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闻了有点反胃的消毒水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下意识想叫哥,然后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哥了。这才是现实,真正的,冰冷的,我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现在还没有人发现我醒了,或者说,我醒不醒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只要我活着就行了,只要我活着,曾几何时,我对谢齐明的要求也就是这样了。比起那些虚假的存在,我只希望谢齐明活着,但他活着的时候又是那样可恶,看了就叫人倒胃口。
偏偏他死后,我才开始反反复复地想起他,每一个日夜,几乎我闭着眼也能看见他了,我想,我大概是恨的,如果不是绵缠的痛苦和恨意,为什么会在每个夜晚都梦见谢齐明?
谢齐明在我的梦里显得老实多了,不争不吵,和他表现出来的一贯模样相差的实在是太远了,让人不敢相信那是谢齐明。好吧,可能也不是谢齐明,那是在我脑子里,梦里的一个赝品,也是他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也就是说,我活一天,谢齐明就透过我的眼睛,活一天。
其实还挺浪漫的不是吗,我问谢齐明,谢齐明这会儿反而乖顺的多,顺着我的话就点头,说是啊,这也算是我们的共生。共生,我轻笑一声,将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然后,我又问:“谢齐明,你后悔了吗?”
谢齐明看起来是不想回答我的这个问题,他生硬地,丝毫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个多厉害的谈判专家,这毕竟只是赝品啊,我想,可赝品还是有赝品的好处的,他说:“明锐,你要管我叫哥。”
我看着谢齐明的脸,那双总是沉黑的眼眸也凝视着我,竟给人一种颇为惊悚的感觉,我叹了口气,和赝品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我想我哥了。
我哥,谢齐明,和我共享了血脉,甚至我们也肌肤相触,是近的不能再近的关系,曾经的我厌恶那样,我不讨厌谢齐明,相反,我更敬畏他。可他为什么要引诱我,哄骗似的把我弄到床上,又说那样的话,说爱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可真相却是,他离开了,而我活着,这是不公平的,我和谢齐明,我们相似的名字和链接的血缘,都不允许这一点的发生。他不能死,他怎么能死?!我想要抓住点什么,可那毕竟只是我的妄想,我抓不住他,就像当年那样,因为我没有抓住他,所以他死了。
我不能再接受幻觉的离开了,于是我留住了他,告诉他,做什么都可以。很多时候我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幻觉,还是另外一个世界线的谢齐明,他太像真的了,以至于在很多个瞬间,我都觉得我看到了真正的谢齐明。
只要他在就好……只要他在就好……我心里这样想着,仰起头让谢齐明在我脖颈戴上项圈,蛮不舒服的,而且戴久了会留下红痕,可他说我是他的狗,当然要戴项圈。
于是我又纵容了,这纵容导致了另一场灾难的产生,我被他压在唇上,唇舌细细舔过我的唇瓣,我不自觉地打着哆嗦,只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回归正常。但如果谢齐明能一直这样抱住我的话,那我们也可以到永恒。
我格外贪恋他的存在,而这是在他生前我绝不会说明的事情,我爱他光风霁月,永远挺直了腰身坐在高位的那副模样,但我的爱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和他拥抱,接吻,做爱。
没有人会对自己的亲哥产生欲望,我也不会想和一个男人谈恋爱,即便我哥的脸再好看,再用那种蛊惑的声音邀请我做爱,我也不会动心半点。因为我比谁都请吃,藏在他温和皮囊下的灵魂多么恶劣,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即便是逝去的母亲和他自己。
…谢齐明……我嘴里咬着他的名字,含含糊糊地吞了下去,可是他凭什么永远这样淡定自若,就像一开始勾引自己亲弟弟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掐住他的咽喉,恨不得拔他的筋,抽他的骨,再把他的血全都喝下去,看他到底是不是和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冷心冷肺。
“我真他妈恨你。”我说。
谢齐明只朝我笑,什么都不说,因为这是个该死的赝品,他说不出我不想听的话,这样也好,我想,起码不用再绞尽脑汁应付另外一个谢齐明。
但我其实有些分不太清现实和幻觉了,在上一次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至于如何解决,我暂时还没想好。现实里没有谢齐明,而幻觉里也只是个赝品,我可以靠着和谢齐明的回忆继续活着,我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心脏一阵胀痛,因为谢齐明的死,即使他其实死了有好几年了,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因此把自己埋葬在真实和幻想之间。这样也挺好的,能看见谢齐明就挺好的,即使是个假的也无所谓,毕竟真的那个也不怎么理我。
