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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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三个月后
三个月前,我与我家那位算是确定了关系。
这使我再难压抑心底的悸动,每遇他那沉默的眼望来时,便忍不住凑上前细细轻吻,看着他因此轻颤的睫毛,内心十分愉悦。
初时他有些僵硬,后来大抵是习惯了,能就这样面不改色地和我继续说话。
当然,我与他只止步于亲吻。
毕竟对方还是个未成年。
看着正在洗漱的顾九,
我摸了摸鼻子,
咳咳,我可不想犯罪。
当然我也有失控的时候。
……
比如现在。
我隔着窗望进教室。
像是望着一张泛黄的画。
只觉渺远。
老旧的吊扇转着,嗡嗡地;余晖路过,仅剩下一缕,眷恋似地留在少年沉睡的侧脸上,浅金色的光流转,时间仿佛也慢下脚步。
接着这静穆被扰乱了。
风起,窗外的梧桐交错又分离,教室里书卷翻动,数着页;那风啊,吹动少年的白衬衫,扰动他的黑发。然而同时,他身上躺着的光被挡住。
有人靠近了他。
那人小心翼翼地凑近,像是也被这美好的一幕蛊惑。
只见他低下头。
带动少年浅金色的睫毛微颤。
他脸上万分虔诚,吻住少年的发。
……
画毁了。
我定定地望着那个不速之客。
窗玻璃上是我阴沉的脸,眼里是滔天怒火。
我深吸一口气,想出声喝止。
然我喉咙堵住了。
我被钉在原地。
我突然想,我该以什么身份制止?
父亲?还是情人?
可我都不配啊。
——是的,我不配。
那人其实我是认识的。
我看到过两人走在一起,不止一次。
而这对于一向寡言的顾九是难得且反常的。
此先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会与他人同行,更何况形影不离。
此外,顾九还带他来过家。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晚上。
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的目光除了我,还能专注地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想我那时的脸色肯定不好看,因为我见到那个看起来憨憨的同学似乎有些手脚无措。
但同时,我看见顾九皱起的眉。
我大脑空白。
但我再回想起。
却分明听到了那时,我心底无意识的乞求。
我乞求着啊,我万分乞求着啊。
那定是他遇了不顺心的事。
不是对着我的。
对,不是冲我的。
可我分明地看见他抬眼,眉皱得更深了,声音带着陌生的冷意。
冷冷地,像一把刀。
他喊住我,那是我从未有如此痛恨过的两个字。
——“父亲!”
他是在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
是在警告我?
但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生生地将我的心剜出,一刀一刀地划烂,最后竟还嫌弃了,丢在地上,摔得稀烂。
可我感不到痛。
我跳过了那一环节,只剩麻木。
于是,我戴上一副虚假客气的面具。那人放松了许多,不时与顾九说说笑笑。
可我却未见他那晚眉宇曾舒展开过。
但我已无心于此。
如今我再想起。
只觉那天晚上我肉体像被无形的线操控,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而灵魂则被抽离,并以旁观者的目光,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迟早会与我越行越远,我知道的。
只是我没有料到那天会来得这么早,没有料到那天会来得这么突兀、这么轻易。
夜深了,顾九送那人走了。
他又回来了,看着我像是要说什么。
可我累了。
我不想再一次听见他那冰冷的声音。
我不想再听见他念着那两个令我恶心的字。
我不想看到他那同样令我感到恶心的目光。
我失望透了。
也被恶心够了。
我不想再看到他这个人。
于是我拿了件大衣,略过他,甩上门。
外面是彻骨的冷风。
我竟觉舒适。
我叼着烟,衣领竖起,茫茫地走在街上。
我绕过街上灯光,全身隐没于黑暗中。
我仿佛又回到五年前,遇见他前的样子。
——明明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却终日烟不离手,表情仅有冷淡漠然,看什么都是像是隔着一张纸。
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么?
我不玩了,也不装了。
免得恶心他人,还恶心自己。
手机响了,我轻笑,缓缓吐出烟雾。
——有人收留我。
我在外待了一夜,抽了一晚上的烟。
烟头堆积,屋内传来淫靡的叫喘。
我躺在沙发上,
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第二天我回了家,脸上只剩陌生的冷。
那么,这次呢?
我承认,我是软弱的。
所以这次我只是脚步一错,拾级而上,进了楼上的厕所。
我摸出烟,想点燃,手却在抖,怎么也点不上。
我皱眉,抬头。
却发现镜子里的我眼圈通红。
……
我愣了。
我近乎平静地抽完一支烟,返回。
那人已经走了。
而第二排的那个身影还在。
我便径直地,走向他。
以冷漠的目光审视着他。
我伸出手,抚过他的脸,抚过他闭上的,总是深深吸引着我的眼。那是双让我不知所以,束手自缚,深陷五年的眼。
可笑的是我竟从未有如此大胆如此张狂地这么做过。
像这么抚摸着,明目张胆地,在除了家里以外的地方。
我笑了,无声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我也曾深深地爱着你啊。”
可一旁玻璃上映着的,
分明是我惨淡的笑。
我抚摸着的手停了,停在他脖子处。
——那个我曾深爱着的少年,此时在我面前毫无防备。而我只要用力一握,就能了断他的生命。
我不屑一笑。
抽出我的手,擦擦。
脏了。
我不要了。
我回到家,取几件重要的东西。
今天本是我下班晚点,让顾九等在教室里的。
没想到却看到那一幕。
早该猜到了的吧,他们是那种关系。
但没有看到,还是不死心。
以后不会了。
……
也没有以后了。
我垂眼,打开钱包夹层。
里面有一张照片。
黑白照。
背景是火车站往来的人群。
这张是别人偷拍的。
可照片里的少年却直直地望过来,眼眸深深。
很明显是发现了这人。
因此我也得以得到这张照片。
知道我为什么唯独珍藏这张吗?
因为啊,就是这个眼神,
像极了我每次接顾九放学的场景。
人潮拥挤,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那双黑漆漆的眼就那么直直地望过来。
而它分明地告诉我。
——那一刻,他的世界里只有我。
那是我爱惨了的模样。
我踟蹰了一下。
还是放弃了扔掉它的想法。
把它随手塞进一件外套里。
我想。
就让命运来抉择吧。
最后,我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没响,直接通了。
嗯,是我。
……我放弃他的抚养权了,你接他回去吧。
我确定。
……这你得问他。
对,你把他的东西搬走。
没必要,直接接他走。
……
好好对他。
别再让我们失望。
我挂了电话,离开这个家。
那么,哪里去呢?
我走在街上。对面是咖啡馆。
而我在思考我的未来。
嗯,再去那人家里暂住一下吧。
于湖畔疗养院
二〇二五年二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