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不大,约瑟夫顺着路口一直往里跑。他原以为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迪恩,幸运的是他很快在一个大型的集装箱吊机下方看到被用手铐铐在机架上,精神状态极差的黑发男人。
男人刚恢复意识,晃动脑袋的动作虚弱又无力。他努力地撑开眼睛,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在来的路上被下了一剂猛药,若不是他变种人的体质,这会他应该还不省人事地瘫倒在地上。
“妈的。”约瑟夫从齿缝里挤出一连串低声咒骂。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套开锁工具,当然不是那种正经的开锁工具,是各种长短大小不一,外观形似细针的推杆。这套齐全的工具是迪恩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他在出发前,在迪恩的指导下练习了好多次。说他聪明也好,天赋异禀也好,总而言之,他在练习中漂亮地解开了一个又一个锁眼。
他从中抽出一根推动杆,插入手铐的锁眼中。一股轻微的酥麻感沿着他的指尖流向四肢百骸,与此同时,迪恩像触电般全身痉挛,溢出口的呻吟被他硬生生地咽回肚里。约瑟夫立马拔出细针,转而扶住迪恩颤抖的双肩。“你没事吧。这手铐,该死。”
他听说过这种手铐,但没真正见过,一般用在押解重要或者危险的囚犯。狱警可以通过遥控使手铐放出千万伏的高压,把不老实的囚犯瞬间电晕,与电击棒差不多。还有一种高压激活方式就是强行打开手铐。
“我没事。”迪恩靠到吊机的机架上,支承住瘫软的身体,“快点。”
“你坚持得住吗?”约瑟夫担忧地问。
脸色苍白的男人点点头,闭上了眼。
约瑟夫咬住下唇,再次将推动杆插进手铐的锁眼缓缓转动,接着插入撬拨杆。他能感到绵延不断地酥麻感和刺痛感沿着脊柱直窜而下,谈不上美好,更别提迪恩所承受的千万伏高压了。约瑟夫从他们碰在一起的肢体上能明显感到他的阵阵抽搐。令人更加沮丧地是他打不开锁——迪恩的痉挛带动手铐颤动,同时他自己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又一次拔出细针,抬头看到迪恩额前的黑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他布满汗珠的脸庞惨白如纸,双眼略微浮肿,发白的嘴唇渗出丝丝鲜红。他的牙齿颤抖着离开下唇,气若游丝。“我没事,我没事。”
约瑟夫点点头,又试了一次。迪恩抽搐地更厉害了,但他依旧打不开。“妈的,我做不到!”他眼角发红,声音中带上了轻微的哽咽。
手铐并不是不能强行打开,有了高压电击的作用后,设计者没有对锁眼进行一个技术上的提高。
“我没事。”迪恩给约瑟夫一个虚弱地微笑,带动面部肌肉的那种,“你能做到,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说完,他又咬住嘴唇,咽下痛苦的呻吟。
约瑟夫没想到迪恩对他的般美妙。
这样已经足够。他想着,心满意足地睡去。
******
“先生,我们没有找到他。”
“什么意思?”
“他不在那里,地上有副手铐。他……他逃走了。”
“他自己解开手铐,不可能。”
“那他被救走了?……我们在去的路上没有见到其他车,也找遍了整个码头。”
“是吗?”
“……是的,当然。”
“你让我失望了,杰克。”
“我很抱歉,叔叔。如果弗兰克再开快一点……”
“没有理由。杰克,下不为例。”
“当然,先生。”
中年男人挂断电话,视线穿过狭小的玻璃窗聚焦在远处一点。几分钟后,他缓缓转过真皮座椅,拨通了一个内部号码。片刻,一名高大健壮的男子走进屋内。
“先生,您找我。”男子恭敬地站在适当的位置。
“我记得你能读唇语,是吗?”
“是的,先生。”
“很好。”中年男子点头示意他的下属到电脑前来。他点开一个视频,直接将进度条拖到某个点。“他说了什么?”
男子聚精会神地凝视视频中,正对摄像头的金发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唇。
“抱歉?”
“我认识你吗?”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床边宽敞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里有过一张椅子。约瑟夫伸个懒腰,拉开窗帘让更多的阳光洒进屋里。对面的女主人在给前院凋谢的绣球花剪枝,他还记得不久前一簇簇浅白粉嫩的绣球花在金色的阳光下摇曳生姿,如云似霞。
除了宿醉导致的头痛,约瑟夫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谢上帝,他终于摆脱梦魇,能够睡上好觉了。他轻哼不成曲调的歌曲下楼,在看到迪恩的同时还看到了他的好友。
“嗨,哥们,给我们带来好消息吗?”
