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这里住下也并没有那么困难,至少茄罗德毫无难色,因为离其他居室很远,不用考虑隔音,德拉蒙德独自在这里练琴也不用担心吵到谁。计划挪过一些艺术类的书架围起来格出房间的布局,改装铃绳,把床放在中间,摆进桌椅家什盥洗用物,靠窗布置暖炉,铺设床单被子,至于窗帘,虽然陈旧,但也没必要更换了。
埃尔弗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就不再细问,让他去安排人手。德拉蒙德本来在城里租了一个小居处,也安排了仆人去那里收拾东西回来。
晚饭过后,茄罗德来报告说都安排好了。两人一起去看,果然非常妥帖。各色家具虽然不多但样样俱全,不但有衣柜抽屉等,连书桌凳子小沙发小茶几餐桌餐椅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德拉蒙德在寓所里的个人物品都搬了过来,大大小小一件不落,已经依次收拾放进了柜子抽屉。考虑到藏书室里的各种储物收藏,暖炉上还接过来烟管连到烟囱,便于取暖排烟。连整个大藏书室都彻底打扫了一遍,干净整洁。
埃尔弗心中满意,说要在这里跟德拉蒙德一起过夜,茄罗德就再在周围增加烛火,准备好各种用物。
埃尔弗随意浏览近前的书架,果然都是不知哪个年代的哪些艺术教师留下的收藏,笑起来,说:“要教教我看这些书吗?”
德拉蒙德竟然很懂他讲的笑话里的笑点,也笑起来,说:“我不是个老师。”
好想听他说ianotateacher,他的声音肯定很好听ヾ▽?ノ
他温柔地抱住埃尔弗,吻他的嘴唇,一件一件地脱下他的衣服,躺到床上,轻柔地抚慰他。
埃尔弗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与他肌肤相触,心里感觉到某种幸福愉悦在慢慢上升慢慢到达顶点,就好像小时候偷偷溜进厨房,蹲在炉边看着炉上烤制的蛋糕轻柔缓慢地膨胀上升接近顶点,逐渐散发出牛奶蛋黄蜂蜜的甜美香味。过往的伤痛也许永远裸露在那里,但此刻当下的幸福愉悦就像小时候痴迷的蛋糕甜香一样轻柔包裹住了自己,使那些伤痛都暂时远离了。自己也许永远不会懂德拉蒙德脑子里的乐理和弦或者他写出的堆山塞海的手稿,但这个人是彻头彻尾属于自己的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这种感想也许极度自私但也过于美妙,使自己除了幸福愉悦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接下来的几天里,埃尔弗就像突然被迷住了,一直跟德拉蒙德黏在一起,如胶似漆,吃饭睡觉散步,都要他陪着。德拉蒙德是首席宫廷乐师,有音乐会时必然出席,也有一些常规的练习,除此之外,再不离开。就算有贵族大臣们觐见议事,他也是在邻近的房间里练琴,并不走远。大家本来就知道他是埃尔弗的固定情人,但关系一直不咸不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亲近,都很诧异。埃尔弗一副突然被迷住的样子,也无人太过着紧,德拉蒙德只是个乐师,再怎么迷人,也仍然只能是乐师。本来很多贵族因近来菲斯莱特风头太盛暗中忌惮,现在又放心不少。感觉埃尔弗颇有城府,一时似乎纵着菲斯莱特,但转过头真正宠爱的却是毫无威胁性的德拉蒙德。
埃尔弗自然知道贵族们心里的弯弯绕,顺水推舟,放任自己暂时沉溺在爱欲之中。他热切地爱着德拉蒙德,也热切地享受着德拉蒙德的爱。埃尔弗固然相当乖僻古怪,德拉蒙德的性格也不寻常,虽然内心有些木讷,但表现出来却让人觉得他宠辱不惊格调高雅。他的羞怯与痴情只有埃尔弗能切身体会。平时总是在身边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从不打扰埃尔弗办公沉思,但只要埃尔弗略回过神,他立时就能察觉,报以温柔的视线,只要埃尔弗看向他,他就会放弃克制给与体贴的拥抱亲吻。他并不爱说甜言蜜语,甚至几乎不说话,并不反复阐述自己对埃尔弗的爱,也从不问埃尔弗爱不爱自己,但埃尔弗知道他是着紧自己的,不然他就不会执拗的非要搬到自己隔壁甚至宁愿住在储藏室里。这样的相处正是埃尔弗喜爱的,淡然却又热烈。只希望这一刻能持续到永远。
相比更北面的海域,王国周边封冻的时间并不长。菲斯莱特太急切,封冻稍融就赶去葛底斯堡,正好错过,无法参加埃尔弗的生辰庆典。
这是埃尔弗的二十岁生辰,自然要大肆庆祝。本来照例会有大型舞会,还要挑选舞伴,但埃尔弗借口正要议亲,推托不参加舞会。贵族们也无法可想。
既然国王没选舞伴,庆典上能做的文章就有限,不如做成大型园游会了。埃尔弗听到来议事的贵族们一本正经地提出各种游乐方案,心里感觉有些滑稽,面上却郑重其事,感谢各位为自己的生辰出谋划策。于是推外事大臣萨克塞莱勋爵为代表,让他向管家茄罗德交代大小事项。近来城堡里庆典办过不少,茄罗德颇有心得,把庭院大厅都布置起来。
那天清早,天色暧昧不明,埃尔弗就觉得身边的德拉蒙德轻轻起床了,睁开眼睛,看到他早已穿戴整齐,正在用心整理领饰,有些奇怪地问:“怎么起来这么早?”
