
作业簿上挨了好几个笔洞,沾了许多蓝色墨迹,他戳着戳着都要把笔尖戳坏了。
像是恼着什么事,越想越愤慨,梁赞恶意地叨叨念,“都是些什么祖国的花朵,操,如花吧!”
林晚谦稍稍偏头去看他,不动声色地想,这人怎么那么古怪。
梁赞古怪,林晚谦也是近日才发现的。
每当自己有点动静,梁赞就会望过来。严谨点也不全是,没有动静时,梁赞也会望着他,那目光就没有阻断过。
他也想知道梁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神蕴含的信息丝丝缕缕的不适合深究。
林晚谦在讲台上擦完黑板,扬了扬眼前飘散的粉笔灰,回身时还能见着底下一双盯视他的眸子,露着漆黑的瞳仁魅影,清澈微闪。
他搁了粉笔擦,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梁赞视线交汇上,那紧锁的凝视炽热,分外锐利,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让这个眼神搅乱了自己心里的一弯清潭。
好在下一秒梁赞眼神躲闪了。
这几日室外温度高得可怕,沉檀入秋坎坷,初秋返夏的炎热带来了许多问题,食堂里的饭菜陡然变质是其中一点。
英语课才刚上十来分钟,林晚谦提笔记着语法知识点,倏地笔尖一顿,脸色煞白,身子微微躬了起来,似是寻求一个缓解疼痛的姿势,这种怪异的抽搐带来的痛楚如疾风骤雨席卷而来,猛扑得叫人措手不及。
又来了,林晚谦强撑着意志想,这两日肠胃无端端各种不适,原以为昨晚吃过药,能好起来,没成想今日还在犯。
他抬手按压着胃,试图让它停止抽搐,停止翻腾,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整个胃仿若绞做一团。
时间如此难熬。
黑板上的字母现了虚影,林晚谦视线逐渐聚焦不了。
现在在课堂上,他不想请假。
指腹在桌上摁掐出惨白,额角青筋暴起,渐渐地,他的头伏在桌面上。
发现林晚谦不对劲的,只有梁赞。
他一开始不明由理没有轻举妄动,直待见到那一脸惨白。
梁赞顾不得俩人交战未休,拉过他的手臂,把人捞起来,“你怎么了?”
原就一个稍稍缓解的姿势,给梁赞这么咋呼地拉扯,林晚谦的脸能白上几度,难受劲儿更厉害了。
“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带你去校医室。”
梁赞要起身,给林晚谦抓着手按拉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我吃药…吃药就好了…我不想请假……”
梁赞眉间一皱,优秀生都是这样的吗?生病了还舍不得请假。
“那药呢?”梁赞询问道,“药在哪儿?”
林晚谦忍着翻山倒海的阵阵绞痛,在书包两侧袋子摸了摸,就是找不到。
梁赞等不来,自己拿过来翻,真翻了瓶药出来。按照瓶身写的服用颗数,倒出黄色药片塞进林晚谦手里。
他拿过林晚谦的银色水瓶,轻的。打开一看,里面没有水了,“操,水都没了。”
梁赞没有迟疑,转头就去翻自己的水,把瓶盖扭开后直接塞林晚谦手里。
刹那间,林晚谦瞳孔骤缩。
他知道梁赞的意思,这会儿握着水瓶的手都是软趴趴的。
千言万语汇成了眉间拧住的一股绳。
梁赞拿他的手往嘴边推,催促道:“看什么,吃药啊,不想死你就赶紧吃,”又添了句,“不想噎死你就喝水。”
林晚谦沙哑道:“我想死——”
就在梁赞以为他宁死不屈时,林晚谦仰头吞了药,咕咚咕咚喝下了梁赞递给他的水,全咽下去后他说:“但我不想疼死……”
“行了行了,吞下就好,”梁赞伏低身板问他,“见好了吗?”
“……我才刚咽下去两秒,怎么见好。”
“不重要了,如果没好转,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带你去校医室,听见了吗?”话说得好好的还得晃着林晚谦两下,非得听见他的回应才罢休,“你听见了吗?别说什么不要请假的胡话。”
前边的同学多少听到低声的话语,带着疑惑的目光,陆陆续续扭头去看。
林晚谦胃里翻江倒海,人又被晃得头昏目眩,在心里默默给梁赞翻起白眼,“别,别碰我…”
他捂着嘴,声音是从指缝间溢出来的。
“什么?”梁赞附耳上去,“你说什么?”
“后面两位同学,”英语老师到底是发现俩人窃窃私语了,一声声拍着讲台,斥道:“什么话这么重要,非得上课讲,上来讲给老师听听……说的就是你们两个,上来!”
