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老吴抱着书匆匆赶进来,看着课堂上同学楞然的模样,还问了句:“怎么了?”
林晚谦说:“老师,我卷子在桌面上不见了,我问下是哪位同学拿去。”
课堂上同学们面面相觑。
这时前排第二行响起了软糯的嗓音,是语文科代表冯薇薇,她乍然抬头说:“对不起晚谦同学,是我拿的卷子,刚课间你不在,我就擅自拿了,真是抱歉。”
这女生有着超长反射弧不说,自个儿讲两句话就怯怯地红了脸。
在一群窸窣讨论中,高美珠的话语略高声,“切,不问自取。”
话没往下说,但多少带了点私仇。
冯薇薇憋红了脸把卷子递回给了林晚谦,“刚才没回神让你找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林晚谦温声也简洁,“没事。”
梁赞顺着两人递接的举止,打量了冯薇薇一眼,大概因为她是语文科代表,梁赞看她不顺眼。
课时不能再耽搁下去,老吴适时轻咳两声,说:“咳咳…好了,我们也该上课了,不耽误时间。”
林晚谦把书包拉上链子搁了进去,那蓝色挂件自然地垂落下来。
这个世界太小了,梁赞心想。
他挺直了腰板,身子贴着桌边,慢慢的悄悄的,偏头去窥探林晚谦。
林晚谦攥紧笔,仰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讲台,目光在黑板和老师上下阖动的嘴唇游离,高三的任何知识点他都不想落下,每一个攒分的机会都要牢牢抓在手里。
那双琥珀色眸子明亮,轻眨眼时微微闪动。
梁赞本来就不听语文课,这会儿更是没有心思,明明二人挨坐得那么近,但这半个月来他们甚有默契的不和对方交谈说话,连眼神也没对上。
好像是天生的磁场不和,怎么瞧对方都不顺眼。
倏忽,林晚谦眼角余光察觉到了逾常,他眼眸一转,望向梁赞。
他们就这样对上视线,时间长廊迂回轮转,那微妙的感觉登时蔓延开来……
怎么了?林晚谦无声的询问。
先敛回目光的是梁赞,他别过头去,手托着后脑勺时不时抓了把发,一切又恢复如常。
林晚谦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因为梁赞方才看他的眼神就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就这么赤,裸裸的,毫不遮掩。
下课打铃。
肖张告收了几本书进包里,一甩就挎上肩,起身回头时看到梁赞还在座位上,大吃一惊:“我擦兄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人怎么还在啊?”
梁赞上课踩点到,没人比他晚,下课溜得更是比谁都快,连肖张告都常叹他一下课就六亲不认,平时称兄道弟的人,打铃就没影。
梁赞双手环抱在胸前,恣意靠在椅背上,回了句:“我就不能施个影分身之术么。”
林晚谦整理笔记文本的手停顿了下,就一眨眼功夫,又继续埋首收拾了。
“什么分,身?”肖张告较真地问上了,他哪听得懂梁赞说的话。
“真是对牛弹琴。”
“行了行了,别讽我了,”看梁赞没打算往下说的意思,肖张告催他,“阿赞走不走,一起啊。”
“你先走…”梁赞轰他走人。
“今天还真是神经叨叨的,”肖张告不明所以说,“那我走了。”
“嗯……赶紧走。”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梁赞就慢慢熬着,等等看林晚谦收拾东西走人。
至于为什么要等,梁赞自己也不清楚。
林晚谦整理的动作很缓慢,他要挑好今晚计划要学习的科目。
十多分钟后,梁赞内心已然崩溃,也不知道林晚谦整理得这么认真回去有没有温习。
而这白耗的十多分钟都够他打一局斯诺克了。
不久,林晚谦起身了,梁赞目光热切紧随,看着他背着书包经过讲台,走出了前门。
ssk实在显眼,别人尚且不在意,但梁赞这个疾风迷是移不开眼的。
“后门就在旁边为什么不走,绕大老远走前门。”梁赞在座位上喃喃自语。
“梁赞,抬脚!”值日生拿着扫帚催促他,还捅了两下桌脚。
“我——”国粹险些脱口而出,梁赞何止抬脚,整个人都蹦起来,他推开桌子跟出去,教室里空空荡荡发出“哐当哐当”地巨响,留下一脸茫然的值日生,低头继续扫了起来。
梁赞追出去走廊,趴在三楼的栏杆上望着学生停车场聚集的人群,他扫眼望去,没有见到林晚谦。
“诶,这小子动作真快,这就骑车走了?”
