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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1 / 1)

三月的河朔还泛着料峭寒意,河渠两沿还凝着薄冰,江南早已是一片锦绣春光。

柳惊涛顺着运河一路南下,在扬州渡时让随来的霸刀弟子先前往蜀中打点,自己换了轻舟,随江驶入千岛湖。

他身后负一剑匣,里头是他亲自从东海取得的晶矿锻成的剑,本该在半年前在柳、杨、唐三家子弟交流的大会上便交给杨青月,可惜那时杨家两兄弟一个因刚接手长歌门内事务无暇分身,一个因痼疾发作未能与会,那剑便迟迟未送到杨青月手中。他自接手霸刀山庄以来,一改柳风骨对藏剑的绥靖态度,入蜀联合唐家堡之策,他已深思多时。

南下前一夜,柳惊涛让人从锻刀厅将那柄锻成多时的剑取来,他想,正好走一趟长歌门。

小舟行过千岛的叠翠碧波,远眺前方粉霞如灼,长歌门广植桃树,三月正是赏桃的好时节。

柳惊涛从微山书院登岸,青衫素袍的长歌弟子认得他,抱拳一拜正欲去淑心堂禀报霸刀山庄大庄主到访,又被柳惊涛叫住。

“你家大爷今日可在?”

西唐东杨,南叶北柳,江湖皆知柳杨是世交,杨青月与柳惊涛自幼交情甚笃,那弟子便也无所隐瞒,恭敬答道:“大爷在怀仁斋,只是……近来病情又重了许多,大庄主是来看大爷的么,我去叫人备车。”

“嗯。”

他的病又重了么……

柳惊涛颔首,手指抚上剑匣,眉川不觉深拢起来。

马车在怀仁斋门前停下,此地居高清静,杨青月在此养病以后,更鲜少有人出入。

柳惊涛甫一下车,便听得一道铮纵琴音自溪旁亭中传来,满布杀戾之气。柳惊涛面色一沉,循着琴声快步而去,愈近亭中之人一尺,杀气愈重一分。

“青月!”

梦里的人在阴雨宿毒里苦苦挣扎,醒不过来,指下疾奏似魔,一道道弦风凌厉如刃,不辩方位地扑扫而出。

柳惊涛数声连唤始终未能让杨青月清醒,霎时纵身跃进亭中,雷走风切打断琴音。正松下一口气,欲将杨青月膝上的琴抽走,那原该停下抚琴的手忽挣脱风雷之限,指腹按弦一抹,羽声乍起,一道弦风直劈而来,柳惊涛顾不得取琴忙侧身避开,面颊上却添了一条细长口子。柳惊涛不得已执了含在鞘中的血悲,横刀挡下继来的弦风,趁杨青月抬指拨弦之隙,一刀挑飞青玉流。

杨青月失了琴,指下拨弦的动作却未停,十指空悬,如疯近魔地弹奏。柳惊涛闭目深深一叹,收刀按住杨青月双腕。

他近了看,才见杨青月面色惨白,额上满是细汗,唤了几声亦是无果,只好在人身旁坐下。

许久,杨青月似是了脱力,终于停了手上的动作,身子一软向后栽去,幸好柳惊涛从背后及时扶住,将他抱回屋内。

柳惊涛将人放到床上解去儒冠,柔软乌发登时散下,发稍垂在他的手心,痒痒的,不由自主便捏在手中把玩。

他将床头被褥铺开盖在杨青月身上,这才注意到枕边一角,搁着一只青紫颜色的小药囊,绢缎做的面,花样上的彩线因年代颇远褪了色,却还认得出来是霸刀山庄的标志,底下用白线绣的“惊澜”二字。