埃德蒙撇了撇嘴。“我就不能只是来看看你吗,坏小子。”
“随时欢迎,甜心。如你所见,我好极了。”约瑟夫轻快地在埃德蒙身边坐下,看了看他带来的电脑问,“说真的,有好消息吗?”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约瑟夫抿了抿嘴。“好消息。”
“我黑进监控系统,利用循环录像,替换了我们在17号公路上的所作所为。”埃德蒙脸上写满得意,一副“快来夸奖我”的样子。
“我忘了还有监控这玩意,太大意了。你能确保没人看过那段录像吗?”他不该忘记这个至关重要的环节。虽然在那样紧迫的态势下,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如何避开监控,这是无可厚非的。但实际上他当时想都没想要去避开监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下迪恩,救下他,否则,否则……,否则什么?
“我确定,它没有被播放过。”埃德蒙及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好的。”约瑟夫笑起来,赞赏地在埃德蒙肩上捶了一拳,“干得漂亮。”然后他收起笑意,严肃地问道,“那么坏消息呢?”
埃德蒙收敛起他得意过头的笑容。“我正和门罗说起这个。我查了那几个人的资料和车牌。你猜怎么的,他们的资料完美得毫无破绽。”
约瑟夫皱起眉。“什么意思?”
“三个男人来自不同的国家,并且他们在联邦有各自的生活和工作。”埃德蒙用食指点击电脑屏幕,打开一张图片,将它划到左上角,接着又打开一张划到右上角,第三张被置于中下方。“苏尔亚·兰吉坎塔尔。”他指着左上角的图片——正上方是一张照片,下方是条条框框和密密麻麻的几十行字,“一名进出口公司的外贸业务员。”根据图片上的记录介绍完黑发黑眼的男人,他依次介绍另外两个发现。“布莱恩·朗曼,他在一家安保公司上班,任职安全系统研发师。大卫·马库斯,《地球365天》的记者。”
“三个不同身份的人为同一个人办事。”约瑟夫说,“这三所公司没什么问题吗?”
“我查过了,没有。显而易见的,这是他们的掩护身份。我查了他们的社保号,在院校期间参加的活动和获得的荣誉,发布在社交网络上的照片和言论以及求职经历等等,与他们展现出来的完全相符。这儿。”埃德蒙又点开几张图片,“一些不良记录,违规停车和超速罚单,酗酒斗殴被拘留,还有医疗记录。这些,都让他们的人生经历更加完整和真实。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三个在生活上毫无交集的男人一起共事,我就相信这是他们真实的生活了。”
约瑟夫怀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出“但是”。而埃德蒙只是耸耸肩。“他们在数据库里的信息被销毁和替代了。不管是谁干的,这个人都拥有高级权限。而这个高级权限就比较棘手了,我目前无法绕过它,所以我们只能看到他们想给我们看到的。”他顿了顿,克制的语调中泄出一丝激动,“在我看来,这些数据编造得堪称完美,要不是他是敌大过友,和他结识是个不错的选择。”埃德蒙眼中是两个绝顶聪明的黑客相遇时碰撞出的惺惺相惜的火花。
“你怎么知道是他,而不是她呢。”约瑟夫狡黠地笑道。
埃德蒙眼中的火花一下子熄灭了。“乔……”他挫败地低吟。
约瑟夫收起他的嬉皮笑脸,回想起照片中还有一个没有拍到正脸的男人。“我记得还有一个人。”
埃德蒙点点头。“是的,但我没来得及拍到他的正脸。不过以这三人的完美资料来看,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
“所以我们的线索是断了吗?”约瑟夫满怀歉意地看向一言不发的男人。
后者看了他一眼,在电脑屏幕上停住视线,缓缓开口。“只要不是真的,编造得再缜密也会有漏洞。”迪恩听到埃德蒙发出一声嗤笑,那本是轻不可闻的,得益于他异常敏锐的五感,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因此停下他的发言而去与埃德蒙就那声嗤笑代表的含义做无意义的争论,“我会去调查他们,深入地。”
“等等。”约瑟夫不满男人一如既往地自作主张,“上一次我听你的,这一次你得听我的。我们一起去调查,可以吗?”请求是留给埃德蒙的,他没有给迪恩拒绝的权利。
“这还用说吗。你们可别想抛下我,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了。”埃德蒙揽过约瑟夫的肩膀,揉乱他漂亮的金色头发,“而且你容易感情用事,我得看着你。”
“没错,谢谢你,妈咪。”约瑟夫吐出调侃的话语,脸上却是真挚和感激的笑容。
他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调查来自天南地北的三个人,所以他们只选择了一个调查对象——苏尔亚·兰吉坎塔尔。碰巧的是兰吉坎塔尔任职的进出口贸易公司正在招聘运营总监,埃德蒙给约瑟夫建立了一份优秀的应聘简历投到招聘邮箱。下午,他们便收到了面试邀请函,邀请约瑟夫于第二天上午九点参加面试。
埃德蒙建议约瑟夫储备一些贸易相关知识,后者自信地挑起嘴角,手指点在嘴唇上,暧昧地说:“我有一张灵活的嘴。”