“还真没人啊。”
暮色沉沉欲渐浓郁,落日的金光把人影拉得狭长,梁赞随却怔见了另一处操场上的身影,小蓝色物件随着那人的走动而摇晃,闪在梁赞的眸中。
林晚谦没有骑车回家,而是往反方向的操场走去,准确来说已经走到后操场去了。
梁赞移动着步子,待挪到走廊最尽的地方已经看不见人了。
这人神秘兮兮的,他是这样想的。
次日大早,沉檀市的天际呈现一片靛蓝色,隐隐约约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
林晚谦起得早,他在店里打下手,做他擅长的。
他捧着一块圆磨盘,在磨具上叠放着,给两块磨盘调距离,调到间距最小的时候,他就开始在石磨上方的漏斗上搁了豆子和红枣。
浸泡一夜的豆子,摸起来软软的。
电源开了,磨着豆子和着水磨出浆汁来。
这个石磨很大,转悠几下就磨出了一大桶红枣豆浆,想当年林有才就是看中这点才勒紧裤腰带咬牙买下来的。
林晚谦把豆浆煮沸了,拿着大汤勺细心撇去了沫。
林有才看了下手表,“不早了晚谦,快骑车去学校吧。”
“我还有时间,”林晚谦盛了一杯杯,放在台上,“现在这么早,还能磨多一桶黄豆浆出来,弄完我就走。”
“别弄了,又不是什么急事,多花点时间在学校温习也好,高三了,压力也大。”
林晚谦的长指比浆水还要白皙,倒给热乎乎的豆浆烫得发红,他一一盖上杯盖,“妈今天不舒服,我总得帮帮忙啊。”
林有才不忍心孩子干活,嘴笨说道:“待会儿你妈下楼看到你还在店里,又要不开心了。”
柯柳姿念叨点什么,都会搅得全家不得安生,林晚谦以为他为难,就说:“那我走了,爸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去吧去吧,才多大点事儿啊,咱家这店又不是刚开张,爸闭着眼都能忙活过来,”林有才就着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把脸,把人送出去后,还在后头叮嘱着,“晚谦,路上骑车要小心啊。”
林晚谦把早餐放置好,回头冲林有才一笑,“知道了,爸。”
这一笑把林有才都给逗欣慰了,感慨万千,他林有才何德何能,生了两个这么孝顺听话的孩子。
就是祖上修来的福分。
林晚谦骑着单车一路蹬到学校,进校门听到广播室的早播环节的朗诵,他就知道距离上课只有15分钟左右了。
这个钟点,同学们都陆续进了校。
后操场是去,还是不去。
去,赶得及吗?
赶不及也想去怎么办。
那就去吧,林晚谦
学校规定单车进校后只能停泊在指定的区域内,他索性背起书包就跑,往后操场的方向跑去,一路穿过前头的同学,又是避让又是躲闪的,还不能给打扫公共区域的同学添乱。
几乎是喘着气才跑到想去的地方,角落是处废墟,烂墙缺了大块,连破财的红砖都肆意裸露出来。
这是学校多年没有修缮好的地方,站在这里能感受到凉意,风扬起来还能迷了一眼灰。
林晚谦丢过书包,翻过矮墙另一头去,开始窸窸窣窣地从包里拿出袋子来。
周围的流浪猫听见熟悉的袋子声响,都跑出来了,围绕着他。
有十来只,颜色各异,各有千秋。
“我没有时间了,”林晚谦还在喘,耳里听着广播室的流程,把袋子里的猫粮倒在之前放置的好几个碗盆里,“你们不要抢,我下课了还来。”
时间太紧了,他也急,倒的时候还掉落了好些猫粮在地。
一只橘猫在林晚谦面前伏身,伸着爪子挠他的衣服,挠得他心神荡漾,爪子很干净没有在林晚谦的白衣上留下痕迹。
林晚谦摸着它的下巴,用惋惜的口气说道,“小橘,我不能陪你玩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小橘仰起腮边来回蹭了蹭林晚谦,喂得久了,它都不怕人,各种撒娇方式换着来。
“我真的,我要走了——”
他起身后退一步,又退了两步,小橘还在跟着他。
朝他细细瞄了两声。
林晚谦豁出去了,他冲上前抱起小橘,轻轻挠着它的下巴,“我再摸一把我就真的要走了,你乖乖,去跟哥哥姐姐们吃粮。”
林晚谦放下小橘一路狂跑,他赶在铃响最后一刻进的教室。
连迟到常客梁赞都安然坐在座位上看英语范文,林晚谦顶着金老师的白眼钻进来了。
“嘶——这都行?我平时少不得要在门外背半个小时的书才能进课室啊,”梁赞不服气,“究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还是家里供了个好爹啊。”
肖张告听到了,他知道梁赞在说什么,人稍稍偏头,“首先,你得有人家这么好的成绩,你看看你们的名次分数各差了多少,是不是有珠穆朗玛峰那么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贼贼的笑声招来梁赞脚下一顿踢,肖张告心里苦,又担心老师发现他们搞小动作,生生忍了疼痛没吱声。
待林晚谦气喘吁吁坐了下来,他们才噤声不语。
梁赞忽而闻到了一阵特别香醇的味道。
他嗅着,微微靠近一点,面色不豫,就是林晚谦身上飘来的。
林晚谦套了件白t,坐在阳台小凳上穿鞋,朝里边问话:“南嘉,哥去一趟图书馆,你要买点什么不?”
林南嘉像是赌气一样,抬身盯着满桌摊开的教材笔记和习题册,闷闷地说,“题目做都做不完,还要买什么…”
一字一句从齿间蹦出来,听着怨气不小。
明天就是高一年级正式开学日了,林南嘉从上午十点就开始看书做题,临时预习的书还是用林晚谦高一分发的教材。
但确切来说,她是从八月中就开始有这些举动了,即便觉得理科几门课程没有老师讲解,单靠自己预习效果也不大,但还是要去做。
因为这是柯柳姿给她制定的计划。
一见她小脸鼓得可以塞下两颗鸡蛋,林晚谦便挪了凳子到门边去看她,笑着问:“你怎么了?”
林南嘉不理他,她觉得这哥哥也是坏透了的,明摆着桌上这么多资料谁看见不说一句南嘉真惨,他倒好,这会儿来明知故问。
亲妹妹使性子向来都是不遮不掩,不开心不满意全摆脸上,林晚谦又笑:“是遇到什么难题,哥可以教你的…”
林南嘉一抬头,对上林晚谦的笑脸,拿起手里的笔作势要丢他,手就这么僵在半空,她横道:“你走不走?”
