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黎娇自己先愣了一下。廖廷钰比她更惊讶,他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文文静静的女孩子,竟然完全不讲道理,还大有一副女流氓耍无赖的架势。
本来没想较真、道个歉也就过去了的事情,现下听到这话的廖廷钰反倒真有些生气。他呵了一声,因着她外形而升起的那一股子欣赏瞬间全化为了厌恶。
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骨子里的教养和风度让他无法将这种厌恶直接表现在脸上,他慢慢悠悠地走到黎娇对面站定,继而俯视着她微微泛红的脸,毫不留情地开了口,“您,家里是不是有背景?”
这是明明白白地讽刺她不讲理了……
打记事以来还没被人这样当面奚落过,黎娇的酒一下清醒了大半,一张小脸霎时涨得通红。她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双手不安地扭绞在一起,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没,没有,对不起……我马上……”
还没等她说出下一句,廖廷钰转身便走,不给她留下任何辩解的机会。
等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心底不免又升起一丝羞愧……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欺负一个女孩子,虽说是事出有因,又是那个女人有错在先,可到底,他说出口的话也有点过分。
走之前,他看到她脸皮儿染着一大片的红,一直烧到了脖侧,泪珠子挂在眼底,颤颤巍巍的,要哭不哭的样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没准她真的不是故意不尊重人呢?
思考再叁,廖廷钰决定再去看看。原路重返,却看到一个男人正拽着她的手腕,看样子想要强行带她离开。
因为那个女人的眼底一清二楚地写着叁个大字——“不愿意”。
廖廷钰下意识冲上前去,刚才还在和他呛口的女人此刻见了他却像见到了救星一样,飞快地窜了过来,死死扒住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小瘪叁一样的男人装腔作势地朝旁边呸了一口以示晦气,然后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体型,灰溜溜地走了。
廖廷钰低下头,皱紧了眉心,忍不住想大声呵斥,“喝醉了还是傻了?怎么不喊人?”
他可没忘记她刚才一脸厉害又桀骜的样子,和着就跟他有能耐,到真章的时候就怂了?
挂在他臂弯的姑娘并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张脸来,慢慢地咧开了嘴,朝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那两只小虎牙和一对梨涡看起来分外甜美,让人狠不下心再斥责。
忍得住脾气,却忍不住内心的错愕。温柔娴静也是她,不讲道理也是她,而现在,这个笑的蠢了吧唧的还是她,一个人,一天之内真的可以变化出这么多种模样么?
真是稀奇。
廖廷钰自认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刚才的出手相救也不过是由于一时冲动。现在英雄救美也结束了,是时候该把这个家伙弄走了。
看着粘在手臂上的这个“麻烦”,廖廷钰开始提问。
她特别乖,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水润的眸子睁得滚圆,直直地望进他眼里,不带丝毫闪躲,真诚又可爱。
“没有朋友。”
“没有家人。”
“我是来旅游的呀。”
“我住在国光酒店,12楼,嘻嘻,我好不容易从一个男人手里弄来的呢。”
估计现在他就是问她银行卡的密码,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可是答案清楚又有什么用?一条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反而让他越听越绝望。
还好剩下一条让他勉强可以接受的——
这个家伙和他住的是同一家酒店。
正好他可以顺路把她捎回去,然后将人往她自己的房间里一塞,这样既不用把她一个丢在街头使他的良心遭受谴责,也不用费心地去照顾一个醉鬼,浪费他宝贵的休息时间。
真是完美而又周密的计划。
廖廷钰很满意,带着胳膊上的尾巴一起,打车回到了酒店。
黎娇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好像生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一样,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蹭着。
一路上龟速前进的两人很快便收获了无数暧昧,洞悉,又隐约带着些许羡慕的目光。
脸蛋红扑扑的姑娘小鸟依人地偎在高大挺拔的男友身边,撒着娇的不想走路,这一对,甜蜜的仿佛在向外释放着粉红色的泡泡。
大庭广众之下,这画面更是成倍的增大了刺激性,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廖廷钰假装对这些视线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将人直接半拖半拉地拽进了电梯。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廖廷钰悄悄松了一口气,目视前方要求道,“房卡给我。”
来自头顶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内听起来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独属男人的低沉音色好似打雷一样轰隆隆在耳边炸开,黎娇被吓了一跳。
她盯着前面镜子里映出的紧密相贴的两个身影,有一瞬间的迷茫。
然而喝醉了的人意识虽然不清楚,对别人语气的判断却格外敏感些,听出身旁男人口气中隐含着的一丝不耐,黎娇只犹豫了几秒钟,接着便很识趣地交出了包里的房卡。
卡上赫然刻着几个镀着金边的大字——国光度假酒店。
果然没有房间号,廖廷钰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接着又问,“房间号。”
这声音比刚才更冷淡了几分,黎娇瑟缩了一下,抱他胳膊抱得更紧了些,蚊子似的小声哼哼着回答:“1209。”
等待答案的廖廷钰正在摒除一切杂念以忽略手臂上绵软的触感,因此听到这个数字时,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哦,1209。
等下,1209?!