所以在我的记忆里,谢齐明也是经过美化的,他根本没有那么爱我,但他会和我上床,用眼睛说点我看不懂的话,他那双沉黑的眼眸就那样看着我,然后静静地,什么也不说。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更多的时候,我都搞不懂他,就像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对自己亲弟弟产生性欲一样,我也弄不明白他。这大概才是贯横在我和谢齐明之间的问题,可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要去解决,因为实在是不值一提,那个时候,我们都认为,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由此可以看出,我的幻觉的产生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谢齐明不是我哥就好了,我们就不会这样痛苦地度过了十几年,最后仍然落的一场空。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但我比谁都清楚,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我和谢齐明。
早在谢齐明死之前,我们就已经是这样畸形的关系了,更别提在他死后,我们会有什么改变,人死不能复生,人死真的不能复生吗?
我看着眼前的谢齐明,尽管他和他不算太一样,可他又和他几乎一样的面孔,我终于承认,我应该还是思念着谢齐明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个赝品这般上心,可能是因为他和谢齐明太像了,而我只是太思念谢齐明,以至于失去了本心。
但我的本心是什么?我不知道。
就像如果有谁问起我和谢齐明的关系,我同样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我不知道,用简单的爱和恨来概述我和谢齐明的关系并不准确,因为我爱他,但我也恨他。说话可能暂时很难以理解,只是我确实和谢齐明一同经过了太多个日日夜夜,我们厮混,缠斗,到最后都一无所获。
他没有拥有我,我也没有拥有他,这大概就是对我来说格外痛苦的事情,可能对他来说也是这样。
但那些都无所谓了,因为谢齐明已经死了,而我没有了哥哥,一个人,真的能在失去了自己半身的情况下活着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注定成为未知,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早就死在了某个瞬间。
于是在这一夜,像是神降般的,他出现在了我梦里,这是极为难得少见的事情,因为谢齐明一般不怎么出现在我梦里,他太清傲,可能是怕我不敢见他,可这个家里,会一直挂念着他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我恨他的早死,因而在梦里,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留长了黑色的发丝,搭在一侧肩膀上,看着像什么人夫。早几年,或者说在谢齐明死前,我都不敢把这话说出口,至于为什么现在就敢了?因为我哥死了。
有些事情反倒是要把温和的表皮撕去,露出血淋淋的内里,正如我在哥哥活着和哥哥已经死去,这两极端的情况下,理智和情绪都在来回夺则。他们分割着我,让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原来有谢齐明,他会替我打点好一切。
但我没有哥哥了,我失去了谢齐明,无论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能再将他从彼岸唤回来,不可否认的是,我想他,很想很想,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即使我们之间发生过那些事情,但都不重要,我只想看看他从棺材里起身,冲着我说rry,那我就能原谅他了。
可他既没有给我想要的,又不对我说对不起,所以我要恨他一生,他给我带来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些细小的感情。爱和恨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真正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谢齐明的离开。
我们明明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兄弟,明明是他说会一直保护我,最后也是他,率先了下去陪伴母亲。母亲有他陪了,我呢,他有没有想过,在这九百六十万平米的土地上,还有他的亲弟弟存活着。
有时候这样想到了,我就觉得和我哥一起死了也挺好的,这样我们到了下头还能过个好年,而不是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哥不算哥,弟不像弟,只有无边无际的孤单和痛苦。
前两天医生和我说可以出院了,但拖了好几天,我才打算从医院里搬出来。