埃德蒙扔给他一个卫生球。但不得不承认,是的,他有。各种意义上的,倒不是说埃德蒙见识过,毕竟约瑟夫的性生活一直如鱼得水。
约瑟夫打开壁灯,胡乱抹去脸上细密的汗珠。他撩起额前碎发坐到床边,空洞地盯着地板上某处。他高兴得太早了,噩梦犹如阴冷的毒蛇,紧紧地缠绕他,尖利的毒牙咬破皮肤刺入血管,让他的殊死挣扎在逐渐麻木的四肢下变得虚弱无力。该死的,也许他该去看心理医生了。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约瑟夫将视线从地板移到门上,好像那里什么遮挡也没有,他可以直接看进对面那个房间。他猜,这也许可行,鉴于昨晚他睡了一个好觉。虽然这会令双方都非常尴尬,是的,他当然会感到尴尬,毕竟他要向另一个男人主动提出睡一间屋子的请求,这简直能在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事情”中记上一笔。他还需要考虑到冷漠的男人会拒绝他,但无论怎样,这值得一试。他还记得米勒和他说过的话,他必须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状态。
当约瑟夫抱着被褥、毯子和枕头敲响对面的房门时,开门的迪恩是一脸疑惑的。
“是这样的,我能在你的房里睡觉吗?”约瑟夫用他的婴儿蓝眼睛期待地注视迪恩。
“请便。”在迪恩点头同意前,没有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约瑟夫轻呼一口气,跟着迪恩走到床边。
“你总是睡得很迟?”他一边在地板上铺开被褥,一边用说话来掩盖他的不自在。
“不经常。”迪恩重新躺进他柔软的床里。
“我以为你总是晚睡或者不需要睡足人类的睡眠时间,比如上周凌晨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现在,还有昨天晚上,说起这个,谢谢你把我弄到床上。”约瑟夫将毯子盖到腰上,面朝床的方向支起脑袋。其实他更感谢迪恩彻夜的陪伴。
“不客气。”迪恩关上壁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厚重的窗帘把月光阻挡在另一面。
约瑟夫双手交叉叠在脑后,闭上眼感受万籁俱寂的静谧。果然,这是可行的,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宁静祥和,他爱死这个感觉了。
睡意渐渐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喃喃地道了声晚安,然后在另一声晚安中沉沉睡去。
约瑟夫比约定时间早到半小时,在轮到他面试前,他可以去办公区找到兰吉坎塔尔——如果他在的话——或者他的同事,对他们做一个旁敲侧击地询问。
公司的规模较小,他很快找到了出口部,就十几个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各自眼前的电脑,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或者在虚拟键盘上敲来敲去,还有不停的电话。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扫视过不大的办公室,并未看到目标人物。
约瑟夫走到一位黑发女性的办公桌前,倚靠到屏风上,笑眼盈盈地说:“嗨,你好吗?”
“我很好。”女人仅仅是抬头撇了他一眼,又投入到工作中去,对他突如其来的问候漠不关心。
“你们可真忙啊。”约瑟夫感叹道。
“我很高兴你看出来了。”女人头也没抬地说。
金发男人的完美笑容定格在脸上,他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继续问。“你知道兰吉坎塔尔先生的座位在哪里吗?”
“兰吉坎塔尔?”
“是的,苏尔亚·兰吉坎塔尔。”
女人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停住,像是被困扰了。一会后,她才茅塞顿开。“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苏尔亚·兰吉坎塔尔。”她伸出食指指向她身后的某个方向,“他的座位在那里。”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是两张陌生的脸孔和一张挨着角落的空桌,想必那就是兰吉坎塔尔的座位了。约瑟夫道了声谢,走到任务目标的办公桌前,打量起他桌上的摆设。
桌上整齐地码着一排贸易类和小语种的书籍,以及一排文件档案。杯子,抽纸,常用药之类的日常用品也被整齐地摆在一边。除此之外,还有贴满半面屏风的纸条。约瑟夫随便看了两张,一张写了周六是珍妮的生日,烛光和玫瑰;另一张则写了明天2400前上交一份产品展示。他拂过桌面,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虽然座位是空着的,但却极富生活气息,就好像每天都有人坐在椅子里忙碌地工作。
约瑟夫迈开一步,在另一张办公桌旁站定,面带笑容,礼貌地打断对这姑娘而言,不,对整个办公室而言都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工作。“打扰一下,请问兰吉坎塔尔先生去哪里了?”