“好好好,”眼看南嘉气哄哄的,林晚谦把凳子挪开,“嫌我烦了,哎…那哥走咯,你今天见不到人,可别说想我。”
“哼,我才不想你,你跑一辈子我都不想你。”林南嘉驳嘴道。
待林晚谦关上门后,反应慢半拍的林南嘉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客厅里扯嗓子吼:“妈,为什么哥可以出去,我就不可以出去!”
柯柳姿声音从厨间里悠悠传出来,“你哥上图书馆去了……”
“那我说上图书馆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哥一说就可以去,而且听他的语气,他要去一天耶。”林南嘉埋怨了一番,她思忖着别说林晚谦是去图书馆,就算是去网吧,柯柳姿说不定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想到这儿,她添了句,“妈你重男轻女,哼!”
林晚谦下楼的时候晴日云团镶嵌,天气正好。
他先去见林有才,这个时间点正当热,林有才搭着毛巾在肩上,吹着嘎吱响的旧风扇,在凳子上看报,过了早峰期店里没什么客人,闲得发慌。
林晚谦老远就喊道:“爸…”
林有才寻声回头,应了他一声,问:“怎么下来了?”
林晚谦一路走得小心翼翼,昨晚社区人员往井盖里下药毒出了一波亡命大蟑螂,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往地面上爬,这会儿满地都是褐色尸体,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避着走,生怕一不小心给踩爆浆了,“今天学校给休一天,我要上图书馆去了,过来看看店里要不要帮忙。”
“这个点哪有什么要帮的,你要上图书馆赶紧去,别过来了。”林有才起身,扬着手里的报纸劝他走,“别往这儿来了啊,爸这里没什么活干,再过一个小时都得收摊了。”
林晚谦顿了步子抬头,八月底日头正烈,他向来也不撑伞,几步路下来脸上汗涔涔的,挂了浅笑,“真没有要帮忙的吗?”
林有才说:“没有没有,赶紧去吧…”
“那我走咯…”说罢,一个轻巧转身,林晚谦跳着避着逃离这个地方。
图书馆离家有好一段路,林晚谦二话不说就去推单车,昨天放学回家时后轮胎气明显不足,骑起来还费劲,现在捏着鼓鼓的,蹬一下能滑上好一段距离。
就算没人说,林晚谦也知道是林有才给打的气。因为每隔几天,林有才都要去检查两个孩子的单车,生怕他们在路上行车不安全。
如此悠哉地骑在街道上,天燥风微,更像被烘烤着。
林晚谦从小到大都是踽踽独行的状态,他喜静且享受和自己相处,即便许多开朗的同学觉得他高冷得古怪,但他还是活得很自在的。
把单车停在门口边上,仰头一派宏伟大气,里头3层楼高,是刚装修好的市级图书馆,他正是听了班主任的推荐来长长见识开开眼。
这里确实收藏着许多书籍,还分着区域,中外哲理书,浪漫的散文集,世界名着等等,如果说是专门来陶冶情操的,磨炼文笔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更何况还有他喜欢的漫画。
书多人也多,但一人吸一口气都没能把甲醛和tvoc吸尽,林晚谦也就呆上半个小时,那头疼乏力的症状一个没落,全搁他身上反应。
他还是走了,绕了路回平时常去的旧图书店,三代人照看的小店。
那图书店是从小道拐进去的,路很窄,里面也很小。
架上密密麻麻摆着书,书籍类别也很单一,全是应用于中学学生冲刺的精练习题和考点汇集,于是能来这儿的都是中学学生,鲜少有上班族的青年人。
还是在这儿舒服自在。
林晚谦拿了本高三英语精读范文,巡了一圈没位置,他找了个角落坐在地上背读。
时间缓缓流逝……
就同枯叶零落至明镜般的潭水中,由树茂这头漂流到深邃那头。
奈何盛夏变天实在太快。
乌云团团成了脱缰的野马,把天际覆得严严实实,路上先是卷起了阵风,裹着灰尘扬漫了整个天空。
闷热得只有尘土味。
这时,天间怒破一道口子,伴随刺耳的雷鸣声,骤闪了一道光。
林南嘉跑到窗边去看,外头果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大雨。
她愁眉锁眼的,浑然记不得林晚谦出门是否带了伞。
只是这隐忍了一个月的雨势大得惊人,下刀子似的索命,就算是有伞傍身也得被刮湿一身。
雨水打在栏杆上,喷溅了她一脸,这才让她想起阳台晾晒的衣物,林南嘉慌慌张张收衣服去了。
林晚谦不知道外头下雨了,他背读得专注。
后来忽然被打断了,是花甲之年的老店家给他捎了张垫毯,跟他说:“孩子,地上凉,坐在这儿上看书。”
老店家说话很慢,声音低哑,即使在下雨时很多学生匆忙散去,店里人头寥寥无几,老店家还是习惯性地压低声音。
林晚谦见得多了自然也认得面前这位老人家,他接过来垫好,礼貌道:“谢谢。”
早些年这人还挺硬朗的,也就两年功夫身子佝偻许多,精神有些混乱失常,有时说得好好的话题就会跑偏。
“外头下大雨了。”
林晚谦捏着书页,仰头四顾张望,这个角落位置根本看不到窗,他讪讪说:“是么?那我还真不知道…”
老店家瞧他慌张,以为是着急要走,就说:“不着急,雨还没有停,”待林晚谦点了头,他又说:“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要离家出走了?”