梁赞“噔”地一下站起身,林晚谦捂嘴的手改而揪着梁赞的衣服,“别……”
没见过身子不舒服还不愿意请假的,梁赞心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都达不到优秀生的原因,他就没有这个境界,平时都是诅咒自己胳膊疼,手疼,头疼,肚子疼,以此逃过压力重重的课程。
他不假思索道:“老师,林晚谦他胃不舒——”
“yueyueyueyueyueeeee……”
梁赞登时噎了话语,声音自身下传来,自个儿的裤子左大腿处暖暖的,堪堪濡湿了大片,“哒啦哒啦”黏稠的液体流进鞋里,在同学们的哗然声中梁赞悻悻然移了视线下来。
嘶——
林晚谦没忍住吐了,吐在了梁赞的左腿上,于是他的裤子他的球鞋……
“你?”这酸爽,梁赞要疯了,他的白球鞋不干净了。
只要认真看那么一眼,还能看见林晚谦今天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林晚谦反应过来离了梁赞远点,低头还在“a”地吐。
人吐虚脱了,趴在桌上,连眼皮子都抬不动。
梁赞矫情不过半分钟,他抖了抖鞋子上的香菇和米粒,把人扶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严重?
班里倏然炸开了锅,个个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围簇上来的人手足无措,一时不知从何帮起。
老师下了讲台看到林晚谦惨白的脸色,着急万分道:“怎么吐得这么厉害啊,是中暑还是吃错东西了,这要紧啊。”
梁赞目光还在林晚谦身上流转,“老师,我先带他去趟校医室。”
老师忙道:“好好好,赶紧的。”热风拂过几丝发,露出他微秃的头顶。
林晚谦神色恹恹,吐了一阵后双腿发软,被梁赞架着走两步就要滑下来。
梁赞眸光一暗,冲身旁的同学说:“快搭把手,把人扶我背上。”
“这……背着能行么?”一旁的同学发出灵魂拷问,毕竟林晚谦个子高,这身骨骼肌体看着就不轻。
“快点。”梁赞催促。
两腿一屈,紧接着背上的力量就沉了下来,他轻轻颠了人。得亏自己时常在家撸铁锻炼,才不至于被压垮。
老师投去担忧的眼神,“还是老师跟你一起去吧。”
梁赞出乎意料的善解人意,“没事的老师,大家都等着上课,我背他过去校医室不成问题。”
“那也得多几个同学跟着去才行,一个人整不来,别到时把自己也给累垮了。”
梁赞已经大步跨出门,斩钉截铁道:“不用,能行的。”
肖张告被梁赞感动到了。
他的兄弟心胸如此豁达,对先前有矛盾的同学都能做到热心帮助,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参与其中,于是忧心忡忡追到了走廊上,“阿赞,今年《感动人物》没你,我不看,我来帮你扶着另一边。”
然而他手还没挨上林晚谦的后背,就让梁赞一脚踹弯了膝盖,“干你什么事,凉快去。”
“我擦,搞什么呀,我是在帮你……们,”肖张告脑子懵但妥协也快,“得嘞,你能你能,那我滚。”
人灰溜溜地折返回去。
下楼梯时梁赞颠了颠林晚谦。
“别颠。”林晚谦微微揪着他的领子,显然承受不住这样的颠簸。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脸上,晃得刺眼。
梁赞背到后面体力不支了,跑得跟插刀索命似的。
林晚谦动了动嘴皮,飘着气音,“你再颠我,我要吐你身上了,好难受……”
梁赞咬着牙坚持,他顶着烈日小跑,苦头吃尽,“你又不是没吐过,刚才我不还中了一回奖,你要吐我身上我也没办法,总要背你过去的。”
“但这一趟不能白背啊,你别晕过去,你要好好记着,全校就我一个人愿意这么辛苦背着你去校医室,只有我搭救你,呼……累死了都……”
那副嘴叨叨念,就是跑累了,梁赞也没敢歇。
林晚谦没接茬,疼痛时不得不伏在梁赞的肩上休息一会儿。
“你这么沉,我就跟驮了头大象一样。”
“……”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真的晕过去啦?别吧。”梁赞稍稍扭头察看。
林晚谦顺着梁赞回头的方向,蹭过头去,“聒噪,你好吵。”
那蹭过头时的不经意,颈侧略微的厮磨使得梁赞肌肉倏地不自在地急剧收缩,明明没有电光和雷鸣,却有了触电般的僵直。
他有了心跳加速的错觉。
大热天背着人满学校跑才造成这样的错觉。
一定是!
热汗汩汩淌过梁赞的眉目,浸湿他的眸子,他抿了唇,“算了,等你好了我也不要你报恩啥了,但你要主动踊跃积极自觉找我说话,别整天一副冷冰冰的脸对着我。”
即便吐得七荤八素,但林晚谦脑子还是清晰的,他双目一闭,哀慨人的耳朵为什么没有阀门。
“我要是不找呢?”
