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沚长身鹤立地站在那儿,向她摊开手臂。
红妆明艳的少女还没从思绪中脱离出来,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无声地询问。
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天地滑,一会儿还要跨火盆,不得把裙子给你燎着了?”话还是一样的不着四六,上手的动作却温和。
阿姀觉得他说得对,毕竟这身衣服也花了不少钱。
不过托新郎君的福,直到车停在了侯府门前,阿姀的衣裙也干干净净,连点灰尘都没沾上。
“新夫人,我们到了。”马车门让云鲤拉开了一个角,她伸手过去准备扶阿姀下车。
婚仪的正堂选在了侯府,此刻门前站满了人。
阿姀守着却扇礼,将脸遮住,握住了云鲤的手。
迎亲的队伍车马已停,奏乐声也随之停了下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喜娘宣吉时,让新婚燕尔的夫妇进门了。
可一阵突兀的马蹄踏雪之声,却仍由远到近地传来了。
“世侄见谅,老夫庆贺来迟了!”
此声如洪钟,掺杂在鼓点般急促的马蹄声中丝毫未削减半分,可知来人中气之足。
在场之人无不侧目望去。
阿姀刚走下车,这句话一入耳,却叫她浑身一僵,手中加了力紧紧攥着扇柄。
心口也忽如擂鼓,猛跳起来。
糟了,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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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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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还在马上高声恭贺的人,脸色铁青地站在两人面前。唇边纵深的的纹路,也随不善的情绪而愈发明显。
这人面阔长髯,身形伟岸,正是坐驻原州的车马将军李崇玄。
阿姀紧紧攥着已经凉透的手炉,平静地对上了李崇玄的目光,“将军别来无恙。”
上一次见面,正好是在新帝殿前,她长跪陈情。
“臣可不敢当。”
还真是油盐不进。
阿姀转身将手炉递给衡沚,说,“小侯爷,我可否同李将军单独说两句话?”
刻意加重了的“单独”二字,令衡沚不由细看了一眼阿姀的神情。
“好。”他答应下来,对李崇玄略一点头,径直出去了。
不过也没走远,站在院中,心里也在反反复复地思量。
方才在侯府门前,阿姀的团扇快将脸整个遮住了。垂头上台阶时,跟在后面的李崇玄突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如此失礼的行为之下,四周人皆望向这狭窄的两阶台阶。
李崇玄当时的目光十分复杂,震惊却是首当其冲的。阿姀的目光也不善,似在警示些什么。
于是趁着安排宾客进正厅观礼的空,便有了眼下的场景。
“元宁,你可知如今大崇上下处处都被告知,有了公主的下落立刻上报?连我那寸草不生的原州,都无人不知此事!”离了外人,李崇玄不由地带上了长辈的说教语气。
这久无人唤的封号,叫阿姀不禁有些恍惚。
李崇玄的妻子刘氏与先皇后陈昭瑛曾是闺阁之交。后来刘家获罪,全部流放西北。
在原州界时,刘氏的父亲偶遇风寒却无银钱问医,遇上还是个小百户的李崇玄帮衬了她。后来的事情便水到渠成,李崇玄一路累获军功,逐渐做到了将军的位置。
他提出要给刘氏一个正经的将军夫人位置,而刘氏却哭着拒绝了。
有官之身,不得婚戴罪之女。
李崇玄是个情种,为此愁了半月有余。最后顶着造假文书的风险,先通报刘氏一族均死于苦寒,后为妻子做了假的户籍文书,才得以成婚。
事后的痕迹被抹得干净,世上也便只有他夫妻二人和先皇后知晓。
哦,还多了个阿姀。
鉴于刘氏和先皇后的交情,李崇玄年年都赴都城贺岁。也算是同夫人一起,看着阿姀长大的。
“将军,我逃出都城快一年之久,不是仍未被人发现吗?”阿姀浅浅笑着,“我这样做,必然有我的道理,只希望您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
即便此时,阿姀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仍要做出镇定的样子。
李崇玄是个死板固执的人,很难理解阿姀的处境。
“我既今日见了公主,必不会坐视不管!收拾收拾,臣会将您安稳地送回都城。”李崇玄杂草般的眉毛皱起来,瞧着面凶骇人。
果然。
“李叔,看在我死去母后的面子上,我还当您做长辈。”阿姀语气蓦地加重,“你我虽岁岁在宫宴上相见,你又可知我如何在宫中度过每一日的?”
李崇玄忽而沉默不语。
阿姀的降生,也仅仅热闹了那么一个上元。
武安帝认为这是个好兆头,便日日盼望着长子再度有子,好延续皇家香火。
阿姀的母亲生产消耗了太多的元气,此后一年多久久不孕。碍着立朝的规矩,庶子为贱,武安帝斥责阿姀的父亲沈琮。
这些怒气积攒起来,又被发泄到阿姀的母亲身上。
武安帝也时常将儿媳召进宫训斥,责备她生不出孩子,岂能算是个女人。
克扣月例、罚跪祠堂,便是家常便饭的事。
还是太子妃的陈昭瑛一边照顾着自己幼小的女儿,一边承受着自己郎君和君舅的冷嘲热讽。甚至喝醉酒的郎君对她拳脚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