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州原也不必在这样一位皇帝面前做小伏低,衡沚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整个恪州,在皇权与外敌之间求一个生存之地罢了。
他在乎的,不是兵权,也不是地位。自小身为恪州的世子,这便是一直担在衡沚身上的责任。
摆脱不了,洗刷不掉,否则良心难安。
阿姀却不一样。
脱离出这个再次担着公主之名的身体,阿姀的灵魂仿佛环绕身体一周,随即讽道,“看看你,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吃饱穿暖,锦衣玉食,却不想牺牲自己一点。满朝文武责难你,身为公主,为国和亲便是应尽之责,竟然还私逃出宫,果然狼心狗肺。”
原来自己真的毫无责任之心啊,她垂下头,无不低落地想。
如果天下人皆知,会不会茶余饭后都将她痛斥呢。
细细一想,这辈子除过出生的那日,连同流散在外的两年,没有一处是由得了自己的啊。
收拾了情绪,阿姀清了清嗓子,对迎恩说道,“什么时候都行,所幸我是闲人。但在这之前,我有件事你需帮我通传。”
“殿下吩咐就是。”迎恩点点头。
阿姀一抬眼,竟有了几分沉静娴郁的样子。
“我要见已故蒋尚书的夫人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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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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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了一半雪片一半冷雨的天气,比平常更难熬些。薛平拢着袖子站在门外,等着新帝召他进去。
里头侍候的小黄门出来,弓着腰背,即便站在廊下风雪也迎了一身。
“师父,陛下让您进去。”几步上前,赶快替薛平拂了大氅上的水,小黄门轻声道,“金美人在里头,正说宣城公主要见尚书夫人的事。”
薛平一听这话,心下凉了一半。
他近日来能躲则躲,生怕陛下瞧见他了想起他办事不利大发雷霆。年底了又到了祭祖的时候,今年宫中仍旧无嗣新帝本就恼火,不知往哪儿发,薛平可是不想触他的霉头。
他无言地踏进殿中,站在炭盆跟前烘了烘,确定身上没寒气了才改换一副笑颜,也弓着腰背走了进去。
“陛下万安,金美人福安。”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半晌了没听见人叫他起来。
沈琢闭着眼,小金氏便一身珠翠站在他后头,顺从地替他捏着眉心。
昨夜梦到了父皇与皇祖父齐齐怒骂他不肖子孙,弑兄篡位便罢了,一子半女都是生不出。若是让沈家绝了后成天下笑柄,死后便不许进皇陵。
霎时沈琢有如烈火焚身,从骨头缝里燎着疼,大气也不敢出跪在地上告饶。他的兄长便长袖一拢,幸灾乐祸地站在后面看着。
沈琢气疯了,惊醒时尚不到寅时,天色死气沉沉,隔着窗纸看不清晴雨。
再过小半个时辰便会有人来叫醒他,而后梳洗上朝,听那些老头子迂腐书生讲些车轱辘般的话。
沈琢双手撑在身后的榻上,大口呼吸着。
这座黑暗中的崇安殿,也似吃人的牢笼似的,低沉地压迫着他。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他两年前逼沈琮自尽的门槛,沈琮在他的目光与周边的刀光剑影之下,无奈用一条腰带悬在门梁上缢死。
殿外幽微的烛光似憧憧鬼火,惺忪中,沈琢看见沈琮仿佛就穿着旧寝衣,吊在那个门槛上,阴恻恻地朝他笑着。
如何啊皇弟,你得了皇位逼死了我又如何,无子无后,不肖子孙。
沈琢冷汗频起,口干舌燥眼前越来越花,终是大叫一声后往后一仰,昏死过去了。
太医匆匆来诊脉,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沈琢自己又觉得难以启齿,整日都心气郁结,连娇滴滴个美人站在身边也没心思细看。
小金氏一眼薛平递来的眼色,手下蓦地一重,沈琢便“啧”地一声醒来。
“你入宫姑姑们没教怎样伺候吗?下手没轻没重地。”
小金氏被一把挥开,人也委屈地跪在下首,倒是就在薛平旁边,一眼就瞧得到,“妾身愚钝,求陛下责罚,怎么罚都好,陛下可别气坏了身子。”
那声音娇软,带着几分怯,沈琢一下子抬了头。
还是磨不过面子,烦躁地拂了拂手,让两人全都起来。
小金氏是一点不记仇的,立刻又笑盈盈回到沈琢身边,趴在他的膝盖上捏着。
沈琢这才看了薛平一眼,“听闻你这几日病了?”茶盏递过来,沈琢吹了吹,那盖碗落下,啪嗒一声清脆地响。
薛平卑微应道,“多谢陛下挂怀,只是些旧伤犯了,能起身了便赶来侍奉了。”
言下之意,大病将愈未愈,还是当年为了你沈琢而伤的,多少说话都得留几分脸面,才不算苛待下人。
沈琢无言,半晌嗯了一声,又问,“听闻宣城那个小丫头片子,要见崔氏?”
想起她沈琢便生气,昨日噩梦,沈琮因为这么个小丫头免去了祖父与亲爹的责骂,就他一个人被骂得狗血喷头,真是死了的活着的都不安生。
薛平回道,“奴才已听闻,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来报,并未说明缘由,等陛下示下。”
薛平更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们这位陛下,可没人比薛平更了解了,什么本事都没有,还偏生要做出一副明君的样子来。属于没那金刚钻儿还想揽着瓷器活儿,莫说皇宫内外,整个大崇治下都显出颓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