我哥以前也在这个地方住过一段时间,因此我总觉得那里有熟悉的气息,但可能这也给医护人员带来了许多困扰,所以最后我还是出院了。我又看到谢齐明,他自顾自的问我过得好不好,还适不适应。
我没理他,因为在大街上说话实在是太奇怪了,我就只看他,等他自己又消失。我哥总是这样任性,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很难老老实实地在我身边待着。
不过我倒是习惯了个七七八八,倒也不像刚开始那样难以接受了。
他最开始离开我的时候,我时常会忘记他走了,总是会叫他,问他去哪了。直到康复医生一次又一次跟我说,谢齐明不在了,他已经死了,要一遍一遍重复,甚至把音录下来在我耳边回放,我才能记得住他死了这件事。
那段时间应该是很难熬的,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这几年记性越来越差,我也记不清我的年岁了,依稀记得谢齐明大我七岁,他走的那一年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老是觉得我还活在那会儿,不知道是几年前的时候,因为这些年都像是梦一样,我时常清醒,时常看见谢齐明。活生生的,会和我说话的谢齐明,也就是这时,我才跟他说,我爱他。
谢齐明会笑着看向我,说,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爱我。明明就是我的幻觉,我太清楚不过了,但在他露出和谢齐明一模一样的表情时,我仍然压抑不住情绪,甚至会痛恨,他为什么要和谢齐明一模一样。
尽管我依赖着幻觉而活,在大部分时候,我都不喜欢看见这样的谢齐明,为什么……?因为谢齐明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永远,年轻,英俊,拥有别人想象不到的智慧和财富,完成他的人生目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承受这样的幻觉,但我知道,我离彻底疯掉的那一天不远了,而那将会是我和谢齐明重新相见之日。
这一晚我又做了那个重复的梦境,我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梦见谢齐明出事的场景了,就像一场梦魇一样纠缠着我,让我实在难以接受。我近乎冷眼旁观着,就像当时的那群人一样。
这是几年前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只看着谢齐明开着车,而我坐在他的车上,他照常行驶,道路很宽敞,没什么车,因此他很放松,还问我他车技如何。
我瞥了一眼他的长发,和他说:“你的头发都糊眼睛了。”
他便笑着朝我看来,变故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谢齐明在主路上驾驶,左侧快速行驶过来的货车直接撞上了我们的车身,太过突然,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谢齐明已经出于本能地将我压在身下。他出于的大概不是人的本能,因为贯常而言,在遇上这种情况,驾驶员会下意识向左逃避。
那么我将成为首当其冲的目标,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谢齐明紧紧地搂住了我,我摸到他的长发,还有黏腻的,浓稠的,红色的血。
我这才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报警,但谢齐明压住了我的手,声音嘶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等会儿如果能跑出去,你再去报警。”
“如果跑不出去呢?”我的双手发抖,一个向来只会和兄长胡闹的弟弟,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看向重伤的哥哥,声音发着颤,令人作呕。
“如果跑不出去……”谢齐明复述一遍后,竟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他脑袋上流的血已经滴到我手上了,滴滴答答,连带着他那头保养的极好的头发都被弄的脏兮兮的。
谢齐明看向我,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你要好好活着啊,明锐,代替我在这个世界活着,会有很多痛苦的时候,但我会陪着你的。”
他大概是一早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因此在这生死关头上,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是叮咛我要好好活着。我捧着他的脸颊,摇头,眼泪顺着摆头的幅度留下,我说:“哥……你不要!!我要你好好和我一起……”
再后面我就说不出来了,因为谢齐明的手指抵住了我的唇,我不知道他伤的有多厉害,只看见血,我从未看见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流出这么多血。谢齐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咳嗽都有气无力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彻底离我远去。
