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阴影中,看不到任何踪迹,这让殷无堂很是安心。
——看不到就好,看不到,那些人也就不会发现他了。
在纪云霰多年的调教下,他身段笔直,姿态如白杨般端正,系住长发的发带顺风飘扬,直到听到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走来,他也没有挪动分毫,手掌中的烈焰反倒更加明亮蓬勃了一些,火舌在他掌中一下下滚动,幻化成一只活泼的兔子模样。
薄山子等人是察觉到此处有光源、又有灵力流动的痕迹时才循迹找来的,看到又是殷无堂,不由得有点失望。弟子们收起了已经各自出鞘的宝器,薄山子也客气地再次拱手揖道:“殷公子?你不是栖居在破庙里吗?……”
殷无堂仍望着江循离去的方向,轻声一笑:“……看看雪景罢了。”
薄山子不解,顺着那光芒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也感知不到灵力的流动,只有一片平坦的雪原,在火光缭绕中发出纯净的霰光。
……
江循在清晨抵达了红枫村。
这里并不难找,向随意一个过路樵夫打探一下便是。
但不知是否是近乡情怯的缘故,江循越到村口,便越是踟躅不前。
……该如何说呢?顶着这样一张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脸,自己要如何说服祖母和阿碧,让她们相信自己就是当年的江循?
放鹤阁里的引路魂,把过去一百余世的记忆导入了他的大脑中,共享了他们的悲喜痛楚,因此,他和第一世的江循情感相同,记忆相合,这也导致,即使伴随着明确的鸡犬之声与雪霰气味浓厚的晨间空气,穿行在弯曲的小路,江循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昨夜的雪化了水,把一条条阡陌变成了泥浆地。此时已经有早起上工的农民了,他们都好奇地偷眼打量着身着漆黑玄衣的江循,与身旁的同伴议论纷纷。
绕过一座磨坊时,一个穿厚重布衣的妙龄少女抱着一卷竹蔑,站在一株枫树下,笑盈盈地跟江循打招呼:“这位先生是打哪儿来的?瞧着面生呢。”
江循低下头来,唇角勾起一缕笑意。
……阿碧。
自己当初用一碗半粟米换来的生命,现在正亭亭玉立地立在面前,巧笑嫣然地问,自己是打哪里来的。
……真好,故人还活着的感觉真好。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侧脸,笑答道:“过客而已。”
阿碧疑惑地歪歪脑袋,望向江循背影的眸光里溢满了好奇的光彩,江循把她甩在身后,渐行渐远,沿着自己记忆中的道路漫步踱去。
他扶着湿冷的墙壁,手指上顺着砖石间凝结的霜花缓缓擦过。
村内的格局一直没有变过,江循在一百多世的轮回间,兜兜转转,各有不同,但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寂然不变,等待着自己一次次的光临。
推开那扇破旧的柴扉,江循却不敢踏入门槛,只望着那三间房的小院,喉间微微发紧发涩。
屋内的人听到了门扉推开的吱呀响动,便动身准备出来,沉滞的脚步声伴随着竹杖叩地之声,清脆地撞击着石板地,连续不断的笃笃声像是在敲击木鱼的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