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如意沉默良久,心里闪过千万个念头,最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笑了笑,“那沈先生你今后也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听着难受。”
在被怂恿着“哪个少女不怀.春”的大学时期,谭如意并非没有对谁心生倾慕。她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与对外汉语专业有几门课重叠。一起上课次数多了,认识了对外汉语系的一个男生,名叫裴宁。细数起来,他应该算是谭如意长到近二十岁,第一个称得上是“喜欢”的对象。
裴宁身上没有一些学这专业的男生会有的酸腐、愤世嫉俗等缺点,难得的行事稳妥,又谦虚平和。院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对裴宁格外的青眼有加。本科毕业之后,裴宁申请了英国的一所名校,毕业后下落何处,谭如意却是不清楚了。
在阴盛阳衰的师范学校,男生本就是稀缺资源,何况裴宁这样的男生。据说裴宁会上师范大学是因为高考估分失误,为求稳妥,是以走了提前批。追求裴宁的女生能从学校南门排到学校北门,谭如意并未抱有太多幻想。但虽教生活打磨得性格粗粝,到底是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纪,私底下,谭如意写过不少语焉不详的抒情诗。
写在一个墨绿色硬壳的笔记本上,里面记着许多谭如意偶尔生发的灵感或者句不成篇的感概。半年之后,因为一次随机分配组员的小组作业,谭如意恰巧跟裴宁分到了一组。这门课的老师便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小组四人未敢有半点马虎,有时间便凑在一起找资料,交流心得。
状况发生在结课聚餐的那天。大家一起去吃火锅,吃到半途,谭如意去了趟洗手间,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墨绿色的笔记本正被同组的一个女生捏在手里。
谭如意心里咯噔一跳,便看见三人同时转过头来,目光定在她身上。那个女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原来如意你喜欢裴宁啊。”
六道目光,仿佛六颗钉子,要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若只有那女生的这句玩笑便也罢了,偏偏裴宁看她的目光,也霎时变得意味深长。另一位男生更是口无遮拦,玩笑的语气也盖不住字里行间的嘲讽,“都潜伏大半年了,一点迹象都没有。谭如意你应该早点说啊,早说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希望呢,可惜裴宁前天刚刚答应了法语系的系花。”
谭如意神情冷硬,上前朝女生抻出手,“还给我。”
女生觑了她一眼,脸上笑容僵硬了,“开玩笑的啦,生什么气啦。”
“给我。”
女生“嘁”了一声,将本子丢给谭如意。谭如意没说话,翻开本子将其中写诗的纸张一页页扯下来,拿起一旁的打火机点燃一角,随手扔进还没点燃的酒精炉里。火舌舔舐固体的酒精,霎时熊熊燃烧起来。
谭如意捞起自己的书包,飞快地逃离了饭馆。外面是刺骨的寒风,可血液里却仿佛烧着一把沸腾不息的火焰。她走出去数百米,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个本子。她看了一眼,随手扔进了雪水里,又走上前,咬紧牙关,狠狠地踩了一脚。
后来,两个系一起上的课渐渐少了,谭如意与裴宁碰面的机会也少了。偶有几次在食堂遇见,裴宁仍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欲言又止。谭如意只当没看见,端着餐盘急匆匆地从他身旁掠过。
再后来,专业实习,大四做毕业论文,然后去支教。时间是一味良药,将当年的不堪一一抚平。
谭如意深切明白自己的缺点,自尊心强,又格外敏感。越是显得满不在乎,越是心心念念难以放下。可她又十分能忍,若非真正关涉原则,多数时候一咬牙也就过去了。面对现实之时,所谓的自尊心往往一文不值。
她未尝不明白当年这事儿,换一个人来,可以解决地滴水不漏,既不弄得彼此难堪,又不至于损了自己的面子。可她天生不是这样能够左右逢源的人,虽然渐渐让现实磨砺得隐忍自安,可内心深处始终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孤高气势。
她格外的不信命,又格外能够感受命运的恶意。挣扎了二十多年,仍然没能彻底摆脱出身加诸她的种种限制。
沈自酌的“喜欢”之前加了一个“可能”,比起质疑“可能”一词,她反而更加不能去相信这个“喜欢”。
谭如意心情在百转千回之后,渐渐平静下来,“沈先生你不是喜欢我,只是男人都有这样的毛病,自己名下的东西,不管喜不喜欢,自己没动,别人就动不得。”
沈自酌眉头渐渐蹙拢,目光沉郁,“你是这么想我的?”
谭如意紧抿着嘴,别过头,没吭声。
沈自酌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脑袋转过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谭如意被迫与他注视,索性不闪不避,“那么……沈先生,你‘可能喜欢’我哪里呢?”
沈自酌静了数秒,脸上的表情一时可谓异彩纷呈。然而谭如意紧盯着他,丝毫不退让,也不肯主动解围。她心里到底是存了一点期待,想听听看沈自酌会说出怎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