德拉蒙德弯下身来吻他的脸,说:“今天有些安排。”
埃尔弗有些无奈,德拉蒙德走后也只能自己早些起来。去吃过早餐,就到书房里,逐个接受贵族们的问候。大家都习惯他的一些小怪癖,留他之后在小休息室里观看庭院里的各种游园活动。往常比起自己去参加游园,埃尔弗总更乐意远远观赏,有趣又省去很多麻烦。这一天却总是觉得,不在身边的德拉蒙德有些奇怪。
下午大厅开始布置起来,管家茄罗德过来请埃尔弗。换上正式的晚装,再下楼,发现大厅,宴会厅,舞会厅,之间的帷幔屏风都撤去了。连通的大空间里安排了大型自助餐会,舞池,乐队演奏区域。餐点还没有上。茄罗德把埃尔弗带到一个独立的小休息区,安置了茶点。
这个地方很得埃尔弗的意,既可以看到所有区域,又不用被任何人打扰,既连通庭院的过道,又有充足的采光。拿出书来看,点头示意茄罗德可以离开了。
正觉得天渐渐暗了下去,就有人点上了烛火。灯火通明中,四周突然热闹起来,人群从户外涌入,是晚会要开始了。丰盛的餐食酒饮不断送上,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长桌。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立刻被美食吸引住,但还是有不少人,即使在外玩乐了一天,还是惦记着舞会什么时候开始。乐队早已就位,却只随手奏些小调。茄罗德在乐队周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忙着什么。四周一些盼着舞会快些开始的人在窃窃私语,埃尔弗也望了过去。茄罗德指挥着仆人抬过来一架键琴,细心摆放好。
埃尔弗才发现,为了摆放键琴,特地新搭起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小台,连琴凳也是新订做的。琴台周围烛火特别明亮,称得那架崭新华丽键琴闪闪发光。人群里的窃窃私语立刻围绕这架键琴展开,从材质到款式,从产地到工匠。慢慢演绎道,有人专门订制了这架键琴,赶着封冻消融第一时间远道送来。所幸这话题并没有持续太久,键琴师本人终于姗姗而来。
德拉蒙德穿过人群,姿态轻盈。身上是埃尔弗之前从没见过的银灰细呢长外套,点缀着水钻珍珠,在灯火映照中闪着点点银光,头发梳理出丝绸般的盈盈水光,在脑后束着水蓝缎带。满室珠宝华服,在埃尔弗眼里,全都比不上他身上流溢的细碎星光。论外貌,论风度,他原本就无可挑剔。
德拉蒙德是个经历丰富的演奏家,也是个天生天赋的艺术家,在人群注目中毫不怯场,翩然落座,对坐在暗处的埃尔弗微微一笑。埃尔弗才发现,他坐的方位,正好让自己可以看清他的脸,以及他的表演。埃尔弗颔首示意。于是他开始了演奏。
因为是舞会,德拉蒙德弹的都是舞曲,大概是事先反复排练过,乐队配合得很好,以德拉蒙德的弹奏为主,其他乐师都是在衬托他。第一首大概是德拉蒙德自己作的新曲,舞池边的人群明显愣了一阵,才慢慢跟上了节奏。曲调优柔温雅,结束时,满厅热烈掌声。
埃尔弗确实是不懂音乐,只觉得那些新曲子好听,至于是不是好听到需要那么多掌声,那么多关注,就说不清了。他也并不在乎,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德拉蒙德。人群里的德拉蒙德耀眼得就像照亮了夜空的星。埃尔弗想,自己人生里的太阳再也不会回来,但自己仍然需要这些美丽的星光。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晚上做了这些安排,只知道这一切让自己极度愉悦。
虽然晚会是为了庆祝埃尔弗的生辰而开,但埃尔弗其实不必一直待着。德拉蒙德反而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因为舞会不能没有音乐,不能没有乐师。当人潮渐渐散去,仆人们开始收拾残局,德拉蒙德过来抱埃尔弗上楼,埃尔弗甚至在夜空里看到了第二天的微微曙色。
被轻轻放在床上的时候,埃尔弗才发现自己在上楼的这一小段路上睡着了,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有些奇怪,近来还是跟德拉蒙德一同睡在藏书室里比较多。
