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沉默来的不合时宜,也突如其来。松田阵平猛地抬头,眯起眼睛,神态明晃晃地是希望对方给他个适宜的解释。萩原研二低着头,虽然任由刘海垂下看不清眼睛,但他分明是心虚了。竟然说得出那样的话;萩原研二答非所问,说人到了二十多岁也依然年轻,未来的日子光明又灿烂,来日方长,所以不计较这么一点点分别。松田阵平连气都不想叹了,他都要没气了:二十多岁,二十九岁也是二十多岁!放在我身上可就是十二年!他怒不可遏,但同时却保有了惊人的冷静。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投来一瞥,让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忽然吐出精彩的诘问:“不计较?你又凭什么说来日方长?会不会随意浪费的现在会变成往后追都追不上的曾经?”
这话直到出口后他才觉出不寻常,简直不是自己说的一样;像是有个更年长又更怨恨的灵魂忽然欺身而上,借尸还魂;更决绝,也更痛苦。什么无可挽回的分别在未来发生,并且不是生离是死别。人死后是百种不甘,活着时也是万般遗憾。
这分熟悉也让萩原研二一惊,简直恍惚起来,仿佛看见了那天雪地里对他高抬贵手后从容不迫啃酸橘子的松田阵平——不,比那个还要靠后。应该是这样的才对,你应该和我一样岁数,一样见识才对。但是偏偏又无处去找,被时间拉开是残忍的玩笑。这个人,你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推推杯子,扶了扶椅子;但问题当然并不出在周遭环境的摆设上……“或许是这样的。”他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我居然在思念你。哪怕你就在我对面,但我仍旧在思念你。”思念。分明是好听的话。但当对方就站在这里时,听着多像是离心的预言。也就是松田阵平不爱看剧,阅片量断断续续也仅限国内;否则听到这里,恐怕会冲进书房,找找有没有写着“纵得菀菀,菀菀类卿,亦除却巫山非云也”的纸。
他没去找,更不会往地上一倒,说“终究是错付了!”他只是咬牙切齿地开损:“你要是常识足够,就应当知道我的岁数变大,你的也会。你的脸上更是分明写着:‘总可惜我只是现在这个岁数’。可是这样不就不能结束了吗?目的地不断改变,改变,变了又变……这样永远不会结束。”
永远横着十二年,永远跨不过。何尝不是另一条昼夜奔腾流淌不息的河?“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们跑的更快一点,把胳膊伸得更远一点,总有一天……”但是逆水行舟,不停的倒退。进入过去。
这样想的人有一个就够了。萩原研二后退的那几步,他猜是松田阵平理解错误,以至于把这预料成又一次离别;但说到底这真的不算什么。在这么个岁数的孩子看来天崩地裂的事,放远了来看,却不是诀别。从前是自己心态不对,以至于自降智商跟着对方跑,最后把一切都灾难化后果,白瞎了多活的这十几年。
但是一这不能怪我,萩原研二想:我多出来的这十几年没什么可提的,如同仓鼠跑跑轮,看似永无尽头忙忙碌碌实则原地打转;二则也不能怪松田阵平。因为他确实还年轻。年轻,所以暂且还看不出未来他们得纠葛着纠葛到世界末日。
“我又没说你不可以跟。”他忽然说,“我没有拦你。”就像我对绘里香说的那样,萩原研二想,“我甚至可以帮你报销机票、船票……”这都是可克服的困难,就不算困难。分明事事都有得选,什么都没走到尽头……却太早的选择结局,是不是考虑得不够。还是你不安心?不安心啊,确实难办……走了走了,舞不学了,找个地滑雪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