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祭司。”殷芜怔忪唤了一声。
百里息垂眼看她,眸子漆黑一片。
“有事?”他问,声音沉哑。
“明日要去戒塔,殷芜心中不安,害怕又有人……想害我。”她示之以弱,图谋他的心软怜惜。
百里息回身往殿内走,声音淡淡:“进来。”
殷芜扶着门站起来,在犹豫要不要假装脚疼,让他来扶自己,便见他已转过脸来。殿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多了一抹温度,与平日冷冰冰的样子不同,殷芜心漏跳了半拍,觉得他今日心情应该尚佳。
于是蹙着眉,声音小小的,透着点委屈:“脚踝有点疼。”
她手中拎着个食盒,穿了一身青色束腰长裙,裙摆上绣了小片小片的梨花,浅碧色的腰带,把细细的腰束得不盈一握。如瀑披散下来,柔软顺滑的墨发紧贴着身体的弧度,美得摄人心魄,偏她不自知。
百里息折返,居高临下看她半晌,竟嗤了一声: “伤既未好,何必过来。”
他看透殷芜的小伎俩,原本的柔色便消散无踪,眉眼带着凌厉傲气。
殷芜有些心虚,“现在好像……好像不太疼了。”
话本子里的小姐们,只要稍稍说句软话,略微撩拨,便让书生、将军们俯首帖耳,无有不应,如今看来分明是骗人的,大祭司他根本就是软硬不吃!
这些不入流手段根本没有用处。
百里息不接话,殷芜实在太心虚,便掀开了食盒盖子,献宝似的指着里面的白玉糕,道:“这是我做的,虽不太好看,但食材洗得极干净,是用新蒸锅做的,不沾一点荤腥,大祭司尝尝。”
百里息食素,从来不沾荤腥,殷芜知道的。
那玉色的糕整齐码放,可见是花了许多心思。
人虽蠢笨,法子也不高明,偏偏哄得人……很熨贴。
百里息没碰那碟糕,就这样垂眼看着殷芜,问:“又有什么事?”
殷芜白嫩的手指怯怯握住他的衣袖,见他未躲,便又得寸进尺地去缠他的手指,“蝉蝉……不想去戒塔。”
“屏兰塔被烧,若处置不当,容易生乱。”百里息想将手抽|出来,却被殷芜握得更紧,她掌心潮热,惹他心底生出几分燥意,便想快些将事情说清楚,省得殷芜再来黏缠,“我需要一年的时间处置新教和黎族的事,同时将神教内部重新整肃,此时不能生乱。”
殷芜听了这话,脸上满是落寞之色,却是松了手,乖顺点了点头,“知道了。”
手指被她握住时,百里息觉得烦躁,手指被她松开时,百里息觉得更烦躁。
“戒塔那边已经让邬池安排好,黄斌会带潜龙卫一直护卫塔外。”
这话于冷情冷性的百里息而言,已算难得的解释了,殷芜见好就收,欢欢喜喜道谢,同百里息进了殿内。
她殷勤将那碟白玉糕摆放在桌上,劝百里息尝一尝,谁知他竟说今日辟谷,然后也不管殷芜,自坐在书案后雕刻那块殷芜见过的墨玉。
他的骨节修长,以指腹捏着刻刀在墨玉上面缓缓划刻,殷芜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他雕刻的是什么。
她有些紧张,害怕是自己看错,便又盯着看。
百里息凤目微垂,人也散淡,冷白的手指从墨玉上轻轻抚过,又神色专注地用竹片打磨。
殷芜终于看清——那是一枚玉蝉。
玉蝉通体黑亮,腹面扁平,背面饱满,双翅上面有细碎的纹路,头部圆润,憨态可掬,十分灵动。半晌,百里息终于用竹片打磨完玉蝉周身,复又将玉蝉浸入水中,再捞起时,蝉身黑润,他对着光仔细端详,水滴从玉蝉翅尾滴落下来,沿着手腕隐没入衣袖之中。
玉蝉身长一寸,圆鼓鼓的,他食指的指腹极慢抚过蝉身,然后抬眼看向殷芜。
凤目里分明冷淡至极,也未发一言,殷芜心底却生出一股怪异的羞耻感。
大祭司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那样抚摸玉蝉啊!
殷芜红着脸别开眼,却不小心将手边的一册书碰落地上,立刻便俯身去捡,只是捡了书,却又羞于起身,在书案下蹲了一会儿,待脸上烧得不那般厉害才起身回座。
殷芜觉得方才应是她多想,大祭司那样高洁矜贵的人,怎么会下流?一定是她最近话本子看多了!那些误人误己的书不可再看了!
殷芜反复说服自己,才终于敢抬眼。
灯光之下,大祭司玉面俊美无俦,凤目微垂,正看着面前的文书,很正常啊!
正经极了,一、点、都、不、下、流!
可等她看向百里息的右手时,便再次“腾”地一下红了脸。
那枚墨色的玉蝉此时被他捏在指尖轻轻摩挲,即便殷芜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百里息的动作轻挑。
刚才绝不是她的错觉!
大祭司的动作分明就是很下流!
殷芜抿着唇别开脸,半晌吐出一口浊气,道:“外面太黑了,我不敢回去。”
百里息起身,从桌上取了一盏琉璃灯,率先出了门。
殷芜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玉蝉,心中因羞生恼,想将那玉蝉扔了,可迟疑片刻到底没敢动手,跺了跺脚去追百里息。
天上无星无月,只有百里息手中那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芜亦步亦趋跟着。
忽然,百里息停住,他回头垂眼看殷芜,琉璃灯的暖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过分清冷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