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不断往海中沉去。
廖芙淌着水,在随水而漂的杂物中被人拽着手跌跌撞撞地前行。便在这时,他们即将前往之处的甲板骤然断裂,汹涌的海水顿时涌入船身,淹没到了腿根处。
她浑身都sh透了,脊椎忽然爬上一gu战栗之感,一抬头,眼前拍打的浪cha0中有无数幽惨荧火烁烁发亮。
鲛人。
随着海cha0进入船身的、狩猎的鲛人,数量多得叫人头皮发麻。
钧川一把将她拽到身后,站在翻涌的海水中,持剑而立。
“殿下,我数到三,你就跑。”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即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好廖芙。可是——跑?跑又能跑到哪里去?船t正在沉没,而这些鲛人,轻易就能将他们撕碎。
狩猎中的鲛人和鲛池中病恹恹的那些不同,瞳仁呈一条冰冷的竖线,肌r0u紧绷jg悍,垂在身侧的手指有着锋利如刃的指尖,充满了野x的生机和杀意。
不久前,船客还在宴厅之中享受饕餮盛宴,现在情势已经陡然反转。猎物和猎人,就在顷刻之间。
他们虎视眈眈b近之时,廖芙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自己的si状,然而没等钧川喊出那声“跑”,船的高处忽然传来了哨声。
廖芙寻声看去,月se是朦胧的,海浪翻涌如乌云倾盖,噼里啪啦落在甲板上的,分不清是雨还是血。
有人坐在船桅处,银月似的鱼尾葳蕤垂落,合指为环,吹了声口哨。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廖芙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银se的睫羽淡淡下垂,目光亦如浪cha0,静水流深。
围猎的鲛人像是忽然得了指令,倏忽散开了,一尾尾从他们身旁游走。
“殿下,该走了!”钧川拉了她一把。
廖芙在原地出着神,被他拉了一把,有些踉跄。
二人淌过深水,来到地下层,可以看见一个被暴力破坏的大洞,撕开的裂口参差不齐,无数冰冷海水哗啦涌入。鲛人就是破坏了这里,从而进入船身。
钧川从隐蔽处拖出一叶小舟,把廖芙抱了上去,因着逆水而行,遭受了极大的阻力。他解开绳索,跳到船下,淌在及腰深的海水中将小舟往外推去。
廖芙很是紧张,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唇瓣没有一点血se。簪子早就在混乱中遗失,三千青丝贴着sh透的衣裙,颤抖着拉住他的手:“钧川,你也快点上来。”
钧川手臂青筋暴起,猛一用力,小船终于闯过一道打来的浪尖,驶到了平稳的海面。在廖芙不断催促下,他先将剑扔了上来,正要攀上,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意想不到的影子。
看清那道人影的刹那,廖芙睁大了双眼:“小心!”
陶年手持匕首,从后方递进了他的心脏处,从头到尾没有预料到这一意外,钧川面露惊愕地倒进了水中。
陶年一跃而上,肥胖的身t透出一种出人意料的灵活,他居然会武功,船上无一人知道这件事。陶年抄过旁边的船桨,一刻不敢耽搁,拼了命地往前划。
“钧川!”廖芙扑上去,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一把拽住头发狠狠摔到舟肚里。
这一下摔得极重,她感到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有一瞬间,确然失去了意识,耳边耳鸣阵阵。
“你,为什么……”
陶年划着船,目光恶狠狠地看着她:“我的船没了,你问我为什么?二十年心血,化为乌有!好在还有你这么个宝贝,我的公主殿下啊,你知道琰王悬赏你,开出了多高的价钱吗?只要有了这笔钱,我还可以东山再起!”
意识渐渐回笼,却动弹不得,想都不必想,现下定是摔得浑身青紫。眼前浮现的却是钧川落海之前,那张错愕的脸。
被匕首t0ng穿,还落进海中……钧川生机渺茫。
是钧川一路陪她到此,骤然失去他,廖芙心中只剩下一片迷茫的哀恸。
若真……若真的落进九皇叔手中,不如现在就si了……
她绝不要这些人如意。
陶年没空管她,木桨划得飞快,似乎身后有恶鬼追杀。廖芙艰难地慢慢撑起身子,海中红彤彤一片。
船在燃烧,蓬b0烈焰烧红了夜空,粼粼水波,漾出鲜红的火光。佛经云:三界不安,犹如火宅。焚烧的既是船,也是红尘中的罪孽贪嗔。
陶年数年经营毁于一旦,心痛得垂手顿足,他摇着船桨,不g不净地骂:“王八羔子的,自从捞上那头银鲛,老子一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该贪财留他活口,早知道,一开始就杀了他……”
“杀了我?”