“啊?离什么家。”林晚谦稍微愣了愣。
“大雨天的还跑出来,你,你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言语间颤颤巍巍的,老店家一脸愁苦,“但都逃出来了,不回也罢。”
又来了,老店家又开始说胡话了,还一再念着“不回也罢”这句话。
林晚谦什么话都没接,只得尴尬回着笑。
“等你要走了可以到我桌顶那儿拿一把伞去,是把干净的伞,就是破了个口子。”
林晚谦忙说:“好的,谢谢您了。”
就这样,老店家在一旁转悠下就走开了。
林晚谦在万籁俱寂里沉没,再次抬头时是一个半小时后了。
他把手里那本英语范文塞回架子上,想要换一本来啃,于是立在架子前查看,时而踮脚时而矮身的,指尖触过一本本。
走到第五个连顶书架拿了本《新概念英语4》,他听到身后有小孩子的声音。
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在扮课堂上的师生。
男孩拿着竹藤和粉笔,在木门上写上「晚」,注音是「wan」
神气十足地朝底下蘑菇发型的小妹妹说:“快跟老师读,w-an-wan…”
小女孩犯难,她奶声奶气的说:“哥,你读慢一点。”
男孩听到这个称谓不满意,重咳了两声,“老师,我是老师,不是你哥哥,快跟老师读,w-an-wan…”
小女孩乖乖地跟着他读。
男孩又说:“老师现在擦掉了,这位同学上来填写…”
然后把粉笔递给那个小女孩。
林晚谦没有移开脚步,照镜子样看着他们二人。
小时候他和林南嘉也是这样玩的,而且每次扮老师角色的总是林晚谦,威逼“糖”诱让南嘉来当他的学生。
他扮的是英语老师,教南嘉读「faily」
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很强,他们生活范围在家,那么玩的游戏会有过家家;他们上了学,接触最多的就是老师和同学,那么玩的游戏自然也有这个。
林晚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埋下梦想的种子,他很坚定他的初心。
「考上首都师范大学,成为一名英语老师,两年下乡支教。」
三项缺一不可,况且他相信自己这么奋力往上爬,一路踮着脚尖,一定会够得着这三样。
等到雨停是下午五点了,林晚谦一路骑得飞快,路旁树枝条摆动时落了一串串水珠,打在他的脖颈上。
嘶——冰得他直哆嗦
车把上正挂了个红袋子。
“爸妈,我回来了。”林晚谦推开了门,就闻到浓汤的香味。
林有才戴着眼镜在看黄历,一看林晚谦到家就搁了本子,问他:“南嘉说你出门没带伞,淋着没有?”
然后“轰轰轰”的震地响,林南嘉从房间里奔出来,拖鞋都来不及穿,跟查岗一样问他:“你怎么五点才回来…”
林晚谦看她光着脚,温声吐槽她,“你好脏啊,等会儿不要踏进我房间。”
林南嘉不依不饶,“你还没答我呢…”
林晚谦坐着解鞋带,不搭理她。
林南嘉绕着他转一身,摸摸衣服还是干爽的,心中高悬的石头落了地:幸好哥没被淋湿。
温情的话语没见说,她扭头就告状:“妈,哥他到五点才回家,一定是去找同学玩了。”
林晚谦笑她人小戏多,把鞋子擦拭干净后放进鞋柜里。
柯柳姿在房间没听到,林有才倒是开声了,“哎,我说你嚷嚷一天了……”
林晚谦拎着袋子起身,林南嘉张手挡在门口又问他,“你为什么五点才回家,你解释解释,有谁能去图书馆去五个小时的。”
林晚谦伸手把人一拨,拨开了:“南嘉,让让…”
林南嘉巴巴跟着他,小嘴吧啦吧啦一路从阳台说到客厅,再到房间。
“说了你脏兮兮的,别进我房间。”
“不管,我就要进。”
那指尖勾着的袋子,里头有本英语作文集,是他在图书店临走的时候买的,再下面一点还静静躺着一盒巧克力,那是林晚谦给林南嘉买的。
蛀牙的南嘉还是爱吃巧克力,知道南嘉蛀牙的林晚谦还是会偷偷买给她。
如果说八月这段时间只是上高三的适应期,那么九月伊始就是九百多万高三考生打响竞争捷足的第一面锣鼓。
紧张感都是油然而生的。
课间常是闹哄哄,同学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题目,有弱项弱科的同学大多找个成绩比较好的给指导解题思路。
放眼望去,林晚谦是班上被围堵得最凶的一个。
每当梁赞离开座位再回来,那他的位置上就绝对有其他同学的身影,没有一次例外。
那些围簇着林晚谦的人,在梁赞眼里就跟盼着帝王临幸的妖妃一样,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问,没见歇口气。
这让梁赞一度生出了在凳子上狂撒钉子的心思。
九月初高三年级举行第一次月考,为期两日。
多少班主任翘首以盼,就等着自个儿带出来的学生大施拳脚,能在名次排行上一骑绝尘,但她们心里头又无比清楚,两年了,林晚谦这座大山根本无法撼动。
这场首秀就是。
林晚谦年级红榜居首位,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班长林小苗,接着就是三班和五班的一哥。
冯薇薇来对语文卷子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叹声,“晚谦同学你怎么这么厉害。”
东子也会说:“你回回名次都是第一,成绩稳得一批啊,有什么诀窍教教不。”
林晚谦礼貌地回了笑,没说话。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到底是被一味推崇他的同学神化了,林晚谦心底的忧患意识并没有因为一两次考试而减少,相反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只要有所松懈,落下知识点,机会就会拱手让给他人。
梁赞进门大老远就沉着脸,他走近了,照着凳子抬脚用力踢了一下,把位置上的东子吓了一跳,“赞,赞哥……”
梁赞手机一搁,没好气地说道:“起来,回你座位去。”