那是他自己的字号,那是杨青月第一次到河朔时,柳惊涛亲手赠出的。

河朔霸刀、蜀中唐门、千岛长歌一年一度的三家弟子会武交流不知何时已成定制,今年轮上柳家做东,大人们在厅中议事,小辈都留在外头,彼时杨青月才七岁,他三岁时身中阴雨毒针,自此身体孱弱又负狂疾,性子更是生僻寡默,长歌门一道来的同龄弟子惧他犯病时癫狂之态,亦畏他是门主嫡长,不敢与他接近,杨青月便一个人抱着琴站在庭院里的老树下发愣。霸刀几个好生事的弟子见是一只落单的小鸽子,围着人欺闹。

正巧柳惊涛抓了逃学的柳浮云押人回来路过前院,瞧见几人欺负杨青月的一幕。

他不认识杨家的大公子,自己也才是个孩子,却看不得那些人恃强凌弱,立时出言喝止:“以众欺寡,算什么英雄好汉!”

“哟,这不是五爷家的两位,怎么,仗着自个儿老子是庄主,就要四处耍威风?!”

那些欺负杨青月的孩童里多是柳鸾旗的子弟,对柳风骨一脉一向颇有微词,这回被他俩碍了事,自然借题发挥,几人不再围着长歌门那个不知反抗的痴愣孩子,气势汹汹涌向柳惊涛和柳浮云,转眼几人就扭打在一起。

外院一番打闹动静惊动了里头议事的大人,柳风骨一出正厅就见大儿子一手扭着一只胳膊,一手去接另一个攻过来的拳,二儿子脸上挂彩脚底却还踩了一个,幸在无人动刀,却也还是黑了一张脸:“柳惊涛、柳浮云,两个小兔崽子还不住手!”

柳惊涛急道:“爹!是他们先动的手!”

柳浮云虽不服气,却也只得放人:“他们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怎么我和大哥还成兔崽子了,儿子是兔崽子,爹你岂不是成了老兔子?”

“臭小子,几天不打上房揭瓦,反了你!”

柳风骨被柳浮云气得吹胡子瞪眼,挑事的几人趁机溜了出去。杨尹安不知这事与杨青月有关,看柳风骨跟自己儿子发火,上前几步安抚道:“五哥,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是常事,且不必苛责。”

“犬子无方,让贤弟见笑了。”客人出面缓和,柳风骨自是顺水推舟,只是不罚不足以服人,“给我滚回去各抄刀谱二十遍,明日辰时交过来!”

“是……”

三家弟子会武之事厅内商议多数既定,现下时候不早,杨尹安拱手告辞带杨青月回房休息,柳浮云看那个痴愣小孩从被欺负到刚才他们被责罚始终呆站在原地,扯了扯柳惊涛衣角:“大哥,我们那么帮他,那小孩却像个呆头大鹅一样,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谢就算了,也不替我们解释,不会真的有病吧?”

“少废话,逃学的事还没算,今天的晚饭你不要吃了。”

“啊?”

柳惊涛拽着柳浮云回去抄书,却也觉得那孩子颇不对劲,回过头想再看他一眼,不料跟在杨尹安身边回房的杨青月也止了步,回过头来看他。

四目相对,杨青月眼神沉静,柳惊涛却从中品出些异样感觉,不觉皱了眉。

“大哥,看在刚才我帮你打架的份上……”柳浮云正要讨价还价,忽见柳惊涛神色凝重,转头看见杨青月一瞬不瞬瞧着柳惊涛,“大哥,他是不是听到我们在说他坏话了?”

柳惊涛没忍住给他一个爆栗:“那是你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

杨尹安见长子停步不前,顺着目光看是柳五家的孩子们,杨青月自小身边无伴,也不愿同旁人一起玩耍,难得见他关注别人,杨尹安也颇为惊讶,蹲下身来摸了摸杨青月的头:“想要和他们一起玩?”