“啧,”梁赞脚下一顿,当即拐了个方向,“丢操场的垃圾池算了。”
“诶,我胃还抽着疼……”
梁赞又风风火火拐回正路,仿若一股气憋了很久,这会儿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我不讨厌你了,你也不能讨厌我。”
他猛地把人颠高,预备一口气吊起来跑过对面教学楼。
林晚谦咬紧了牙,“疼!”
梁赞反应过来颠猛了,“啊对不起,我忘了。”
梁赞就这么背着他一路奔过两栋教学楼,一条长拐道下坡,才给送到了校医室,好在这段路上林晚谦没有再吐。
人漱过口就在校医室隔间的简易床坐下了,是林医师接的人,问诊了几分钟,躺在点滴支架上挂输液瓶。
林医师给他输上了液,让他好好歇着,说是一输也得输上3个小时,那么下午几节课都没法上了。
白帘被一把捋在窗侧,日头未绝,把这个隔间照得通亮,林晚谦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吊挂的老风扇,隐隐约约能听见附近高二部学生的朗读声,铿锵有力,声量如洪。
偏头望出窗外,看见过路的老师零零散散,接着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在婆娑的树条底下接电话,嘴巴不停地张合,一手还捏着裤子直掸,上头的污渍鲜明刺眼。
半晌,梁赞挂了电话消失在窗外。
校医室有人压着声音钻进来了,并没有进隔间跟林晚谦碰面,而是在药房跟林医生窸窸窣窣说了些话。
林晚谦闭眼歇了歇,听了个全。
“林医生,我把电话留在这儿……”梁赞在边上的本子写下他的号码,“里面那位同学有什么事,你就打这个电话给我说一声。”
按理说校领导是不准许学生带手机入校的,也只有梁赞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把使用手机挂嘴边,但抓纪律毕竟不是林医生负责的事项,他也不好提什么。
上头白纸被11个号码占得满满,生怕林医生近视似的,林医生错愕之余问了句,“你们是兄弟还是亲戚?”
学生如果真有什么突发情况,那么校医打的第一个电话只会是学生家属。
这下轮到梁赞错愕了,声音高了几度,“兄弟?”
他望了下里头,绕口令一般地说:“不是兄弟,不管是亲的,表的,堂的,还是不亲不表不堂的,都不是。”
林医生轻轻“哦”了声。
“是同学,”梁赞拿笔飞快在号码上方挤进两个字,是他的名字,把纸转过去,“林医生,我是高三七班的梁赞,林晚谦如果有事请给我打个电话。”
“好,你赶紧回去上课吧。”
再碎碎两句就只剩轻巧远去的脚步声,慢慢地彻底安静下来。
林晚谦默默睁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笨重作业的老风扇,扇叶长长,风劲儿微弱,倒也吹得白帘连连迭起,是有点初秋的气息。
窗外,梁赞朝着日头最亮的方向走去了。
梁赞背他来的路上叨叨不休,说了一箩筐都装不完的话,林晚谦迷糊地回想了下,他好像只记得这句:你也不能讨厌我。
输液耗去三个小时,留待观察两小时。
林晚谦出来时万籁俱寂,耳间悄然落得几声蝉鸣。
今晚的自习课没有上,还是林医生手写病假条,主动替林晚谦向班主任请的假。
那林医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即便林晚谦输液时已然觉得精神好了大半,他还是坚持给林有才打去电话,嘱咐林晚谦今夜早些休息,等修养好了明天再回课堂。
白日盛炎,入夜时一望无垠的雾黑色,寥寥浅星挂空。
林晚谦蹲踞在停车场上,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今天到底是什么运气。
身子有点毛病不说,堆了许多题目没做不说,人一出来单车就坏了,早上还好好的,轮子翻脸比翻胃还快,说瘪就瘪。
他在单车后头捏着后轮胎来看,看到一个口子,整整齐齐的,显然被锐物割过。惨绝人寰的是前后两个轮胎都瘪下去了。这是生怕林晚谦有骑单轮的功夫,一个好轮都不给他留。
也还没到太岁年,林晚谦想,怎么路数这么坎坷。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眼看停车场四下无人,空荡寂寥得渗人。
他不想去揣测是谁做的,与其想这个,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把车和人一起搞回家。
“……林晚谦。”身后传来喊魂般的声音,声线略微不稳。
林晚谦心定,他侧眸,昏黄的树灯下站着一脸神气的梁赞,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仰得比天还高。
林晚谦打量了一会儿,发现梁赞早已换上新衣服,鞋子也换上新的,身上半点污痕不见。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提了个黑色事物,还冲林晚谦晃了晃。
林晚谦一眼就看到上头别着ssk挂件,那是他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