东子胆小经不得凶,抱着卷子灰溜溜的跑了。
林晚谦神色如常地看了梁赞一眼,这个爱玩的同桌,自始至终没有和他对上视线。
他原先以为梁赞吊儿郎当的,也不怎么听课,应该是没什么底子的。
但这次考试还是让他对梁赞有几分刮目相看。
数学化学物理三科,两人不相上下,生物科梁赞略逊一筹,英语科倒是跑在林晚谦的前面。
至于语文,也实在不知道梁赞是怎么考的,得了个57分,仅仅一门就能叫他在深渊里躺平。
挺可惜的,林晚谦想。
今日一节体育课临时改为自习,同学们每天被不断强灌知识理论和公式,大脑一直处于高速飞转中,而这45分钟自主学习正好能让他们算缓口气,消化知识。
一会儿,金老师在班级门口急急喊人,“林晚谦,过来办公室一趟。”
话一撂下,人就走了。
坐在靠门位置的同学还担心林晚谦没听见,帮着喊了句:“林晚谦,班主任叫你。”
“好,这就来。”林晚谦应着话,停笔走出教室。
五分钟后,林晚谦回来了,后头跟着的是金老师,她走路慢悠悠,却是直勾勾地看着梁赞。
梁赞一怔,直觉金老师这个眼神有诈,总感觉这人想盯穿点什么秘密,很快的金老师就点了梁赞去办公室。
待经过秦大川时,秦大川幸灾乐祸地说:“你看班主任的脸色,肯定是你闯了什么祸,她找你算账来了。”
梁赞抬手,拍了下秦大川的头,低声说:“瞎开心什么呢,想看老子笑话,门都没有。”
挨打了也掩不住笑,秦大川说:“嘴硬功夫我确定你是有的,行嘞行嘞,走好了您。”
单看金老师严肃凶悍的神情,不说秦大川觉得是来算账的,梁赞自个儿也是这样想。
他踏出门前,还扭头看了眼林晚谦,只见林晚谦神色自若,一门心思仍在书上,没有什么异常。
“你跟老师说实话,是不是带了手机进课室了?”这是梁赞踏进办公室后,金老师问他的第一句。
说话间手里还拿着戒尺轻磕桌子边沿,有一下没一下的。
都不是小孩子了,一把戒尺能吓唬谁啊,梁赞不屑,他还嘴硬道:“没有。”
金老师语气加重,“没有?那怎么有同学跑到老师这儿来反映了,啊?你说,难道还会平白无故冤了你了?”
梁赞不回话,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倒不是他畏惧怕事,而是此刻满脑子都在推理是哪个王八羔子特地跑这儿给他告状了。
平时在课堂上他的桌子总是摞叠成高高的书山,不够高的时候还会拿肖张告的书来垫一垫,无非就是为了方便玩手机,防讲课老师,再防上窗外巡逻的班主任。
他自认躲猫猫的功夫了得,从没有过被老师当场抓获过。可有人背地里打小报告,梁赞不齿,就想问候对方折阳寿不。
金老师当他不回话是吃瘪默认了,连珠炮般的说:“你知不知道上课玩手机会影响其他同学的,况且你旁边坐的还是林晚谦,人家是尖子生,你不好好利用机会跟人家请教,就知道上课玩手机,你这高考还考不考了。”
“林晚谦林晚谦,”梁赞心头一沉,他横过脸,“说到底就是林晚谦告发我的呗,敢情他穷小子眼红,见不得别人用手机,什么玩意儿。”
金老师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玻璃杯盖清脆作响,“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觉得你没做错了?开学第一天就明令禁止带手机进班集体,你把老师的话当耳边风,现在还想怪谁。”
梁赞负手而立,傲慢浮上了脸。
金老师呛辣脾气上了头,吼道:“把手机给我拿出来!”
嗓门之大,惹得其他老师频频转眼。这般气势汹汹,全然没有考虑到这个节骨眼谈起林晚谦是最不合时宜的。
梁赞无动于衷,人站久了也躁,胸腔噌噌噌地烧旺了一团火,但火不烤人总会烫着自己,“我不觉得我带手机影响到其他同学了,要是哪位同学觉得被影响到了,请他当面来跟我对峙。”
这话听着口气不小,把金老师气得声哑。
“你说的什么话,就你长了一副嘴,就你胆子大,你今天要是不把手机拿出来就赶紧给我滚蛋,别在班上晃悠了,高考也别考了。”
梁赞呼吸愈发不平稳,他顿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丢在办公桌上,那是重物落下的沉声。接着不顾金老师的咆哮叫唤,径直转身离开了,那剑眉横挺,眉间的怒火倏烧,一路顶着低气压回到了课室。
手机被没收了一个,无妨,他还能买成千上万个。但小人他得抓啊,不能平白无故给人摆了一道。
与此同时,林晚谦还在桌上安静认真写着习题,尚未留意急促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林晚谦,你给老子穿小鞋——”梁赞过去,一脚踹翻了他的桌子。
“嘭”的一声巨响,划破了课室里的宁静。
林晚谦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愣了神,他重心不稳身子侧倾,要不是最后时刻手搭在隔壁组的桌子上,整个人都得被桌子带倒下去。
而课桌上的书本和笔早已散落一地,滚落得见不着影。
全班同学看着怒气冲冲的梁赞,不禁屏住呼吸,此时落针可闻。
“我擦!”这事老刺激,肖张告眼睛都快瞪掉了,连忙跳起来拦着人,无奈梁赞力气贼大,他只得咬牙摁着人,“兄弟你做什么,你怎么能无端端踹人啊。”
“做什么,”梁赞一挣束缚,冷笑道:“你问他,他干的什么阴间鬼事,他心里清楚得很。”
林晚谦一扫脸上的懵然,脸色苍白,气得唇齿都在颤,好端端被人踹翻了书桌,性子再好也难以咽下这口气。
“梁赞,”林晚谦愠怒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你少装蒜,不就是嫌我玩手机碍着你学习了么,你优等生,你特殊待遇,你告个状连老师都来给你抬脚,林晚谦你了不得。”他边说边往前,那手没落下,直指着林晚谦。
冯薇薇一听这话,慌着跑过来查看林晚谦有没有受伤,颇有护着林晚谦的意思。她气红了脸,着急吼回梁赞,“梁赞,这是教室,你耍太子爷脾气不看地方吗?”