埃尔弗躺在床上,心想,自己其实是理解那些通宵跳舞的人的,只不过自己不会这样做而已。德拉蒙德似乎并不疲惫,只是默默坐在床边,仔细地想取下自己领饰。埃尔弗暗暗有些好笑,说:“你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
德拉蒙德回头看埃尔弗醒了,也被逗得笑出来,说:“今天没有。”
“没有?”
“没有。”
德拉蒙德终于脱下了那套精致礼服,又为埃尔弗脱下衣服,才过来躺下,在被子里抱住了埃尔弗。
埃尔弗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时醒时睡,非常舒服,却隐约觉得德拉蒙德情绪有些低落。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
再次醒来,已经又是隔天的清早。德拉蒙德已经不在身边,卧室只有自己一人。埃尔弗不想起床,可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继续睡下去。正在纠结,就听到极轻的两声敲门。会这样敲门的,只有男仆。
埃尔弗出声令他进来,送进来的却是一封信。
埃尔弗眼光扫过托盘,只看到信封的颜色质地折起的形状,就知道这是菲斯莱特亲笔。就好像猛地受了一记重击,从美好的幻境里被打落到了残酷现实。
这一段时间,与德拉蒙德的甜蜜爱恋就好像是轻薄如金箔的一层华丽装点,在自己四周渐渐破碎四散坠落,缓缓露出了生活原本的晦暗本色。
这就是自己的生活,无数次的痛失所爱,支离破碎面目全非。这就是自己的爱人,像毒瘤一样深植在自己腑脏,时时毒害侵蚀着自己的生活,以及自己身边其他珍视的人。自己并非不想拔除菲斯莱特这个毒瘤,只是自己万万不愿这样做。因为自己初见他就深爱他,跟任何痴迷于他的痴傻女子没有任何不同。只不过自己的身份,绝不能让他察觉这一点,否则即便他是真心爱着自己,也会千方百计利用自己的爱,破坏自己的国家,自己怎么可以让他那样做?在他眼里,确然是特别的自己,与众不同的自己,可惜也只有这一点与别不同而已。
埃尔弗甚至想迁怒送信来的这个男仆,因为菲斯莱特的眼线不处不在,何以见得这个送信来的男仆就不是?德拉蒙特看似若无其事,何以见得没有在背后受到这些眼线的威胁羞辱?
然而埃尔弗不能这样做,在任何时候,他都绝不能轻易流露出自己情绪,免得给人可乘之机。
于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了信,点头示意男仆离开。
不到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这张床上这个卧室里与自己的爱人热意温存,于是现在,他甚至不能忍受这封信存在于这里。
带着信下楼去到书房旁的小休息室。管家茄罗德过来打了招呼就去准备早饭。趁着这个时候,他打开了这封信。不论里面说的是什么,总归自己不能让收到风声的其他贵族在自己面前先讲出来。
开篇第一行字,就写着,“我的爱,我就要回到你身边”。
这就是自己深爱的人,洞悉世情,聪明绝顶。不谈任何权衡,相比起他一去不回,即便自己躲在城堡里再也不见他,自己也宁愿他回到自己身边。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既非平静,亦非麻木。照常吃完早饭,接见议事的贵族。
生辰庆典已经是过去的事,眼下要安排的是结亲的大大小小的琐事。
葛底斯堡传来的消息,安恕的又一拨使臣已经出发而来。预计己方在五月节前就要前往安恕。对外当然说是游玩,实际确定是要接新娘回来了,只不过暂不订婚而已。到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人反对这桩亲事。要确定出巡的人选,安排陆防海防,还要准备公主的居处。事无巨细都务必细致妥善,更要考虑各方贵族的立场。
德拉蒙德也好,自己的爱恨情仇也好,先放在一边。
再次想起德拉蒙德,似乎又过了很久,实际又似乎只过了一天,或是两天。埃尔弗想起他,突然很想见他。拉了铃。
管家茄罗德就好像有什么心灵感应,听到拉铃亲自过来。
埃尔弗一边看着手头的文件,一边又似乎在走神,半天才突然问:“德拉蒙德在哪里?”