杨青月眼睛眨了眨,却是摇头,目光仍是停在柳惊涛转去的背影上。杨尹安看他还是老样子,起身长叹一口气带他回去。

长夜三更,柳惊涛搁下笔墨将桌上誊抄完毕的刀谱整理成摞。晚间抄书过了时辰,反而没了睡意,柳惊涛从案屉里取出一柄未磨成的匕首与磨石,他第一次铸造兵器,匕首虽已锻打成形,却还需磨砺出锋,索性此时睡不着,便欲去庭院外的落枫谷继续打磨,那里静谧开阔,不会打扰旁人。

月光皎洁流转洒在林间地上,柳惊涛坐在枯叶堆上端详匕首,思考从哪处角度入手。夜风吹拂送来极轻一道弦音,柳惊涛未想到这个时侯竟还有人在此,他原想寻声而去,奈何琴只一声,再无下文,当他几以为是自己错听了,才又有渺渺一音传来。这一声他再不容错过,雷影风踪跃身而起追下。

他在琴音近处停下,那人琴横膝头坐在枫树的一枝上,月华映照侧颜,无端清冷,不似白日里的痴傻模样。但他从未见谁如此奏琴,片调只音,织不成曲,似乎只是对方信手而为。

柳惊涛走到树下,抬头看着不时拨奏琴弦一音的杨青月:“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杨青月没有理会他,他也不恼,只是觉得这孩子好生古怪。柳惊涛干脆拿出匕首开始打磨,林中寂静,精铁摩擦磨石的声音格外明显,柳惊涛打磨得入神,他抬袖抹了抹脸上的汗,正要从水囊里沾些水出来擦拭匕首上的铁屑,猛一抬头发现杨青月不知何时已从树上下来,盘坐在旁边一语不发地盯着他打磨匕首,不由吓了一跳。

“哇,你怎么都不出声啊……”

杨青月还是不说话。

柳惊涛也沉默了,他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小孩是个哑巴,不然何至于数次交谈皆是无果。

他见杨青月目光仍在他手中的匕首上,便将匕首展示给他看:“我们柳家打造的兵器是整个大唐最好的,这是我自己做的,别看还是半成品,等做成了,它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神兵!”

他说得豪情万丈,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好似胸中有一团窜升不灭的火焰,在寂凉的夜中发出暖意。

杨青月颇信任地点了点头,伸手试探着想要摸摸那把还没有出世的神兵。

柳惊涛将他的举动看在眼底,自己的能力与作品被他人肯定,自是抑不住地高兴,连忙将匕首塞到他手里:“你随便摸!这是大师的杰作,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摸到碰到的!”

“对了,我叫柳惊涛,你叫什……噢,我忘了你不会说话了,”杨青月看得入迷,柳惊涛正在兴头上,一拍胸脯,“不会说话也没有关系!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这把匕首等我做成就送给你,他们看到这个,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柳惊涛过不去,看谁还敢欺负你!”

柳惊涛向新认的弟弟絮叨了许久,从晶矿宝石讲到扬刀大会,从会抓老鼠的雪貂讲到太行山的大雪,杨青月乖乖听着他讲一个又一个江南以外的新奇事物,直到天际亮起一抹晨曦微光,柳惊涛收好杨青月递回的匕首,说送他回去,杨青月却摇了头。

“那你自己找得到回去的路不?”柳惊涛放不下心,又将匕首绑在他腰间“我一会儿还要去把昨日抄完的刀谱交给我爹,你要是回去就沿着大路往西走,这个先拿着防身,反正也是要送给你的,有空我再教你怎么打磨。”

杨青月点头,目送柳惊涛离开,手指贴着腰间的匕首轻轻摩挲。

柳惊涛午间从柳风骨那儿回来,他本就一宿没睡,父亲训斥听得更加昏昏欲睡,回到房中就一头栽倒在床上。躺下没多久就被外头喧嚣吵醒,柳惊涛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吵得睡不着,起身抹了把冷水醒神,出了房门迎面遇上一匆匆而过的霸刀弟子,柳惊涛将人喊住:“出什么事了?”