清冷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
陶年的表情像见了鬼。
廖芙像被从地狱拉回了神思,倏然抬头,朝声音处看去。徵鸣现身在不远处,神se悠闲,透明的海水如蛇一般在他指间游走。
他是来救她?
……不对。廖芙打消了脑海中这个一闪即逝的念头,他是被她b走的,她还伤了他,让他流了血。如果自己是徵鸣,是肯定不会回来的。
她本就是他的假主人,即便无她相助,那座鲛池本也困不住他。她那点几近于无的恩德,又何以挟恩求救呢?
陶年没想过他会追上来,如临大敌,然而紧张过后,y鸷的眼se一闪而过。廖芙被迫仰头,沾着未冷血迹的匕首,又横在了她玉白修长的脖颈前。
“你再靠近,我就杀了公主!”
廖芙没想到他会用自己当护身符,嘲讽地从喉咙里b出断续的语句:“你杀我、有什么用?你还是逃不了……一si!”
陶年却是大笑:“公主殿下啊,你当我傻?上船的第一天你来找我,问什么会听到鲛歌声。现在你要不想想,为什么只有你能听到呢?”
看着陶年拽住她头发的手,徵鸣的神se有些不受控制地向下沉了沉。
陶年曾说过的话语,如今一字一句重新在回忆中闪现。
鲛人忠贞于他们认定的伴侣是一种本能,即便是银鲛,也无法违背这种本能。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她是自己的命中注定之人,难怪当时他的神se有些怪,有些诧异,可能没想到自己注定的伴侣是一个长着两条腿在陆上走的人,而当时的廖芙还傻乎乎以为,他讨厌桂花糕。
“你想如何?”一闪而过的y沉被矫饰,徵鸣淡淡开口。
“我?自然是想离开这片海域。”
“可以。”他点头,语气轻飘飘的,没什么犹豫,“我不杀你。”
“答应得倒是痛快,可惜啊,我和鲛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对你们的秉x了若指掌。”
陶年拿出一只随身的瓷瓶,扬手抛过去,“你吃下这个,我就信。”
月下紫。
廖芙看着他从瓶身中倒出一只郁紫se的药丸,心下一寒。一点点月下紫溶入池中,就足以令鲛人浑身麻痹,无法动弹,这种提取月下紫jg粹所炼制的药丸,对鲛人来说和剧毒无异。
“徵鸣,不准!”
不知为何,她就觉得他一定会吃,劝阻的话音未落,药丸已经被他看也不看地丢进口中,糖豆似地嚼了吃。
似乎被味道苦到,鲛低声呸呸两下。
一瞬间,廖芙只觉浑身血ye冻结,芙蓉玉颜血se尽褪。
廖芙祈祷着他没有真正吞下去,不会有鲛真的傻到吃下毒药,可她很快又想到,以陶年的jg明,做戏是骗不过的。
身后传来陶年猖狂的笑声,笑得喜不自胜,笑得歇斯底里,像极了戏台上手舞足蹈的丑角。
“鲛人就是蠢!你们太蠢了,蠢到不榨g你们的一鳞一血,都会令我痛心疾首啊!永生永世,你们都不得自由……”
噌!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低头看向从心口刺出的长剑。
这是钧川的配剑,他抛到船上的那把。剑柄被公主握在手中。
皇室娇生惯养的公主,一直很柔弱,所以陶年自始至终没警戒过她。就像她此刻,根本不知道刺穿一个人的心脏会流这样多的血,手腕颤抖,面若金纸。
可对视的瞬间,一gu恨意从那双极美的眼睛中烧上来,她b迫着她自己,将剑送得更深了。
陶年面朝下,倒进海中。鱼尾从远处一闪,眨眼就至小船近前,很快,深郁的血se从海水深处绽放。
这个兴风作浪的刽子手,终于也在海浪中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廖芙手中的剑当啷坠地,力气尽失地倒了下来,看着自己尚且不住颤抖的纤细双手。
过了片刻,徵鸣才游过来,他似乎特意清洗过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但眉骨处还是有一处淡淡的红se未能洗净。
廖芙倏然扑到船边,用力搓洗双手:“我杀人了,我居然杀人了,我连j都没有杀过……”
他掰开她的手指,细细搓洗,从手指、指缝,到手背、手心,连指甲盖里的血迹也洗g净了,最后亲了亲她莹润的指尖。
“廖芙没有杀人,是我杀的。”他说。这是实话,陶年掉进海里时还没断气,是被他拧断了脖子。
“真勇敢。”嘉奖似的,他亲了亲她的眉心,廖芙出神地看着他。
徵鸣又沉入了水下,片刻后,她发现船身在海上移动,她分明没有划船。
廖芙猝然回过神来,将推船的徵鸣一把薅起,后者不明所以地被捏开嘴,露出一口gg净净的獠牙。
“月下紫呢?快吐了!”