感谢上帝,沉浸在工作中的姑娘抬起头看向他,而不是仅仅撇他一眼。如果她也这么做了,约瑟夫就要开始怀疑人生了——他竟然在魅力上败给了一份工作。
“兰吉坎塔尔?”她的反应与门口的黑发女人如出一辙。
“是的,苏尔亚·兰吉坎塔尔,坐在你后面这个男人。”约瑟夫指了指她身后的办公桌。
姑娘一点头,灿烂地笑道:“哦,是的,是他。”
“他去哪了?”
“洗手间?”她不确定地说。
约瑟夫看了眼他整洁的桌面。“看起来不像。”
姑娘站起来也看了看他的桌面,然后越过屏风拍了拍她的前桌。“兰吉坎塔尔去哪了?”
“他去境外考察市场了。”
“什么时候去的?”她惊讶地说,“我怎么感觉昨天他还在这呢?”
“周一?好像是上周,具体我也记不得了。”被问的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回到工作上。
“看来是我弄错了。你是他朋友?”
“是的,我是他朋友,他说过我可以在这找到他。”
又一抹讶异爬上她的脸庞。“我没想到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哦,我的意思是你们完全相反。你阳光帅气,而他,你知道的,非常内向木讷。我敢打赌他和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讲过的话都没有超过三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行混下来的。”
“他是有点自闭,但我们也需要一个安静的朋友,不是吗?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约瑟夫表现出对兰吉坎塔尔的肯定,就好像他们真的是朋友一样。
“是的,有时候,但是。”她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肩,“他的存在感太低了,没人在意他。你看,我还以为他一直在这。哦,对了,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本来是有的,但我在来的路上弄丢了手机,所以只能直接来这找他了。”约瑟夫将重心落到一只脚上,“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他的生活缺少惊喜而他需要这个,所以你能不告诉他我来找过他吗?”
“当然可以。”
“非常感谢,顺便说一句,你很可爱。”约瑟夫从不吝啬赞美,他在女孩的脸红和愉悦中离开出口部,回到会议室外的等候区时,刚好轮到他的面试。
约瑟夫将今天的所见所闻讲给另外两个男人,并让埃德蒙查了兰吉坎塔尔的账户,确实从上周五开始陆续有几笔境外消费。不管是创造出一个在进出口贸易公司上班的小职员形象,还是兰吉坎塔尔故意降低存在感使他的同事对他的熟识度仅仅停留在知道他的名字和他伪装的自闭上,都可以看出他们寻找的组织在行事上深谋远虑,滴水不漏。
毫无疑问,兰吉坎塔尔此时身处地球上某个秘密试验机构里而不是在境外考察什么市场。他们不能坐以待毙等他不知何时回到公司里再进行跟踪。他们针对现状讨论了很多,也提出了一些对策,但大多数是迪恩的质疑和埃德蒙的牢骚,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去兰吉坎塔尔记录在档案中的出生地一探究竟,希望能找出破绽和线索。
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并且容易得多。当约瑟夫又一次抱着全套装备出现在迪恩的卧室门口时,后者了然地后退一步,方便他进入。只是这次他不是被噩梦惊醒后再来的,既然迪恩被证实是一剂助眠药,他为何不在睡前吃下它呢。
金发男人像个得到奖励的孩子般屁颠屁颠地在他昨天睡过的位置铺上被褥。同时,他又蛮忐忑的,如果迪恩问他为什么放着自己的房间不睡,跑来他房间睡觉,他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一个人睡会做真实到恶心的噩梦,但你在旁边就没事,我能睡得超级好。”得了吧,这听起来可诡异了。
所幸自始至终这个房间现有的主人都没有开口问他,要么迪恩在等他主动阐明原因,要么他对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没有兴趣。他猜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能让迪恩感兴趣的事肯定不是另一个男人的生活问题。
约瑟夫先看了会书,又玩了会游戏,而迪恩一直捧着一本书研读。他们就像处在两个独立的空间,除了呼吸同一片空气外,没有任何交流。直到化不开的浓重夜色降临,约瑟夫将书和平板电脑推到一边,迪恩关掉壁灯,两人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各自思绪万千。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找不到让你回去的方式,你要怎么办?”约瑟夫在道晚安前,先挑起了话题。
“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你一定要回去是吗?”约瑟夫干巴巴地问。他的胃因为迪恩的回答而紧缩,“是的,我必须回去。”
“即使你的亲朋好友都已经……逝去。”他仍记得迪恩说他失去了一切时话语中浅浅的悲伤。
“我仍然有自己的人生,有必须由我去做的事情。”迪恩说,带着几不可闻的厌恶。
约瑟夫翻过身,面朝床的方向,虽然他并不能在一片漆黑中看到迪恩。“你知道的,在这个宇宙里,你的父母和挚友都还健康地活着。”
在迪恩说话前他听到一阵织物摩擦的声音。他忍不住猜想床上的男人此时是背对着他还是正对着他。“他们不属于另一个宇宙的我。”
约瑟夫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迪恩·门罗和迪恩·马克唐纳现在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万分抱歉。我是说,这儿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呃,或者东西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久到他认为迪恩其实已经睡着了。“有,某个人。”迪恩的声音低沉,几近耳语。
约瑟夫的呼吸一滞,他小心地吐出一口气。“这个幸运的家伙是谁?”
