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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 / 2)

这话说得泼辣,长青又一次怔住,不由仔细看了她一眼,自从唐流入庄,他还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她,柔顺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强硬的脾气。

既然要说的话都已吐露出来,唐流也不再与他客气,“请让我下车,我要去当面谢谢他。”她边说边往车下移动。

“慢。”长青挡住她。

“怎么,你是要提醒我城门口有眼线看守,如果见了他,就会有人立刻上报朝廷?”唐流微笑:“放心,我是落到最底层的人,大不了朝廷怪罪下来,一刀结果我,决不会害到平将军。”她不顾长青,径自下了车,又回头一笑:“还是让我自己走过去吧,就当是我私自从骠骑庄溜出来的,一切俱与他人无关。”

她心意已决,长青哪里拦得住,一拧身,已经离开车边,向着城门走去。

平仍在打铁,他的铁铺子生意特别好,是因为,他不收钱。

一面木招牌钉在铺子边,上面写着:本处打铁分文不取。牌下的木桶内,已积了许多订货的牌子。

唐流慢慢走过去,倒不是因为害羞,只是想好好的看清他那种身手矫健的英气,充满勃勃的生命力,掩不住对世间万物的坚定信心。

汗水如走珠,自光洁的额头滴落,唐流忽觉步子艰涩,印象中,平将军只是个瘦削沉默的男人,永远会用一双羞涩的眼沉沉地看人,不会说太多的话,可是今天,这双眼眸精光四射,身体坚劲浑若天神,竟令她有些不敢逼视。

好不容易走铁铺前,暖阳下,那半裸的男子身上闪出光芒,唐流竟有些口干舌躁,方才不过是凭着一口气的冲劲,她只是想当面来谢谢他,但真正站在他面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刻,平已经看到她,这些天,唐流的模样变了不少,身上一袭黑色的长袍,不男不女,马庄里蚤多水少,为贪方便她把长发披散剪平至及肩,昔日的雪肌花肤,因每日劳作而粗糙了不少,可是佳人秀丽轮廓依旧,连同明眸里的那一星倔强,虽然在白日里也熠熠生光。

他忽然感动,心中一酸,停下手中工作,又想起身上衣衫不整,红了脸,低头忙把胸前的衣襟拉紧束好。

待看到他这个动作,唐流终于微笑了出来,风吹雨淋袒胸露腹地打了近半个月的铁,想不到,他居然还会害羞。

“别┈┈。”她张了张嘴,突又把话咽回去,原是为了关心他,想说:“别客心,小心热气难挡。”可话到嘴边,记起自己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劝男人把衣襟散开,又想起刚才见他身上坚玉般的胸膛,顿时,脸上也是红晕阵阵。

这一下,两个人,面对面,欢喜夹杂着尴尬,不敢看对方,又舍不得不看对方,傻痴痴光景好不奇怪可笑。

许久,还是平先开了口。

“唐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他素来不善于言辞,憋了半天,终于是说了句废话。

唐流立刻答:“平将军,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两人说话时都是一鼓作气,可说出的话前言不答后语,离了口,听明白了,不由都要好笑。

旁边路人的眼光开始有些奇怪,平只好道:“唐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带了她,离开人头攒动的城门口,向前走了些,到了处稍微空闲的场地,停下来,转身叹气,柔声道:“你怎么到了这里?我的身边一直是有人跟踪的,这样小心会连累到你。”

果然是个谦谦的君子,明明是他委屈了自己,却仍要处处维护关心唐流,好像是他害了她似的。

唐流又是一阵语塞,不知这算不算患难见真情,可惜前途渺茫,坎坷难越,否则,这样的男儿怎么还不够托付终身?

“唐姑娘,你放心,我之所以这么做,决不是只为了姑娘,”平坚定道:“杀敌报国,是对君王的责任,而娶妻生子,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是看不过朝廷如此苛刻姑娘,又要勉强限制到我的家务,故做出这样的举动,唐姑娘,请你千万不要为此感到不安。”

“我知道。”唐流点头微笑:“想这一切俱是缘于将军的为人原则,世人都道我不过是个小女子,如何能动得将军显此异端,但唐流明白,将军本就是个正直不屈的人,无论是谁处在我这个位置上,将军都会奋力相助的。”

“是这样。”平又低了头:“不过,也不全是这样,我┉┉。”

他还要说,唐流已伸出手来,按在他手臂上,轻轻拍击阻止:“不用说明,唐流明白。”她脸颊绯红,眼睛更是明亮:“请不要说下去,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

古往今来,流言传语哪里会可靠,众人口气中的故事,当事人自己嘴里的话语,其实都是多余,重要的,是他们做了些什么,所有的渊源起伏,和,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情。

她娇嫩的掌心盖在他紧实的身体上,柔软温盈下的坚硬刚勇,情不自禁,两人都是一惊,唐流被咬般地抽回手来。仔细算起,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肌肤接触,可是,却是最醒觉感知的一次,上下两重的使力与受力,温柔包裹着坚决,凝成一股惊动,直直达入心中。

抬头,远方一轮夕阳澄红,四周是苇草茂茂,野外的荒地上居然亦觉风景如画,唐流虽不敢再抬头看平,可是心里充满喜悦,天地间有着这么一个人,心里竟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定沉静。

长青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遥遥看这两个年轻人,虽然保持着一段距离,但脉脉无语,神情中似有千万语牵连,自己点头了然微笑。

回去的路上,唐流有些茫然失神,她告诉长青:“小时候,家里请来高僧算命,说此女命中五行,金与火尤其旺盛,须以水化之,所以取名为流,可随着年纪长大,才发觉女孩子真正脾气倔强,金火之势已刻入命盘,只怕劫数应运而生,一环扣着一环。”

“命理之说并不是很可信。”长青安慰她:“我小时候也算过命,人说我十岁成亲,桃花运旺,可讨得三妾四婢,可是你看,我到了这个年纪,连个老婆也不全。”

唐流微笑,他当然是开玩笑。

“财运色运不过是种虚言,可一个人的命总能从脾气上看出分晓,自三岁以上,父亲便知道我要为此大吃苦头,你看,事实也是如此。”她眺着远处的茅草丛丛,偶有山峦影子,淡淡接下去:“这些日子挨过来,我常常想,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许多时候只须忍一口气,一切逆境都会平缓,只要少说几句话,多低几次头,也许,我不过是个平凡生活中的女子。”

“但是你可曾后悔?”长青突然问,他转头看她,深黑的瞳仁里晶晶的光。

“不。”唐流脱口而出。

“那不就结了。”长青转身,手里的软鞭一下一下拂打马背,蹄声‘的的’踏在石砾路面上,他轻轻说:“如果你不后悔,那所有的事情就算重来一遍,你还是会这么做,任何时候,只要你不觉后悔就行,许多事情本无所谓对与错,你觉得做对了,才是真好。”

两人坠入沉默,夕阳慢慢地溺身下去,晚上有风,和一点点的雾,满呛在呼吸中,似堵非堵,唐流坐在狭小的马车中,从半掩的车窗处看过去,骠骑庄的朦胧形状,正一点一点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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