单凭肖张告一人拦不住梁赞,秦大川一看架势不对劲,和几个男生联手架上梁赞的胳膊,识图牵制人。梁赞太危险了,像头被激怒咆哮的狮子,嘴里还在恶狠狠地叫嚣。
秦大川拍了拍梁赞的肩膀,“阿赞,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学。”
肖张告顺着话说:“是啊,兴许,兴许有什么误会呢?”
梁赞顺便连肖张告也一起骂,“误会个屁!老子也就带个手机,他倒好,立马把事情捅到班主任那儿去了。”
他看回林晚谦,“你要对我有意见,咱井水不犯河水不就得了,我也懒得看你几眼,用得着你嘴碎去办公室一顿告嘛。”
林晚谦静默了一阵,有些捋清了梁赞指责他的话,就轻轻拨开护在他身前的冯薇薇。眼眸深涩渐红,全是怒意,“你不分青红皂白一顿瞎说,不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么。”
梁赞张牙舞爪就要莽冲,“你说谁跳梁小丑了,你说谁,你靠近点说。”
林晚谦目光森森,“我有做过的事我任你说,但我没做过的事,你再吠,你就是活脱脱一头疯起来乱咬人的恶狗。”
两团厉色相当的烈焰火球猛烈,谁都在气头上,恨不得一把烧死对方。
可梁赞是吼骂,林晚谦语气尚且平静,这么一对比,林晚谦简直就是同学们心中受惊的小兔。
怂胆的东子个子不高,担心林晚谦又不敢走太近,于是把梁赞边上的凳子一一拉远,以免他就近抄起凳子就要抡林晚谦。
周遭泛起劝和的话语,同学们生怕梁赞这股凶狠劲儿会做出什么事来,“别激动啊,有什么事好好说,同学之间关系别搞得这么紧张…”
冯薇薇蹲身捡着笔,看着一地狼藉,抬头道:“梁赞你太过分了,你马上给晚谦同学道歉!”
“老子道个屁,”梁赞啐了一口,他还在招手挑衅林晚谦,“来来来,你出来,爷们点儿,别让一个娘们替你说话。”
旁人碎语纷纷,“梁赞你别太过了,你把林晚谦的桌子都踢翻了,闹大了可是要请家长的。”
请家长这事熟门熟路,梁赞笑得阴鸷,“请家长就请家长,我怕谁啦。”
冯薇薇牙根发麻直抖,起身说道:“我要去跟金老师说明情况,看梁赞都干了什么好事!”
可她才刚一转头,肖张告慌忙抓着她的手臂不放。
“卧槽姑奶奶,”肖张告实在是操碎了心,他苦口婆心地说:“没什么事不要大惊小怪,惊动老师少不得两边家长都要叫来,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麻烦,你们女孩子就不要瞎掺和了。”
冯薇薇有一瞬间被说动,下一秒耳朵又充斥着梁赞的谩骂声。
“老子手机多得是,今天上缴一个,明天还带一个,什么手机没有,但我告诉你林晚谦,打明日起老子就要拿手机怼你脸上玩,”梁赞言语间嚣张气焰盛得很,“你尽管带个喇叭去说,我都随你,老子这辈子最憎恶的就是你这种背后打小报告的人。”
林晚谦紧紧攥着拳,通身都在颤。
秦大川听得直摇头,为难道:“你好好说话啊,别这么冲——”
梁赞厉声打断秦大川的话语,“跟这种小人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揍他我就不姓梁——”
少顷,林晚谦冲上去,方才的隐忍都化为拳眼,揪着梁赞的衣领,挥手朝脸就是一拳。
嘶——
这拳一落,所有人皆抽了口凉气,劝和的声音全梗在喉间,一道失语。
大家清楚梁赞易怒,都只顾着拦他,防的就是梁赞伤了林晚谦,殊不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先动手的竟然是林晚谦。
而梁赞正因为被其他同学架得死死的,这拳是硬生生挨受了,半点没躲。
劝架的人悄无声息成了帮凶,缓神后才开始动身去拦住那只急红了眼的兔子。
只要林晚谦动手了就脱不了干系,冯薇薇这会儿已然放弃去喊老师,也不需要肖张告攥着她。
梁赞脸颊震疼,用舌尖顶了顶嘴角,缓着渐渐麻痹的感觉。他是被打懵了,麻得没反应过来。
面前的林晚谦气得肩头发颤,握紧的拳头还在使力,丝毫没有松懈。
金老师到底是追过来了,这场闹剧戛然而止,“都围在一起干什么,不用学习吗?”