而这时,他反倒是撑起了一些力气,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悄悄说:“你知道么,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
我还想再问他两句,但已经没时间了,谢齐明伤势过重,但我几乎没受什么伤,他耳朵太灵了,不管是脚步声还是子弹声。在我还在诧异他怎么突然又有力气的时候,我被摁到在地,一颗子弹正中谢齐明眉心。
他似乎早有预料这一切的发生,看向我的目光温和且平柔,我看见他嘴唇蠕动几下,紧接着,就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他临终前说的是什么,也只有我会知道。
明锐。
他在叫我的名字,但可笑的是,我注定只能以此看彼,拥有着和他相似的名字,便只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冗杂的梦纠缠着我,越坠越深,可惜物极必反,我还是睁开了眼。一种极为疲惫的感觉席卷了我,反胃感涌了上来,我看向掌心,血液的触感似乎才消失不久,更加恶心。
醒来后我没有看见谢齐明,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不过我今天确实要比前些日子好些了,于是我就去了公司。
自从谢齐明走了后,他所经营的公司被我接手,可能是出于某些同样的血脉,在我陆陆续续经营后,直到现在都还没倒闭。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将它当做谢齐明留给我的遗物,应当确实是这样,毕竟他留下来的不多,有时候我会觉得,其实我也是他的遗物之一,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我还活着?
过乱的思绪又麻痹了我的大脑,在我抵达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出乎意料的是,董州和陶明也在,我这才想起里,是我让他们俩留在公司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记不清了,记忆的缺失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逐渐接受这发生的一切,只可惜仍然觉得痛苦而不得解脱。
他们俩一个在给我做助理,一个在管理公司大小事务,有他们在,我也能不那么勤来公司。说来也觉得好笑,以前是我跟在谢齐明身后,摇着尾巴当他的小助理,时过境迁,连我也有了助理。
董州问我说,今年过年你回不回家?
我愣了片刻,想,我哪有家,但我没把这话说出来,我沉默了一会儿,跟他说:“可能吧。”
陶明说他今年就要回家了,在外面压力太大,父母一直催的慌,搞得他最近都在收拾行李了。他们俩都看着比我有人气,而我,大病初愈,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是我哥以前很爱穿的一件。
反正他人都死了,衣服总不能还小气的不让借,因此我穿的毫无心里压力,董州倒是说这衣服很衬我。
他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衣服是当时本来就是谢齐明买给我的,不过他后面自己又拿去穿了,我不懂他为什么爱穿我的衣服,索性也管不了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说起来,我的记忆是不是有些太不好了?这个念头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没太在意,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检查的话,就得回到医院里去,尽管谢齐明曾经也在那里待过,但我暂时还不想回到医院去,那里有很多我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记忆。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那大抵是出于一种对自己清楚的了解。
“你病好点了吗?”陶明问我。
我抬眼对上他们俩关心的视线,轻轻笑了笑:“我好多了,你们放心吧。”
这会儿一看见他们的脸,我才反应过来,陶明和董州年纪也不小了,可能是因为我还活在过去,所以我竟然看上去比他们还要年轻些。
“医生上次不是说你的……”话还没说完,董州就被陶明捂住嘴出了办公室,我知道他们本意是要关心我,但我听够了关心,我不需要这些。
“对吧?”我抬头看向旁边的谢齐明:“你觉得我这样做有问题吗?”
谢齐明摇了摇头,很显而易见的,作为被我幻想出来的东西,只会按照我的想法行事。这样也还行,免得我和谢齐明一天到晚都要吵架,一点也不安生。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问谢齐明:“你觉得我像你吗?”
我看着自己,还有谢齐明,两个人在这里,而只有三个身影,也就是这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像谢齐明的,眼睛像,鼻子像,眉毛也像,总之哪哪都是一样的,甚至连头发长短都过于相似了。
在某一瞬间,我总觉得,好像我透过这张镜子,看见了一位很久很久以前认识的故人。
是这样吗?我现在所在的到底是不是现实?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