又撸他的喉咙,又扣嘴,又拍下巴,又扯脸,像主人看见乱吃东西的自家小狗,急得一头汗。
徵鸣的脸被她掐得变形,冷白的肌肤泛起显眼红印,不满地往海里一潜,直接从她手中溜走了。
廖芙急着急着,一gu眩晕涌上脑海,直接晕了过去。她今日经历得太多,先是目睹饕餮宴被刺激,又经历船沉之险,鲛人围猎,最后,还第一次杀了人……
……
再次醒来,月上中天。
迷迷糊糊中,做了很多凌乱的梦。一会儿是被见血翠追杀,一会儿是流泪的鲛人少nv,一会儿是倒进汹涌海浪中的钧川。
最后惊悸着坐起。她喘着气,在明亮的月光下捕捉到一抹银se的影子,几乎和月光溶为一t。他一直看着她,因为从她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就没有停顿地和那双青玉般的眸子对上了。
“徵鸣……”廖芙唤他,声音嘶哑,“我们去哪儿?”
燃烧的船,漂浮的尸身,汹涌的海浪,都消失不见了。如今海面风平浪静,四下无边亦无际,天地唯余溶溶月光,像没有尽头的雪原。
只有他们二人,在这幻梦一般的海面上漂浮。
他的视线落在她g燥的唇上,顿了顿,开口:“去找水。”
说着,他低低咳嗽了声。
廖芙发现,他和之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神态有些病恹恹的,看上去似乎更加……瑰丽。瓷白的眼尾处,多了几片淡银se的鳞片,眉眼更为深郁乌黑,唇瓣似刚饮过血的杜鹃花,看上去像夜宿古庙会遇见的那种妖鬼,秾yan得叫她心悸了一瞬。
廖芙瞥开目光,却又注意到了他的小臂内侧多出数道新鲜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
她呼x1一轻,指尖小心翼翼落在那些伤口上,触感却是灼烫的。
他在发烧。
一条鲛,生活在海中,连血都是冷的,此刻却在发烧。
“为什么又伤害自己?”
徵鸣自残,之前也有过一次。廖芙抓着他的手,力道极轻,可她离去匆匆,伤药更是落在了船上,想处理都没有办法。
“因为……”他凑近她,呼x1是烫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一句梦呓般的呢喃,“我刚才几乎想吃了你。”
笑了笑,又自嘲地补充:“不是食物的那种吃。”
“……”
廖芙一时无言,心中天人交战。
她轻轻抚0他的脖颈、脸颊,手心凉玉一般,叫徵鸣感到很舒服,于是下意识往她手心里蹭,像一只撒娇的猫儿。
世上那么多条鲛人,唯独这一条,有千百种法子叫人心软。
海面无垠,景se一成不变。如果不是船边泛起的涟漪和拂面的风,几乎不能感到自己在移动。
她极疲倦,天快亮时又昏睡过一回,再次睁开眼,终于看见不远处一座小岛在日光朦暧中显形。心情难掩激荡,转头要去寻徵鸣,他却不见了踪迹。
小船还在水面漾着,波纹微起,四下平阔,一gu不安却袭上心头。
没有犹豫,她脱了鞋袜和累赘的外裳,穿一袭单薄白裙,从船上跃入水面。
好在游了不深,便在海水下看见了那抹不断下坠的银se身影,廖芙心头一紧,赶紧将他抱住往海边游去。怀中的鲛人分量沉甸甸的,叫她拖得十分辛苦,不时就要浮上水面缓一口气。
幸而岸边已经不远,到终于踩上柔软的沙滩时,她已经力竭倒地。坐在原地缓了许久,cha0汐海浪阵阵扑涌,有螃蟹横着从她的裙角碾过。歇息了片刻,正待一鼓作气把鲛拖上去,却被一gu力道压在地上。
原本以为已经失去意识的鲛人,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廖芙落进那双眼中,看见自己被ye染得极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