“幸运的家伙?”迪恩巧妙地避开回答,并把话题扔回给他。约瑟夫郁闷地闭上眼,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庞大丰富的词库中选用幸运这个词,导致他还要花一番心思对此做出解释。“你来自另一个宇宙,还是个变种人,这多神奇啊。不管你看上的是谁,她一定是特别的。”
“嗯。”迪恩应声,而约瑟夫却因此瑟缩了一下。他的嘴巴张开又合上,然后又不甘心的张开,最后他只是挫败地叹了口气。他无法再问一次,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绯闻女孩。
“晚安,约瑟夫。”
“晚安。”约瑟夫翻过身,闭上眼决心要睡个好觉,他们明天还要穿越一个太平洋呢。半响,他不知道迪恩睡着没有,他可能因为明天的任务有些兴奋,又可能因为刚才的一番谈话有些抑郁。挺矛盾的,昂。“你真的一定要回去吗?”他小声地询问,他觉得迪恩没有睡着。如果睡着了,哦,老天,他此刻希望迪恩睡着了。他刚才的语气中是不是带了一点点不舍?毕竟他们相处了一个多月,是条狗都有感情了,何况是迪恩呢,另一个宇宙的他的挚友。
“我很抱歉,答案是肯定的。”托寂静深夜的福,他听到了迪恩一声微弱的叹息,无奈又无能为力,还夹杂了点悲伤?
约瑟夫吞下喉咙里的肿块。“好吧,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回去的方式。”
“谢谢。”
“好梦,迪恩。”
“你也是,晚安。”
好了,约瑟夫。好好睡上一觉,然后不遗余力地帮迪恩找到回去的方式。
兰吉坎塔尔出生在南亚一个科技水平相对当前整体发展较为落后的小国家。他们本来想乘坐真空管道磁悬浮列车穿越横跨太平洋的海底隧道,考虑到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未建立站点——实际上,目前只有十几个科技与经济实力雄厚,综合素质高的国家建立了站点,并且还处于起步和不断发展的阶段——他们只能花上大半天时间乘坐飞机前往目的地。约瑟夫在飞机上用虚拟现实假想自己在海底隧道里飞速前进,然而现实是当他脚踏实地时,已经过去了15个小时。即使他在飞行途中断断续续睡了好几个小时,但大部分时间他是醒着而且是精神的,所以此刻生物钟提醒他该睡觉了。
他看了看埃德蒙和迪恩。前者与他一样昏昏欲睡,相比之下他还要好一点,毕竟他接受过各种各样的适应性训练。至于后者,当然不用说了,再去环绕地球三圈都没有问题。他之前问过迪恩有关他们变种人的睡眠问题,与人类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如果情势需要,他们也可以长时间不睡觉。
眼下如果他们还想快速有效地完成此行的任务,就必须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至少熬到2200,否则光是倒时差就要耽误他们不少时间。兰吉坎塔尔的家在比较偏僻的小镇上,等他们租了一辆车开过人烟稀少的公路,住进小镇外的酒店时,夕阳的霞光染红天际。他们分开住在三个并排的单人套房,迪恩在中间,左边是埃德蒙,右边是约瑟夫。饱受一天的舟车劳顿,约瑟夫只想先泡个热水浴。
当他把半个身子浸入温热的水里时,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他发誓哪怕是能吞噬光线的黑洞,此刻也不能把他从浴缸里吸出去,尤其当这浴缸还是按摩浴缸的时候,他简直想与喷出的水与气融为一体。
缸壁和缸底的喷头像猫咪柔软的肉垫,踩过他全身疲乏的肌肉。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还在伍德家的时候,那时候的夏天没有这么炎热,午后躺在金黄的麦田里,淡淡的麦香掺杂着自然的土香,诱惑他不停地呼吸。睁开眼就能看到广阔无垠的蓝天。一阵风刮过,麦穗沙沙作响,白云徐徐飘动。
热气和水汽像个巨大的气泡将他包裹在其中,使他飘飘然。意识逐渐剥离,金色睫毛无助地颤动,下方的蓝色眼睛渐渐失去焦距。突然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可是显然,睡意又占据了上风,颤抖的眼皮终于挣扎着阖上。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约瑟夫没有在浴缸中醒来,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躺在单人套房标配的床上,他确定他没有梦游的习惯。后知后觉的金发男人立刻警觉起来,背脊绷紧——他的房间被闯入了,他被人从浴室弄到了床上。下一秒,他安心地吁出一口气,不管是谁闯入了他的房间,这个人没有恶意,因为他被擦干身体,穿上内裤,被子一丝不苟地盖到脖子。但是,这个人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闯进他的房间,这对于他来说太不安全了。而且这个人非常奇怪,闯进来什么都没做,好吧,也许外面已经被翻的一塌糊涂了。不管怎样,他得出去看看,如果男人——他当然得是男人,否则抱不起他——还在,他得弄明白。
正当他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搜寻着能够当做武器的物件,卧室门被打开了,迪恩和埃德蒙双双出现在门口。因受惊而拱起背脊的约瑟夫惊讶地瞪着他们,然后他重重地吐气,一屁股坐到床上。“你们把我弄到床上的?”