“回大少爷,是长歌杨家的公子走丢了,都在找着呢。”

“走丢了?哦…没事了,你去吧。”

“是。”

“诶,等一下,杨家的公子长得什么样,我也留意着些。”庄子里四处有弟子护卫,倒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若不慎迷在矿道坑口里,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青衣乌帽,据说…小时候中毒得了疯病,有些痴傻。”

柳惊涛脑中顿时闪过昨日在落枫谷新认的弟弟,忙道:“那杨家公子是不是个哑巴?”

霸刀弟子一愣:“这倒是没听说。”

柳惊涛一声晓得了,连忙向落枫谷赶去。

他走时明明告诉过杨青月回返之路,怎么也没想到人竟真的丢了。

他往昨日那棵枫树找去,树下树上皆无人影,柳惊涛便在左右搜索,看能否找寻到蛛丝马迹。

可一番探查之后,却是毫无所获。柳惊涛皱眉靠在一块山岩上,思索杨青月若要出谷还会往哪里走。

天上风云聚散无常,云层积聚遮了半片日头,让原落在石头上一块不甚起眼的光斑随着日光偏转射在柳惊涛脸上,晃得他眼下一晕,以手背遮挡那光。

忽然,柳惊涛灵光一现,借着云层聚散下光斑偏移之机,溯源至附近一树。叶茂枝虬,冠盖如云,这样的树谷内就有好几棵,最是易于藏匿。

柳惊涛轻功落在枝头,拨开枝叶往里一窥,果不出所料见人抱琴蜷在枝丫间,看样子似是睡了过去,而那晃眼的光斑正是阳光自枝叶缝隙间照到他腰间匕首反射所致。

“杨…”柳惊涛刚欲接近,出言唤他,谁知人未醒,倏有琴音一铮,弦风蕴力而至,不柳惊涛防被狠狠击在身上,顿时扫落树下远摔出去。

好在地上积叶甚厚,未摔断骨头,但皮肉之伤不轻,尤其当胸所受那道琴音处最重,疼得柳惊涛再无力从地上坐起。

击落柳惊涛的那道琴音似是开端,接着便是阵阵碎不成调的乱声狂起,柳惊涛受伤在前,一时双眼晕眩,硬是撑着一口气不曾昏去。

霸刀山庄和长歌门的弟子已有寻到落枫谷的,远闻谷中琴音乍起,一人速去回禀杨尹安,余下之人沿着琴声赶来,见柳惊涛负伤在地,连忙上前搀扶。

“大少爷!”

“……树……上……”柳惊涛见有人来援,方松下一口气,抬手想要指向树上,只觉四肢如同灌了铅水,攒不出一分气力,终是昏迷过去。

长歌弟子来禀杨青月身在落枫谷,杨尹安闻后一刻不敢耽搁前往落枫谷,杨青月乱音未停,杨尹安取琴一奏,落下江逐月天断了杨青月弦声,这才将人从树上抱下。杨青月卧在父亲怀里仍是陷在睡梦之中,身上不停冒着冷汗,咬死了唇,发不出一点声响。

昨日一见,杨尹安对柳五家的两个孩子已有印象,只一眼,便知他身上留伤是杨青月所为:“小儿毒发,伤人酿成大祸,尹安实有其责,还望几位代为向五哥转达歉意,待我安顿好青月,再向五哥与贤侄请罪。”

抱着柳惊涛的霸刀弟子对杨青月伤人怀怨在心,何况所伤乃是庄主之子,只因杨尹安是一门之长,杨柳两家又是世代交好,不好撕破脸皮,这才吞忍下一口气,冷哼道:“不敢。”

“柳河,先带大少爷回去疗伤。”他身旁的女弟子见气氛僵滞,上前解围:“杨门主,我等先行回禀庄主,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但请告知,万勿见外。”

杨尹安顿首致意:“多谢。”

柳惊涛受伤之事传来后,最是心急地便是做母亲的独孤意,大夫诊后虽说无碍,皮肉之伤只需按时用药静养便可,独孤意放心不下,哄了柳静海和柳夕去睡后便一直守在他床前,替他擦药喂水,怕他醒来饿了,又去做了肉羹在柳惊涛床前煨着,半宿不曾阖眼,直到柳惊涛转醒,那块悬在心上的大石才总算放下。

