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沚不答,便更显得事实如此。
“你为何不早与我说?”阿姀惊喜地笑着,心中也似开了一捧榴花似的。
纱帐在晚风里轻柔地荡着,皓月朗照,如在万物上镀了一层银辉。
今夜为了将阿姀从案头带走,衡沚可谓是花了大代价。
他从没想过,将这件事这么平常地告知与她。
起码也该是个更有意义的日子,更有价值的时刻。
“早说了如何将你骗回来,你岂是那样好骗的小娘子。”
算了,人生在世,只要在彼此两侧,如何不算是更有意义的日子呢。
“果然!”阿姀仰面躺在榻上,细细数他的罪行,“我道出殡那日,为何这么容易就让你上钩答应了做假画,你竟是专程在这等着我上钩的,好个居心叵测的郎君,可别想做我的皇后了!”
衡沚跟着躺下来,新晒的被子柔软蓬松,他侧着头看阿姀。
她的双眼,如同夜里的星子一样亮。
“罪臣尽数如实交代了,可要轻判我些。”
阿姀便看着他。
眼中的冲动尽数化为了实践,翻身过去,将衡沚的辩解之词,一概堵在了唇边。
看表现吧。
阿姀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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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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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六,北地整个局势,突发了变化。
时值郑大与挽郎数名,加上阿姀带着云鲤,正往原州的长关,操持一位远近闻名的篆刻大师的后事。
亏了阿姀这身份,自从回到恪州,大家一晓得水长东原是都城的公主开起来的,生意倒比往常好了更多。
原本还想着多事之秋,应家家闭户,大小红白事都不操办了才是。
富人们的想法不过是钱花在公主的铺面里,又是刚平定了平州的新贵召侯的夫人,买个自家体面的名声罢了。
这次前往原州,该是水长东开张以来,行过最远的一次商了。
阿姀事先雇了牛车,将赶制的棺材走最快的路运去。剩下的人要走官道,过关口,只能稍晚几日了。
人上了年纪,便没有所谓重病又愈的事了。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家里人便想着先将后事预备着,也算是冲冲喜。
早算晚算,如今年至耄耋,迟早的事。
一早起,路上便阴沉不定,天低云厚,即便是原州境内这样干燥的腹地,也让人觉察到水汽逼仄,倍感不适。
六月天,说下雨便是要下的。
阿姀从暂歇脚的驿站走出来,往马厩去看了看马。
也说不准为什么,许是不大喜爱雨天的缘故,阿姀总觉得心神不定,躁郁不爽。
自从回到恪州安定下来,衡沚便赖上了她。有一日算一日,都折腾到半夜,搅扰得她时常日上三竿还睡眼朦胧,不知耽搁了多少事。
是以连日来身体酸痛沉重,更懒得动。
他倒好,也不知哪里来的精力,浅眠一两个时辰,再抖擞精神地照例巡查办公,一项也没耽误。
活像刚成年的马驹,日日草场里疯跑不休。
阿姀实在是受不了了,才专程揽了这桩往外地去的辛苦活儿,省得她一副不大坚实的骨头架子,迟早在那青纱帐里散架。
虽不排除将要下雨的缘故,可转念一想,又或许三日前临出门时,并未见得到衡沚。
事实的经历告诉她,一旦他们二人之间有了来不及告别的情境,那大约都是没什么好事发生的。
阿姀捏了捏衣带上系着的平安扣,又舒了口气,告诫自己切莫多心。
鸡还没叫,天才蒙蒙亮,郑大便已经在马厩里刷马了。
阿姀笑着问,“如今都是半个大掌柜,怎么刷马这样的小事,还要自己一早起来做啊?”
郑大回头,见来人是卷着衣袖的阿姀,便放下了马刷,“原来是掌柜娘子。”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我哪里算什么掌柜,瞧您不也是早起来刷马吗,缘何睡不着呢。”
刷马是件好事,尤其对忧心烦乱时,更是一件助人安定下来的好事。
说起来,阿姀是从衡沚那儿学来的。
之前的某次,为了些小事拌嘴,而后又演化得吵了起来。虽说没吵几句,但阿姀还是失眠烦躁,觉得自己下次可以更有力。
于是一夜未眠,便趁着黎明安静,出去转转。
转着转着,便发现马厩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刷马。
天寒地冻地,衡沚也是裸着双臂,耳根都发红。手在冒着热气的水中来回漂洗布巾,却是烫得发红。
两人吵完不久,自然是相顾无言。
阿姀心想刷马有什么难,便在旁边照葫芦画瓢,卷起袖子跟着刷。没想到刷完之后身心舒畅,又宰了衡沚一顿东街的牛肉汤,日头升起来,便也不气了。
也说不上来是不是牛肉汤的作用更大。
此后便记了下来,有事没事就去刷马,久而久之倒比衡沚的水平更胜一筹了。
马厩中一共五匹,拉货的一匹,挽郎们不会骑马,用来拉车的一匹,余下便是郑大、阿姀与云鲤一日一骑,都是家里带出来的。
一来是温顺,而来也习惯了,更安稳。
阿姀从桶中拿起一把刷子蘸水,另一只手来回捋着马背,“来原州的一路上总觉得没什么人,怪荒的。我怕有山匪一类的意外,我们还是及早上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