话音刚落,围堵的人墙崩塌四散。肖张告若无其事地扶起林晚谦的课桌,轻拍了拍梁赞肩头,嘱咐道:“顺顺心头别起事,老师都来了。”
一刹恢复往日课堂的模样,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多嘴去说些什么。
金老师有满腔怒火要发泄,再者残局收拾得快,压根没闻到冲突的火药味。
只是他们就站在那儿怒目相对。
站着正好,金老师找的就是这两人,“林晚谦,梁赞你们两个过来。”
先行离开的是梁赞,他踢开地上的凳子,抓了把额前碎发,风风火火走出去。
留下林晚谦看着他那狂妄的背影,紧抿了唇。
办公室,靠窗的位置。
金老师列数梁赞两宗罪,“你私带手机进教室,影响班上同学学习,这是一点,不服从老师管教,丢下手机就走人,态度问题是第二点。”
但就是列个上万条的罪名,梁赞也没在怕,他背着手懒洋洋地说:“您爱列几点就列几点,罪名想好了,尽管甩过来给我背。”
金老师气血涌上头,就差翻白眼,“你不服什么?”
梁赞爽道:“我没不服啊。”
“少在那儿阴阳怪气,要觉得说错你这个大人物,你就直说,我看你嘴里能瞎掰点什么。”
“哪敢说你错,嫌没站够么……”梁赞口中嗡嗡念着,没叫人听清。
林晚谦望着金老师的嘴唇一张一合的,自己在一旁就跟个花瓶似的从头到尾立着,既尴尬又无奈,好几次想开口说他要回课室,愣是插不进话。
眼看金老师是越说越激动,还嚷着要把梁赞的家长请来喝茶。
梁赞眼神一瞥,不满起来,“我就在这儿挨训,那他是来看现场的吗?”
他戏不少,提到林晚谦时还故意挪远了步子,嫌沾上了晦气,巴不得离人个百米远。
金老师显然一怔,看向林晚谦。
林晚谦微微松了口气,总算是等来了他的风雨,早下早放晴,好过乌云蔽日在那儿瞎等。
金老师语气一样疾言厉色,半分没有改,找地儿撒气似的问林晚谦,“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来么?”
林晚谦想都没想,“知道。”
她手持梁赞的手机,直视林晚谦,“老师上午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跟老师说的?”
林晚谦垂了眼睑,鼻息稍稍重了,就这样偷偷溜走了一分多钟。
“对老师撒谎了不敢回话是吗?你自个儿说,上午答的是有还是没有。”
林晚谦顿了下,“…没有。”
“好好一个孩子怎么能撒谎,你太让老师失望了,老师这么相信你才来问你,以为你能如实告知,你倒好,跟梁赞打起配合来了。”
谁跟谁打配合?
梁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着像是在说携带手机的事,又不像这个事。他耳尖竖得高,试图寻着其中一两句来揣测个中含义,仍是一头雾水,他没搞明白林晚谦挨的哪门子骂。
与其说他跟林晚谦打配合,倒不如说林晚谦和金老师打配合的可能性大些。
林晚谦温声说:“老师,我们没有配合。”
“没有配合?那一开始问你梁赞有没有带手机来,你怎么言之凿凿说没有?”
林晚谦神情看起来很颓然,连头发丝都恹恹垂落,因为整件事情串连起来,他觉得自己妥妥的大冤种。
金老师一开始把林晚谦叫到办公室去,是说班上有同学举报梁赞带了手机入课室,然后要问问身为同桌的林晚谦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林晚谦又不傻,但凡说有,那就相当于把麻烦揽自个儿身上了,他日一定有迹可循。
他不想要被卷入这件事里面,况且,他也不齿这种背地里打小报告的行为。
于是在“有”和“没有”两个选项中,他权衡再三还是替梁赞做了掩护,甚至连模棱两可的“不清楚”都省去,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没想到这个回复给自己挖了坑,也没想到躺坑的报应来得这么快,先是被梁赞误会,现在又被金老师拉出来鞭尸。
林晚谦心想,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碰上梁赞,几句话就让金老师给套出手机的事情来,人无脑不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叫嚣要揍他。
但林晚谦毕竟不是个桀骜不驯的,不想和老师一人一句顶撞几个回合,他选择低头不语,示意认错。
这招有效,金老师语气缓和了许多,“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对的,但你要清楚现在上了高三,你这样包庇他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这样违反班级纪律的事情,今天没有同学举报,明天同样会有,能瞒得了几时。”
梁赞再听多几句也捋明白了,头顶上的气焰让一盆冷水浇了个透,湿得翻不出花来,有气不知往哪儿撒,抑或说生气的人都不该是他。
他没偏头,只是微微侧目,往林晚谦那个方向瞄,没瞅出林晚谦的神情。
林晚谦不讲脏话,至少梁赞这些日子来就没听他对谁讲过,发牢骚也不曾。而此时设身处地感受下他的心境,梁赞都想替他来一句:操他妈的,走的什么狗屎运——
“三年语文必备古诗词汇集,每人抄写30遍,三日内抄写完毕交到我手上,回去吧。”这就是金老师给俩人的惩罚。