“是门罗……”
“我好好地在享受人生极乐,你干嘛把我弄出来?”他语气不善地朝迪恩说完,看了看窗外,夜幕才刚降临,说明他泡了没多久。他因为莫名地被人从浴缸里拎出来而不悦。
“乔!”埃德蒙厉声喝道,“你差点把自己溺死了!”
约瑟夫畏缩了一下。“啥?”
“你睡过去了,我们进来的时候你整个头都在水里。”埃德蒙激动地就要跳起来,“你的大脑没有让你自救吗,你个白痴!”
约瑟夫又瑟缩了一下,埃德蒙很少这样和他说话,看来他真的让他的好友生气和担心了。“对不起,埃德蒙,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也没听到警报声。”
泡澡时他在手指上夹了一个传感器,用来检测血液渗透压,电解质等指标,若是他意外滑进浴缸溺水了,会有警报声响起并伴随着水位下降。他当时没听到任何声响,估计是他睡得太沉了。至于呛水引起的窒息感,他不是第一次体验了。好几个夜晚,在醒来的前一秒,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溺死在海里、河里任何水里。
“你真是鸿运当头啊。那个检测装置坏了。”埃德蒙看着约瑟夫,朝迪恩歪了下头,“这次你得好好感谢门罗,再晚几秒你就能见到我祖母了。”
约瑟夫抱歉又感激地朝迪恩点头,虽然他不清楚后者做了什么争分夺秒的事。“对不起,我不明是非地责怪你。谢谢你救了我。”
迪恩平静地摇了摇头。“救人是应该的。”
身旁的埃德蒙翻了个约瑟夫迄今为止见过的他最夸张的白眼。“好了,既然你醒了,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我们去吃饭吧。上帝啊,我快饿死了。”
待约瑟夫走出卧室,埃德蒙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房间换到我隔壁了,行李已经搬过去了。”
“为什么要换?”
当他们走到玄关,埃德蒙把手放到门锁上,他便明白了。他朝迪恩挑起一根眉毛。“你做的?”
“当时情况紧急,我别无选择。”迪恩并未对他粗暴的踹门行动表示歉意,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而不是等酒店走完一系列流程之后再来开门。
“不愧是变种人啊。”约瑟夫下意识地感叹,随即他看到变种人的嘴巴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蓝色的眼里覆上一层阴霾。“抱歉。”
埃德蒙连忙出来打圆场。“因为检测装置没有得到定期的检查和维护导致你受到伤害。我和酒店交涉后,他们愿意不计门的损坏赔偿和今天的房费,还赠送了三张门票,我查了一下那个景点,看起来不错。等调查结束,我们可以去赏心悦目一番。”
约瑟夫吐了下舌。“这么说来我没有白溺水。”
埃德蒙立即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不会每次你出事都恰好有人在你身边,你给我记住了,不能再有下一次。”
男人像个被训的小孩,揉了揉金发,喃喃道。“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在泡澡的时候睡着了。”
埃德蒙恨铁不成钢地吸气。“我指的不仅是泡澡,你个白痴!你总是让自己陷入麻烦中。”
约瑟夫收起调皮的脸色,按上埃德蒙的胳膊,轻柔地开口道。“我开玩笑的,艾迪。我向你保证。”
棕发男人无奈地叹气。“你保证过上百次了。”
约瑟夫只是笑笑,率先拉开门,站到走廊中央。“先生们,让我们去吃饭吧。”
埃德蒙起来后敲响约瑟夫的房门,他们约好一起吃早餐。几分钟过去了,房门没有被打开,他又敲了一次,依旧没有人给他开门,仿佛昨天傍晚的场景重现。他的心宛如乘坐云霄飞车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慌忙跑过一个房间,敲响迪恩的房门。他简直不敢置信约瑟夫能在12个小时内让他们踹坏两个房门。
没过一会,门就开了,埃德蒙惊慌失措的样子令站在门侧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乔可能又出事了!我去他房间……”他张皇的声音在他越过迪恩的右肩看到一个乱糟糟的金发男人从卧室里走出来时陡然变得尖锐。“你们什么时候搞上了!”