1209不是他对面的房间么?
联想到她之前说的什么“从一个男的那里好不容易弄来的房间”,廖廷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开始怀疑,难道下午那个给他用支付宝转账的人,就是她?
不会吧,廖廷钰眼神复杂地又瞄了她一眼,如果真是她的话,那这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孽缘……
“叮”——电梯到了12层。
廖廷钰本来打算的很好,这个流程拢共分叁步:第一步,把房间门打开;第二步,把她推进去;第叁部,把房间门带上。
据他估计,整个过程的用时大概不超过一分钟,然而——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现实与理想相比,总是有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刚才还一脸乖巧看不出几分醉意的女人,突然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哗”的一声,吐在了他的身上。
还没等廖廷钰反应过来要躲开,黄色的呕吐物已经顺着上半身迅速地流向了下半身。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一瞬间面目全非,且伴随着一阵阵难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向四周弥漫开来。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少数几次的狼狈时刻,廖廷钰面色扭曲。
想也不想,他一把推开呕吐源,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慌张地冲进了左侧的浴室。
用沐浴露将身上的异味盖的一干二净后,廖廷钰猛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他倒是可以让那个麻烦精去对面拿,毕竟是她闯下的祸,她应当全权负责。
但他现在,半个字都不想再和她说,更不要提让她去碰自己的东西。
愤怒地套上浴袍,廖廷钰越想越憋气,额头两侧的青筋忍不住随之暴起,真恨不得一拳打在镜子上以发泄体内的怒气。
强压下怒火,他面无表情的走出浴室。
外面只开着一盏床头灯,惹祸精的手中捧着一杯水,正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
那不盈一握的小腰挺得笔直,看上去纤细又秀气,几缕调皮的发丝挡住了半边脸颊,却挡不住那截雪白修长的脖颈。
昏暗朦胧的灯光下,她优雅温柔的像是一幅亘古的油画,朦胧又唯美。
廖廷钰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
满腹的怒气仿佛刹那间消散了大半,如果不是房间里依旧残留着浓郁的气味,廖廷钰都快忘了之前曾被人吐了一身的难堪。
轻嗤了一声自己的鬼迷心窍,廖廷钰打算好人做到底。
他走到阳台,打开了窗子透透气,不然他真怕,明早会传出标题为“酒店一女子被自己的呕吐物熏晕”的惊悚新闻。
想到这,廖廷钰无声地笑了笑。
哪能真的和一个喝醉了的女人计较呢。
他转过身,准备不打招呼直接离开。没想到,半路途径大床时,一只小手忽然伸了出来,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袖口,拦住了他回房的脚步。
廖廷钰轻挣,却没挣开,不但没挣开那只倔强的左手,反而又迎来了前来帮忙的右手。
廖廷钰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
犹豫了许久,黎娇才终于小声地蹦出了几个字来,“我……那个……我想洗澡……”说完,她好像不好意思了一般,扭捏地动了动身体。
廖廷钰仿佛听到了这一年来最好笑的笑话,“……你想让我给你洗?!”
“不是不是!”被误会了,黎娇慌忙抬头,眼里的恳求之色不言而喻,“你能不能,先别走?”生怕再被误会,想了想她又咬着下唇补上了一句,“能不能等我洗完再走,我,我有点怕……”
最后几个字,随着她复又垂下的头,几乎低不可闻。
好无理的要求!
