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时,薛平便刻意向衡沚透了底。听陛下的话,才是保自己的地位。
如今手握敕令的是他薛平,他是替皇帝办事的人,即使不服又能怎样。
难不成还杀了他?衡沚能有几分胆子造反。
衡启一死,虽说还没见着恪州出多大的乱子,但这么大一块饼,日子久了谁眼馋还不一定呢。
原州和蜀中,可都不是慈悲的主啊。
只是薛平大约无从得知,看不见的地方,见血能解决的,都不算麻烦。
有异心的人变成了死人,挖坑埋在衡启坟茔的四周。都是新土,无人起疑。
人贵在自知。
引人至会客厅内,不多会儿云程便布置着上了茶。
“山南道的紫阳新茶,监令尝尝。”茶杯落在桌上,迟迟不见薛平去碰。
室中一片沉静。檀香烧了一半,香灰委顿在炉中,谁都没有先开口。
衡沚漫不经心地端起盏,浅啜了一口,“今日的茶不错,谁烹的?”
话是冲着云程说的,任谁此刻打量,衡沚都是一副从容自得的模样,丝毫不见虚心。
云程一拱手,“回主子,是云鲤。”
末尾二字清清楚楚,如掷平地。话音未落,云程的头已经抬了起来。
视线仅一霎相撞,似乎等的就是这一霎。
衡沚很快移开眼,好整以暇地回头看着薛平。
后者装出一副和善的笑意,身旁的小黄门赶忙上前,将那杯还未动的茶倒出来些尝了尝。
还真在这儿拿乔试毒呢,衡沚心中嗤道。用下毒这种剂量,未免也将他想得太蠢了些。
而后薛平端起杯,不慌不忙地解释,“跟在陛下身边久了,有了些毛病,世子不要见怪。”
“监令哪儿的话。”一来一回,不遑多让。
薛平不经意地吹一吹茶杯上的热气,终于介入了正题,“今日是来奉陛下之意,来相看世子的可心人的,如此老奴也好回去向陛下交差啊。”
“我父新丧,陛下便是唯一君父,自然遵从。”衡沚笑着,冲云程扬一扬下巴,示意去请人。
“她没家世,乃是乡野女子。若不合规矩的地方,监令多担待。”
语气间俨然一副柔情,装得跟真的似的。
薛平乐得见衡沚这副样子。
当年他父亲衡启,便是觅了封侯后入京朝见,京中有女的世家堪比榜下捉婿。
最后武安帝才指了个无权无势的通议大夫之女给他,便是死了许久的徐氏。
如今若让他进了都,冲这二品的爵位和样貌,岂不更令世家趋之若鹜。
贵族之间附风攀比,又瞧不起长秋监。没有身家的乡野女子才能使恪州更难以出头,一举多得,一了百了。
侍女扶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走进来。
女子穿着一身桃花色的衣裙,是当下恪州时兴的款式。上身色浅,逐渐加深,裙摆处颜色尤其秾丽,栩栩如生。
用一把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给人看。长发半扎半披,长发齐整地归在耳后,格外恬静。
只是多少瞧着不似娇养大的,日光下发梢枯草般的灰黄。
薛平从下向上打量,凭着几十年相人的眼光,从步履中看出了来人的怯懦自卑。
含胸低头,手指紧抓着扇柄。头上的珠玉随一步一顿的动作而玲琅作响。
果然一派小家子气。
白跑一趟啊,薛平在心中嗤笑底下人看走了眼。大崇唯一的公主,岂会是这个模样。饶是他曾经只见过一个背影,也立刻能断定,这不是宣城公主。
衡沚侧首,目光也落在阿姀身上。
她那眼睛,明显是用妆遮掩了的。从前是明眸善睐,现在一概不见了。杏眼被拉长,眼角下垂变得惶恐丧气,始终不敢抬眼。
丹青时一连僵坐几个时辰也挺直的腰背,如今塌了肩膀。
这裙子原本是照着她的尺寸买的,这时候再看,就黯然失色。
府中的侍女云鲤擅长妆饰,阿姀也很会改变肢体动作,来装成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一个身份背景全是衡沚编出来的浣衣女崔氏。
“是个清秀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抬头我瞧瞧。”
将扇子撤下来,阿姀躬身行了个不标准的福礼,“回……回大人,小女崔氏,是家住城、城郊。”捏起嗓子,磕磕绊绊地说了,才故作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衡沚。
薛平没再看她一眼。
眼神交互间,在伪装极好的妆容中,衡沚看到了她眼中的一闪而过的胜意。
一种他二人联手,已经将薛平蒙在局中玩弄的稳坐泰山。
“内子羞怯,我来回监令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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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姀:占便宜就这一次,我只说一遍
衡沚:上了我的户口还想跑?(得意)(被打)(仓皇抱头)(被迫闭嘴)
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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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沚的说法,跟方才拿到的户籍卷倒是对上了。
这位崔氏父母早亡,仅有个兄长作伴,却也在前些日子不幸早逝,她便花光了所有的钱置办丧事。崔氏在城中替好些人家浆洗衣裳为生,连花酒楼的活也去接。
如何相识没细说,不过先召侯刚下葬便连夜住进了衡沚的私宅,也是不守节的贱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