茄罗德抬起脸,做出一个不失礼貌但又莫名的表情,微微挑眉,说:“这个时间没有排练,那位阁下应该是在藏书室里。”
藏书室,以及里面关于德拉蒙德的记忆突然变得极其不真实,一瞬间埃尔弗觉得那里其实仍是自己幼时的那个灰败杂物间。
悄悄上楼,小心不让老旧门扇发出旋转的吱嘎声。一切都跟小时候是不同的。干净整洁,窗明几净,各种杂物都分类安置井井有条。轻轻走向德拉蒙德的隔间,静悄悄没有声音,但里面充满生活气息,有衣物毯子纸笔,甚至还有没有吃完的点心茶水,管家茄罗德把他照顾得很好。
德拉蒙德坐在琴边,手在琴键上抚过,就好像在弹奏,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时不时地停下来,用纸笔记录着什么。旁边的小几上已堆了成叠的手稿,有装订成册的,也有来不及装起,散落开的。
埃尔弗明白了德拉蒙德,以及自己对他的感情。自己并非不爱他,只是爱得不够深。他了解自己,因为他太爱自己,所以无法不了解。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也无法让自己的爱更进一步。他并不是天生木讷畏缩不懂争取,他只能战战兢兢委委屈屈,唯恐过分纠缠反而惹自己厌弃。
德拉蒙德现在只能困守在他的这个小圈子里面,而自己,需要暂时冷静。
消息灵通如菲斯莱特,远在葛底斯堡也知道自己转身一走,埃尔弗就跟德拉蒙德干柴烈火如胶似漆了。他倒是想得透,觉得埃尔弗对自己有赌气的成分。毕竟埃尔弗明摆了再不肯见自己,自己死缠烂打用尽心机非要让他再见自己不可。然而他再豁达也明白德拉蒙德的威胁性,按照埃尔弗的死心眼,恐怕能算自己此生的头号情敌。不除掉他是绝对不行的。
虽然他机智狡诈,但为了筹谋结亲的事,也是心力交瘁。这一切,都是为了图谋自己在埃尔弗身边的位置,实际上却可能令自己离埃尔弗越来越远了,怎么不让他辗转反侧片刻不得安宁。在葛底斯堡的日子并不长,但盼着来来往往的探子传递消息的时间里,他焦虑难熬。想起自己被埃尔弗关在城堡阁楼里的那几个月,浑浑噩噩,自以为可能再不能脱困,反而破罐子破摔,比现在要安宁得多了。可是,这是自己,不是别的什么人,被一世囚禁,怎么甘心。
再回去伊苏吕堡,是拿到了苏菲亚的亲笔信。带了随从手下,摆着和亲使臣的派头,穿上华丽礼服,光明正大地去城堡觐见。
埃尔弗在城堡议事厅里跟一众贵族一起郑重其事接待。毕竟是王国少有的大事,埃尔弗为了表示尊重,头戴宝石王冠,手持黄金权杖,身穿长礼服。
大概是场合不同,菲斯莱特觉得埃尔弗变了不少,严肃庄重,不是平常那副苍白冷淡心不在焉的样子。配上标致面容,雍容高贵。只是跟寻常贵族相比,身形略显娇小,穿着细呢格纹长袍,依稀仍是初见时的动人少年。菲斯莱特想,不论何时何地遇到他,自己还是会爱上他。
埃尔弗固然深知二人之间的症结,菲斯莱特更是心知肚明。地位和真心,必须先保地位,否则在埃尔弗这样的权贵身边,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命都没了,何来真心。
此次回来伊苏吕堡,菲斯莱特仍是住在城堡那间偏僻客房里。本来以为埃尔弗会对自己冷淡疏远,哪知道他态度颇温和,不但没有把自己赶去住使臣们常住的使馆,而且从此与自己同宿在这个客房里。菲斯莱特时常外出野游,埃尔弗也从不过问计较,碰到这种时候,就到二楼书房边的小休息室独寝。
菲斯莱特几乎怀疑他和德拉蒙德的亲密传闻是无中生有。因为自从他回来,甚至从不曾见到二人出现在同一场合。德拉蒙德仍是首席乐师,地位比之前更高了,凡有音乐会,他都是最出风头的头号人物。菲斯莱特既不能弹又不能唱,毫无与之争锋的可能,只能处处避让。虽然人人都说这是因为埃尔弗抬举他的缘故,但埃尔弗素来对任何音乐会都毫不感兴趣,深居简出,几乎不踏出城堡一步,更不会出席任何音乐会。而在城堡里,除了每天例行接见贵族们议事之外,不见任何外人。菲斯莱特也从来没在城堡里见过德拉蒙德。埃尔弗甚至既不散步又不骑马,闲暇时只是独自看书打发时间。这样的生活如果换了自己,菲斯莱特非闷死不可。