柳惊涛醒来见是母亲在旁守着他,想活动活动身子让她宽心,结果一动就浑身都疼得要命,却仍是道:“娘…我都好了,你回去睡吧。”

“你这孩子,受了伤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独孤意见他动一下便疼得咧嘴,心疼更甚,一边帮忙将他扶坐起来,“哪里还疼得厉害,我让人去请大夫过来再看看。”

“娘,我哪有那么娇弱,再说,爹打人可比这疼多了!你去休息吧,我一早就好了,夕妹若是晚上醒来不见你,可该哭了。”

“你啊……先吃点东西,我这便回去了。”独孤意宽慰一叹,这孩子的心意她岂非不懂?从炉上端来肉羹,守着人吃完才离去。

屋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桌上灯烛毕剥的声音。

柳惊涛躺在床上,他自己疼得睡不着,呆望着床顶,无端想到那时树上蜷成一团的杨青月,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柳浮云竖日起了个大早过来看他,顺手从盘子里捞了两枚柳惊涛用来压药味的蜜饯含在嘴里:“杨家的小子疯起来真那么厉害?不过大哥,你怎么知道他在落枫谷,总不能是碰巧吧?”

“……就是碰巧。”

碰巧聊了一宿而已。

“哦,行吧,那你好好养着,爹一会儿要查我秀明尘身练得怎样,我就先过去了。”

三家会武之日近在眼前,柳惊涛如今受伤在身已不能参与,霸刀山庄原定在同一年龄阶段的人选少了一人,柳浮云没敢告诉他柳风骨昨日说让自己补了他的缺,便将话藏了一半。

柳惊涛点点头,让他好好练。

先天年间太平公主一案牵扯长歌杨氏,杨尹安当时身陷政坛囹圄,未能前往保护家眷,成了他对杨青月一生的亏欠。

杨尹安将杨青月带回客房抱到床上,杨青月身上抖得厉害,唇也咬破了,却不见转醒。他三岁时中了解秀朝的毒针,积毒经久,发病时也无定数,杨家遍请名医圣手,针药之术试尽,仍不得好转。

霸刀山庄陆续送了些丸药汤品过来,杨尹安向下人探听柳风骨与独孤意的态度,下人回复庄主与夫人说让公子好生休养,杨尹安将人送走之后去看杨青月,待人醒后问他可还记得当时发生之事,杨青月只是摇头。

等杨青月精神稍好,杨尹安领着杨青月去几处赔罪,柳风骨只是笑了笑让他莫往心里去,独孤意那边虽没说什么,杨尹安却也觉察人神情淡淡,反倒是柳惊涛这个受害者并不在意,反而关心起杨青月的病,杨青月在柳惊涛面前虽仍是不说话,但难得地显出了几分亲近之色。他不知柳惊涛与杨青月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但杨青月愿意多同父母及乳母吉氏之外的人亲近,他这做父亲的自是十分乐见。

临了告辞,柳惊涛忽喊住他们:“世伯,等我伤好,能不能多去找青月玩儿?”

杨尹安起先一愣,看了看身边的杨青月垂着眼,随即笑起来:“再好不过,以后要请贤侄多关照青月了。”

时日渐去,三家会武之事近在眼前,柳惊涛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这段时间躺在床上整个人快要闷得发霉,期间柳静海柳夕倒是常来,不过两个弟弟妹妹年岁还小,话说不到一起,常常一起玩闹的柳浮云却只来过那么一两次,柳惊涛本来不甚在意,下了地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浮云练手,好为即将到来的武事做准备。

去了柳浮云屋内无人,又寻了他常去的几处都不见人,后来问了柳浮云院里的小厮才知道被柳风骨叫去闭关加练。柳惊涛眉头一皱,隐约觉得事情不对追问下去,那小厮躲不开,只得托出柳风骨让柳浮云顶了他会武名额之事。