埃德蒙震惊地吼叫令睡眼朦胧的金发男人脚底一滑,差点摔倒。他风风火火地冲到门口,在看到好友时又尴尬地抚上后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迪恩也点点头。“我们没有搞上。”
“那为什么你们睡在一起,一间房里,我可不知道你把房退了。”埃德蒙笔直锐利地望进约瑟夫闪躲的眼里。
“事情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约瑟夫说。埃德蒙哼哼两声,表示洗耳恭听。前者看向迪恩,对方静静地看着他,也在等他的解释。“两位,我饿了。”
埃德蒙翻了个“拜托,得了吧”的白眼,但他放弃了继续追问,戏谑地扫视房内肩并肩的两个男人。“我能进去吗?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吗?”
“请进。”迪恩表现地既绅士又平静。而另一位当事人则十分后悔没有早十分钟回他的房间。
埃德蒙对他的私生活不置可否,只要不越界坚守底线就行,不知为何这次表现地异常激动。而他也一反常态,要知道,他在埃德蒙面前与别人亲热是常有的事,更不会为此做出解释。
迪恩是特殊的,他知道这个。另一个宇宙里,他们曾经是同事也是挚友。他们会一起在食堂吃早饭,迪恩会听他抱怨米勒是个老妈子,桌子另一边的男人不会对此做出评价,只是安静地听着,可能还会给他一个淡淡的笑容,他猜。他们会每周对练两次拳击,迪恩隆起的上臂线条性感而蕴满力量,像一只势在必得的猎豹。他们也许还有电影之夜,在他或者迪恩的寝室。他们会去天文台看恒星,然后被科学家不悦地轰出来。周末,他们会在他家的院子里开烧烤派对,埃德蒙和艾比盖尔亲密地贴近彼此,还有他父母,加西亚烘焙了曲奇,内森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红酒……
“我们到了。”埃德蒙缓下车速,新奇地环视四周。副驾里的男人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透过窗户看到三两个村民们正好奇地注视他们。
村庄依山傍水,虽偏僻但不小。房子是砖石矮房,一户连着一户,间或有残垣断壁,无人居住,便无人修整。村民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松弛的眼皮下是沧桑和孤寂,青少年的眼里则透露出迷惘和纯真。
他们在兰吉坎塔尔家门前停下,不巧得是没人在家。从门面来看,也不像长期无人居住。他们面面相觑,约瑟夫用眼神示意对屋已然观察他们很久的老妇。
“您好,夫人。”约瑟夫朝老妇走去,“苏尔亚还住在这里吗?”
老妇谨慎地打量他们。“你们是谁?”
约瑟夫上前一步,摆出他闪闪发亮的招牌微笑。“我们是苏尔亚的大学同学,雷伊商学院,国际贸易学。我是吉姆·帕克曼。”他接着说,“这儿是我们东南亚之旅的第一站,苏尔亚曾提到他的家乡在这,我们就过来与他叙叙旧。可是我们好像找错门了,或者他搬家了。”
妇人虽上了年纪,眼角布上皱纹,却仍然有一双历经世事的锐利明眸。她盯住约瑟夫看,后者笑得更自然了。“他在联邦。”
“旅游?”
“工作。”老妇说,“你们从联邦来。”
“是的。我不知道他在联邦工作,他都没有和我说起。”约瑟夫表现出微微的惊讶,“我们有一年没联系了。”
老妇狐疑地瞥他一眼。“他两年前就离开了。”两年前,恰好是兰吉坎塔尔进入公司的时间。
金发男人挑起一边眉毛。“那他是有意不让我知道了。”约瑟夫不自在地摩擦后颈,“事实上,我们毕业没多久后闹了点矛盾,一直没有面对面谈谈的机会,但我以为那已经过去了,我想我欠他一个道歉。”
老妇放柔了面容。“你们能处理好这个。”
“是的,我想。”约瑟夫顿了顿,“他的父母和姐姐也搬去联邦了吗?”