住了几天之后,菲斯莱特发现埃尔弗看书的时间减少了,时不时靠在床头在膝上写写画画。看了几眼,原来是改建这间客房的图纸。说:“陛下真打算让我一直住在这个小房间里?”
埃尔弗漫不经心地说:“这个房间方位倒是不错,就是窗子的视野被旁边几个大厅的前门廊挡住,所以显得逼仄。不如在窗边开个小门,连通外面的花园,再砌好出去散步的小道,就会感觉舒服不少。”
菲斯莱特才确信,他既然重新接受跟自己生活在一起,不论过程如何,当下都是想跟自己好好生活的。埃尔弗说到做到,安排了人重修了客房外围,又按照菲斯莱特的喜好,添置了不少陈设,尽力让他更加舒适。平日里虽然并不热情,但言谈极温柔,在床上更是有求必应。菲斯莱特觉得,在自己交往过的情人里面,埃尔弗可算是对自己最温柔的了。
阳春三月转暖不过几天,突然又回寒,冷风霪雪,又跟严冬一般,菲斯莱特叫苦不迭。不消埃尔弗吩咐,就有仆人安排了暖炉。菲斯莱特外出偶然发现,顶楼的一扇窗边竟然也飘出了微微炉烟。埃尔弗一直跟自己住在一楼客房,顶楼怎么会有人燃暖炉?
回忆之前与安洁丽娜同住在城堡时记下的方位,那扇窗户应该是在与埃尔弗卧室相连的储存杂物的藏书室。那种地方,如果有暖炉,应该是刚刚装上给住在里面的人取暖的。还有什么人会住在那样的储藏室里?
菲斯莱特只用了几秒钟就明白,楼上住着的那个人是德拉蒙德。怪不得人人都说埃尔弗抬举他,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住在离埃尔弗最近的地方。就因为人人都知道,所以人人都以为自己肯定也知道,反而没人专程讲给自己听。他跟埃尔弗一样深居简出,回避了众人视线,所以自己回来之后从没有在城堡里见过他。
菲斯莱特脑子里编织出无数种德拉蒙德可能有的恶毒心思,种种都在嗤笑自己。自以为风头最盛,其实埃尔弗只是在敷衍自己,真正重视的,令有其人。不由得想起,埃尔弗跟仇人公爵塞斯朝夕共处保持关系五年之久,敷衍周旋到最后,果断立落把仇人送上了断头台。他经历过旁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内心深处必然有旁人难以估量的可怕之处。那么他与自己敷衍周旋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呢?菲斯莱特遍体生寒。
他走到最偏僻的楼梯口,想悄悄上楼看看,还没走到二楼,就出现了一个不知原本守在哪里的仆人拦住了他,面无表情的告诉他,陛下现在正在二楼书房里议事,让人不要打扰。
菲斯莱特不想惊动任何人,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头脑一阵一阵地发胀,似乎要炸裂,不知自己正在何时何地在做些什么。想逃离这个荒芜高地上的小国家,但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他拼命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倒出一些平常喝不太惯的烈酒喝下,在酒精的暖意里,无谓的恐慌渐渐散去,反而清醒了许多。躺在跟埃尔弗同睡的床上,似乎闻到了埃尔弗身上的熟悉味道。
门把手转动,有人不敲门就走进来,正是埃尔弗本人。他随手盖上酒樽的盖子,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手指温柔抚过菲斯莱特的脸颊,唇边浮出极浅淡的笑意,说:“大白天的,你喝酒了?不是说这里的酒远不上你们安恕的好酒吗?还是又找不到消遣无聊了?”