廖廷钰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这女人真拿他活雷锋了?!
他真想伸出手来捏捏她的脸,好实际测量一下,这个女人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男人的眼底明晃晃的写满了嫌弃与不可思议,尚未完全丢失的羞耻心让黎娇差点收回自己的手,可是让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间、以及黑压压的夜里洗澡,她又是真的不敢。
这几个因素加在一起,简直能把她逼疯。
黎娇双手一起摇了摇他的袖子,放下尊严嗫嚅出声,“求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了……”
毕竟和恐惧相比,自尊什么的,显然算不上那么重要。
面前清澈且不带任何杂质的一双眸子里盛满了祈求,廖廷钰本想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想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出门在外,的确有许多需要帮助的地方。他的恻隐之心微微一软,竟然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
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
电视机里放着节目,男人穿着浴袍坐在床上,旁边不时传来女人洗澡时发出的声音,簌簌的流水声和综艺节目里主持人的笑声,异常和谐地交融在了一起……
廖廷钰“腾”地站了起来,远离那张容易引人遐想的大床,在屋子里踱步。他不好意思往浴室的方向走,只好走到阳台上,掏出一根烟,点上火含在了嘴里。
事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
啊呸!
被口水呛到的廖廷钰猛烈的咳嗽起来,他赶忙摇摇头,把脑子里冒出来的这句话驱走,刚吸了一口的烟也被他恶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火星顽强地抗争了几下,最终还是熄灭在男人的摧残之下,与无边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黎娇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推门出来,恰好与正弯腰拾起烟头的廖廷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屋子里的怪味差不多已经没有了,黎娇敏锐地嗅到了遗留在空气中的淡淡烟草味。不难闻,相反,还很有让人深吸上一口的冲动。
不过她显然没有同样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中的那丝微妙。
看男人果真还在,她早忘了自己同样身穿浴袍的“危险”,全然信赖又兴奋地冲上前去,却不巧,左脚因为一不小心绊到了过长的下摆,失去控制的双腿陡然改变了她的运动轨迹。
黎娇直挺挺地朝地面扑去。
眼看着和地板的距离越来越近,黎娇掩耳盗铃般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本能反应超越了思考的速度,廖廷钰下意识地搀扶住她的双臂将人往上捞,以防止她无法保持平衡而摔倒。
浴袍太大,黎娇又太小,本来就不结实的结没能守住自己的本职工作,松松垮垮地朝两边散去。
霎那间,满园春色关不住,两只红梅出墙来。
廖廷钰呆住了。
黎娇也呆住了。
两人之间不超过一米的距离,借着灯光,那具凹凸有致雪白细腻的胴体一览无余。
黎娇欲哭无泪。原本怕男人在外面等的太久,于是她就着急出来,只是将腰带草草地打了一个结,她压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她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重新系上带子,只是越急越系不好,她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可带子怎么也不肯配合,死活保护不住因为羞意已经染上粉红色的肌肤。
黎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系了。心头的委屈无处宣泄,她拿起床边的垫子,狠狠地往男人的身上打。
廖廷钰被生平第一次所见的美景惊呆了,直到头部传来了痛感,这才回过神来,生生受着女人的暴击,口中不住地重复着“对不起”。
黎娇边推边打,尖叫着将男人赶出了房间。
硬邦邦的木门在眼前被用力地拍上,“咣”的一声,差点撞上男人高挺的鼻梁,。
“咔嚓”,房间内传来清晰可闻的落锁声。
今夜注定无法入眠。
6点整,廖廷钰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草草收拾了一下,推开了房门。
他想当面和她说声对不起,却没想到,巴巴等了一个上午,眼睁睁看着表上的时针慢慢地转到12,他还是没等到他想见的人。
下楼询问前台才知道,那个他还不知道姓名却已经看光了身体的女人,早就退房了。
没有办法,廖廷钰只能瞎猫碰死耗子,给昨天的支付宝账户郑重地连发了叁十遍那叁个字。
下了飞机的黎娇打开手机,一大串的消息争先恐后涌进屏幕。因此,支付宝里那条来自陌生人的“对不起”,很快就被她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