老妇略显伤感地摇摇头。“他的父母三年前去世了,因为车祸。玛蒂在城区工作,她还住在这。”
“他父母,我也不知道这个。”
“他怕是不想提起。这对他来说是件很难的事情。”
约瑟夫涩涩地笑了一下。“我能够理解。”
埃德蒙在金发男人的肩膀上轻柔地捏了捏。同时,站在约瑟夫另一边,面庞淡漠的男人将微微伸出的右手与左手交叉背到身后。
约瑟夫越过肩膀对埃德蒙点头微笑,正要开口在老妇身上再获取一些信息,一道响亮的女声横插进来,是一句用本土语言说的话。约瑟夫曾在无聊的时候学过几门语言,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在他平均以三个月学会一门语言——可以进行基本的交流——前,他不知道自己还具有语言天赋。
约瑟夫顺着声源望去,一名中年女子向老妇走来,她刚刚喊她母亲吃午饭。
“我要去吃饭了。”老妇对约瑟夫用标准语说。
约瑟夫点点头。“愿您身体健康。”
“他们是谁?”中年女子在他们转身后问道,与老妇用本土语言交谈。“苏尔亚的朋友。”
“他们找苏尔亚有事吗?”
“是来叙旧的。”
“说起苏尔亚,自从他去联邦工作后再没回来了,有两年了吧。”
“是啊。玛蒂说他工作很忙,这是好事。年轻的时候就该多锻炼,多吃苦。”
“谁说不是呢。但他在我眼里还是个总把足球踢进别人家里的小捣蛋鬼。”
“每次他都会认真地来道歉,这孩子的嘴巴特别甜,让人无法责备他。”
“他总是很乐观,多亏了他,否则玛蒂在两年前就崩溃了。”
“上帝保佑,他们都撑过来了。”
中年女子接着还说了些什么,但距离过远,约瑟夫不能再听清了。他们坐进车子里,打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约瑟夫看着后视镜中掠过的景物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老妇与她女儿的对话哪里有问题。“你们猜怎么的。”约瑟夫说。埃德蒙挑起眉毛,期待他说出一个决定性的发现。“我非常想见见玛蒂。”
驾驶员抿了下嘴,外加一个白眼。“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上帝啊,我们原本就是来找她的。”
“哦,是的,你说得对。”约瑟夫望着车前方说,“我相信我们能从她身上挖出点东西来。”
下午,他们又找了两个中年女性询问有关兰吉坎塔尔的往事。令男人们惊讶和失望的是,她们说的都是有据可依的。换句话说,她们所描述的兰吉坎塔尔与资料上完全相符,约瑟夫快要相信兰吉坎塔尔真的只是一个进出口公司的外贸业务员了。
垂暮时分,晚霞染红天际。三人回到酒店吃完晚饭后,各自回房休息。卧室里的用品已被替换,并整齐地铺好叠好。约瑟夫想它们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迪恩的卧室里。然后他们明天会在约定的早餐时间前十分钟回到自己的房里。这样,埃德蒙能在他的房里找到他。
约瑟夫倚靠在窗边,看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他轻晃杯中酒红色的液体,呷了一口后放下,走出房间右转,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没过两分钟,房门向内打开。约瑟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放松的。“埃德蒙,我想和你谈谈。”
作为约瑟夫十几年的好友,金发男人任何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情绪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埃德蒙伸出手拍上他的背脊,将他带进房间,在沙发里坐下。他泡了两杯速溶咖啡放到茶几上,然后挨着约瑟夫的肩膀坐进沙发里。
“乔,你可以等到准备好了再说,我会一直在这儿。”
约瑟夫抿了抿嘴,下定决心。“就现在,我想让你知道。”
埃德蒙鼓励地点了下头。“说吧,我听着。”
“我说过我睡在迪恩的卧室里是有原因的。”约瑟夫垂下眼睑几秒后抬起,在长长的睫毛下盯着咖啡杯,“我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就算吃双倍的安眠药也不见效果,我几乎没能睡上一个好觉。”想起那些噩梦,那些令人窒息的苦痛,约瑟夫没忍住一记战栗。他轻轻地吐了口气,接着说,“直到有一晚我喝醉了,迪恩,呃,我想他应该在我的床边坐了一晚。那天晚上,我没有做梦。”他抬起落在大腿上的手摩擦后颈。“准确的说,我不仅没有做梦,还睡得超级好。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埃德蒙蠕动嘴唇,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地开口。“什么样的噩梦?”
约瑟夫吞咽一口,干巴巴地说:“起初,我感觉到无尽的绝望和恐惧,就只有感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自己在哪,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如果说噩梦是这样的,那我后来梦见的就称得上是噩梦中的炼狱。在一切不仅仅只是感受后,我梦到它死了,带着我的心一起死去,那太痛了,太他妈痛了。”
“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