菲斯莱特没有说话,握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埃尔弗微笑着伏下身,在他身边躺下来,回应他的热情拥吻。
菲斯莱特想,埃尔弗一定是爱自己的。自己对他真的,真的一往情深,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也许很喜欢德拉蒙德,但本质里,他跟自己才是同一种人,不学无术纨绔不羁,他跟自己怎么会对艺术对音乐家有什么爱好?他对德拉蒙德的喜欢,只能是浮面的,触不到灵魂的喜欢,缺少共鸣无法深入。他是真的很喜欢德拉蒙德,但也只能喜欢喜欢就算了,他不想用那个人刺激自己。
在除掉公爵塞斯之后被保王党环绕的埃尔弗,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恃功自傲的贵族们如果不小心应对,只会变成另一场祸事。与安恕的公主联姻,避免娶任何贵族的女儿,才是对贵族的制衡。自己的存在,对他本来就是一种助力。在联姻的重要关头,他想安抚自己,得到自己的助力,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而粗鄙下流的公爵塞斯,怎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而自己,必然是会除掉德拉蒙德的,但在自己找到机会之前,绝不能惊动埃尔弗。
出巡的人选花了相当时间才终于确定。随行左右的,有外事大臣萨克塞莱勋爵,国务大臣莱昂内尔,国防大臣内维尔。周边海岸线由大元帅兰德里奇总领布防。
菲斯莱特此次回来,遭遇了重重防备,平常无法去到二楼以上的地方。不过他毕竟是使臣,埃尔弗常在二楼书房议事,有时也免不了宣召他。
伯爵普罗克特不在,各方贵族总是各持己见自说自话,菲斯莱特每次在这种场合见到埃尔弗,似乎都不太讲话,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执笔随手写写画画,直到个人都口干舌燥无语词穷,才抬头轻描淡写说自己意见。菲斯莱特极其了解埃尔弗,知道他是真的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大多时候也是真的无话可说,不过这样的上司也很让人伤脑筋就是了。无人注意他到底在写写画画什么,大概都觉得他只是无聊随手乱画。但菲斯莱特早就看熟了这本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的外皮了。
里面确实没有什么国事机密,不过也确实是埃尔弗的私人用物。时不时地偷偷打开看看,埃尔弗也并不计较,随他去看。近来多次翻看,终于看出埃尔弗画的是一栋小房子的施工图纸。这并不是新房子的修建图纸,而是要修缮与一楼东侧早餐室相邻近的一栋空置二层小楼。那栋楼相对独立,周围有铁围栏围起来,长期锁闭。菲斯莱特没有机会进去,不过从外面看,应该曾经是教师们的居所和教室,因为城堡里多年没有小孩,不再需要教师,于是就闲置了。埃尔弗反反复复,是在精心设计其中的布置装饰。
其改建计划相当复杂,窗门房间都画的非常精细,甚至包括各种家具陈设,大大小小,都逐一重新设计定制。
菲斯莱特想到,这一定是为芙洛琳设计的居处,于是又有些吃味,忍不住说:“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埃尔弗叹了口气,说:“她是我的侄女,如果来了,我有责任要好好抚养照顾她。”
菲斯莱特又再不快,心想,芙洛琳天生就是公主,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受尽宠爱。埃尔弗很明白他这些心思,瞟他一眼,说:“对你来说,芙洛琳比任何其他女孩子都有利很多很多了,难道不是吗?”
菲斯莱特满心别扭,眼看又要作风作雨,埃尔弗却并不计较,只是耐心陪着他。菲斯莱特暗中确定埃尔弗再没见过德拉蒙德,虽然都同住在城堡里,但毫无密会的迹象,于是又放松了不少。
埃尔弗总是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菲斯莱特敏锐地觉得,他并不愿意自己插手公主居处的设计,有些奇怪,相当不快。不经意状跟埃尔弗提出一些点子,埃尔弗总是听如不闻,心中悻悻。
不久就发现城堡里出现了一个新面孔。稍一打听,知道是外事大臣的次子,刚刚从大陆上游学回来,被带来觐见,似乎很中埃尔弗的意,从此频频进来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