林晚谦领罚,梁赞也领了。
进办公室那会儿还是嚣张跋扈的梁赞突然间抬不起头来了,脸色不好看,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甚至没有意识自己什么时候走出来,只是回课室这一条走廊上,他就静静地跟在林晚谦后面。
被踹翻的课桌和那一地散乱的文具,梁赞回想起来,脑袋一团乱麻,他双手扒着脸有点懊恼,大丈夫能屈能伸,梁赞决定回课室替他捡。
可也没有这样的机会留给他。
肖张告早就把桌子抬起来了,书笔都是同学们一一给捡回来的。
化学老师进来了,新一节课开始。
同学们时不时回头端量俩人,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办公室的后续是什么,只记得梁赞在打架时说林晚谦是小人。
俩人面上看着都很平静,回到座位后各自看书,慢慢的就变成一个在听课,一个在发呆。
唯有写字的时候能发现端倪,他们的桌沿不再贴合了,林晚谦的桌面微微倾斜下来,四个桌脚的高度不齐,右桌脚中间塌陷了一块,梁赞踹的。
课桌立不稳,连书本翻页都会轻轻晃动,林晚谦抬手撑着无济于事,说是桌子支撑他学习,倒不如说是他拿手支撑桌子别晃。
他人还没烦,梁赞倒先烦上了,每一下都晃在梁赞眼里,他索性闭眼,却觉得声音晃进他耳朵里。
讲台上的老师讲题时激动,口沫横飞,梁赞听不进只言片语,他心中烦躁。不知道为什么桌沿磕碰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
他在想林晚谦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以此来提醒他,自己有多鲁莽。
半天下来反转太快了,梁赞没有心理准备,这个转折叫他始料未及。
可尽管他心里再过意不去,还是没有开口道歉。
怎么道歉?他这么傲慢的人。
他找了个理由让自己好过点,那就是林晚谦动手揍了他一拳。每当张嘴说话时,被拳头揍过的下颌犯着酸疼,负罪感才能骤降。
而林晚谦自打出了办公室后,已经没有梁赞那些九转千回的心思了。
梁赞是冤枉了他,但他打了人,俩人在这事谁都不占理,已然发生的事情多梳则发乱。这样,他还不如把心力耗在功课上。
而且他还要罚抄。
对于林晚谦这种把古诗词汇集倒背如流的学生,这三十遍的惩罚真没有人性可言。
放学后,林晚谦走了,梁赞没走。
“嘿…嘿,嘘…”秦大川老远唤他。
梁赞心情糟透了,“嘘什么?想撒尿去男厕,不怕被处分去女厕。”
“一天没个好脸的,”秦大川吐槽他,瞅准时机就问梁赞,“林晚谦真是你说的那种人?”
梁赞吞了吞津液,稍显慌张,“你说什么,什么那种人?”
肖张告挎上书包,回身坐在桌子上,点醒道:“哎呀,就是说打你小报告,背后耍阴招的啊。”
“放你妈的狗屁,别在这儿胡说八道瞎几把乱吹!”梁赞急了,仿佛肖张告口中说的人是他,而不是林晚谦,“闲着没事就来帮老子罚抄,别净冤枉人。”
班里几个值日生扫地的,擦黑板的,擦窗户的都不约而同停了手里的活儿,纷纷投了热目过来,瞠着双眼骨碌碌看着梁赞。
难道林晚谦那一拳把梁赞给打傻了?
“明明你自个儿说的。怎么我成造谣的人了?”肖张告更憋屈,站起身指着梁赞。
秦大川搭上肖张告的背,摁下他的手,揶揄梁赞,“上午还在喊打喊杀的,怕不是在办公室深读学生手册给洗脑啊。”
肖张告连连说:“对对对,说得好。”
秦大川接着说:“要不你以后填志愿的时候就报个电影学院吧,提前批绝对录取你,可塑之才,可塑之才啊。”
梁赞抬眼,不耐烦道:“滚你们的,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肖张告立马给秦大川投去欣赏的目光,“大川不得了啊,说得可真好,不愧是高大姐的人。”
秦大川嬉笑的脸一沉,人直接弹起来,知道他提的是悍妹子高美珠,“高什么?你小子在胡说些什么。”
“我看她今天追打你的时候挺乐呵的,能凑活就收了她,跟她过吧。”
“去你的肖张告,她今天就差把我打死,你还说我们一对。”秦大川急于撇清关系,他扭头拿了本书,直接砸过来,一本没砸中,再来一本,瞧着挺生气。
“诶,诶,别打我呀。”肖张告一路躲着闪着到门外去。
秦大川还在后头追着说,“凶巴巴的谁要跟她在一起,找她不糟蹋我嘛,你要喜欢,你追她去。”
要是平日里的梁赞早跳起来一起取笑秦大川,可他现在安静了许多,默默地看着那个歪斜的课桌。
这夜,梁赞不好睡。
他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林晚谦风评被害,就是他整出来的麻烦。
他当时指责林晚谦时,那激动炸毛的模样,任谁看到都会认为梁赞说的话是真实的。
再加上林晚谦这人不善言辞,也不辩论,那大家就更信了。
怎么为林晚谦澄清他不是小人,没有打小报告呢?梁赞哀慨一番,自己竟然操心起这档事来了。
他登了q,点进「高三七班」的班级群,那是林小苗一开始就创建的群,记得拉进去了不少人。
群成员页面,梁赞一个个划过,只有三十九人。
里面没有老师,还有九个同学不在里头,这九个中偏偏就有林晚谦。
梁赞在群对话框里打了字,删删减减,来回倒腾后把话发送出去。
手机往枕头一丢,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