自从他被选为霸刀与唐、杨两门会武的人选以后,一直勤加练习,日修不辍,就是期待着夺得魁首,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实力的那一日,不料将到之时,就这样被人轻易顶去名额,那人甚至是自己最亲的兄弟,根本没有一人问过他的想法,在乎过他的感受。

柳惊涛怒气腾腾找柳风骨讨个说法,柳风骨在正厅与庄内几位管事议定会武事宜,柳浮云作为人选也站在一旁听。外头看守没拦住盛怒之下的柳惊涛往里闯,厚重木门被用力推开,柳风骨见是柳惊涛扰了正事,厉声训斥道:“放肆,来这胡闹什么!”

柳惊涛本为换人之事满腹委屈与不平,柳风骨的斥责宛如在烈火上又浇下一桶油,柳惊涛气得红着眼睛,声音比柳风骨还大:“为什么不让我参加三家会武!为什么是柳浮云!”

“大哥……”柳浮云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母同胞,他这个哥哥要强的性子他怎会不清楚,但柳风骨与众管事换人之意已定,事关霸刀山庄荣耀,他也拒绝不得。

柳惊涛没看他,只是直直盯着一庄之主的柳风骨,怒声质问:“为什么!”

柳鸾旗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抱手坐着,上回柳惊涛柳浮云打伤他门下弟子,他可还没算账呢:“大侄儿,你这是什么话,三家会武可不是你们在庄子里玩过家家,你爹也是怕你打输了丢了咱们霸刀的脸,这才让你二弟换上,他也是一派良苦用心呐,你可要体谅啊。”

“四弟!”柳秀岳见势头不对喝住柳鸾旗,替柳风骨说话,“惊涛,你有伤在身,不宜动武,先好好养伤,三家会武过几年还有机会。”

“就是,你爹也是为你好,你说是吧,五……”柳鸾旗对柳风骨成为庄主以后的诸多决策颇为不满,经年累月,连带着看柳风骨也不顺眼,加上之前又生新怨,巴不得看他柳五家的笑话,煽风点火自然越大越好,若不是柳秀岳拧眉一眼警告他,还待再多说几句。

柳风骨自知这事对不住柳惊涛,但事关会武,他身为庄主当从霸刀山庄的利益出发:“会武之事已有安排,你回去养伤。”

柳惊涛听柳风骨语气再无转圜,多说无益,愤懑摔门而去,满腹委屈跑到湖边曲廊下一个人躲着哭。

杨青月住的屋子正对着湖前,平日里在屋中除了练琴,便在窗前呆望。他把柳惊涛那句“多去找青月玩”记在心底,看见熟悉身影往这边跑来,远远望见不免心生欢喜,谁知等了半天,那人却一直坐在廊中再没动静。杨青月好奇,出了房门往柳惊涛的方向过去。

长歌门人修的琴剑之道,对声音一向敏锐,离人尚有一段距离杨青月便听见压着声的抽泣音,步子顿了顿,还是走到人跟前。

柳惊涛低头抹着眼泪,心里正酸楚,怨极了柳风骨和柳浮云,浑然不知有人接近,低垂的目光扫到一片青色衣摆,才恍然惊觉被人看到了自己软弱模样,顿时又怒又恼,猛然抬头见是杨青月,却也只顾着挽回自己的颜面,咬牙切齿用力推了人一把:“你也来看我笑话!”

他猝然举动,杨青月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也不哭也不闹,见柳惊涛伤心,面上有些不解,在地上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坐在柳惊涛旁边,抬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拉着柳惊涛的手放到自己腰间的匕首上,眨了眨眼:“这个,还给大哥,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大哥了。”

本该冰冷的匕首好似有了温度,从手上传递一股暖意涌向柳惊涛,柳惊涛再忍不住,一把抱住杨青月,将所有的委屈、不甘一股脑地随着哭声在人面前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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