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确实很紧张。
之前霍砚舟出差,她对结婚这件事还没有具象的感知,眼下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多的心理准备。
她不讨厌霍砚舟,但有点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在日常生活里和他相处,还是以夫妻的名义。
关掉壁灯,偌大的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阮梨强迫自己入睡。
片刻之后,她又睁开眼睛,乌湛湛的一双眸子清亮,半点睡意都没有。
比她之前的卧室大了几倍的房间空荡荡的,周遭静得落针可闻,黑暗让其他感觉变得敏感,
紧张的神经提醒阮梨——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空且静寂,她忽然发现,自己还真的有些害怕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入睡。
凌晨一点,无比精神的阮梨发了一条朋友圈:失眠[大哭]
*
霍砚舟驱车去了周敬之的酒庄,这几年在山上早已经习惯日落而息的周公子不得不起床接待这尊大佛。
“三年,这是我第一次破戒。”周敬之套着睡袍,倚在门边,显然已经动了杀念。
霍砚舟扯唇,也不管周敬之是不是乐意招待他,径自进了门。
周敬之:“……”
周敬之上山参道之前是这四九城里出了名的纨绔,这座酒庄就是他当年的得意之作,修得极有格调且藏品丰富。
二层四面皆窗,一面临着湖,十里莲叶延绵不绝,另外三侧则依次种了金桂、红梅和玉兰,可赏四时风景。
眼下窗外朵朵玉兰俏在枝头,于这阒然的春夜含苞待放。
霍砚舟倚在沙发里,衬衫领口的扣子解了两粒,他鲜少有这样散漫的时刻,也依稀有了旧日里霍家六公子的模样。
二十几岁的霍砚舟,意气风发,散漫不羁,随便往那里一靠,就不知道撩动了多少芳心。
如今的霍砚舟也勾人,只是上位者的身份多年,他身上的气场太骇人,已经没人敢不知死活地上前勾搭。
人间理想终究还是变成了人间妄想。
周遭很静,只有酒柜处有窸窣响动,霍砚舟在放空自己。
他恍然想起那一年的春夏之交。
五月,阮梨的生日月。
他结束为期三周的出差从纽约回京北,顺道去拜访一位在京大教书的忘年之交。
为什么是顺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曾结识一位做银饰生意的艺术家,在她那里见过一尊白瓷,少女模样,穿旗袍,温淡贞静,眉间眼底都透着一种难言的熟悉。
他动过买下的念头,又觉亵渎,最后只问老板,能不能用白瓷做一丛风铃草,老板欣然允下。
那天他临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了那束瓷制的风铃草,绕路经过教学楼群,又刻意驻足片刻,却看到阮梨和霍明朗撑一柄伞从教室走出来。
他们不知在聊什么,少女乌润的眼底盈着笑,却又在看到他的一瞬,笑意倏然退下。
“六叔。”她礼貌开口,眼底是再明显不过的小心。隔着薄薄的镜片,他敛下眸中的情绪,沉静颔首,目光也在她身上一掠而过,片刻不停留。
短暂的照面。
在她和霍明朗转身之后,他才抬眼看向那道身影。
那天她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竟和那尊莹润的白瓷别无二致,有种玉冰笼月的清和动人。
他看着他们一起走远,看到霍明朗亲昵地靠近她——
倚在沙发里的霍砚舟一瞬阖上眼,那些两人出双入对的画面在脑中一帧帧掠过,他喉结轻动。
嫉妒吗?
当然。
可他既然承了她一声“六叔”,其他的念头便都是妄念。
那一晚,他也来了周敬之的酒庄,周敬之仿佛热衷在他伤口上撒盐,亲自给他调了一杯酒,取名就叫“妄念”。
一如现在,周敬之笼着松垮的睡袍站在八尺有长的胡桃木桌前,取了几瓶心头好,特意为霍砚舟调一杯酒。
棕色酒液清冽,他看一眼沉默的男人,唇角勾着了然的笑,“十二天工作压缩成十天,急匆匆从敦伦飞回来,就为了我这一杯酒?我可听说了,你二姐没少吐槽你资本家行径,简直毫无人性。”
霍砚舟的二姐如今在英国,掌着整个霍氏在欧洲的业务。
冰块被丢进深棕色的酒液,撞击菱光玻璃杯壁发出叮咚清脆之声,周敬之将杯子往霍砚舟面前一放,“喏,这杯酒叫新婚——恭喜霍总,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霍砚舟显然不想搭理他幼稚的调侃。
这群发小里,周敬之算是唯一清楚他感情状态的人,他和阮梨结婚的事,如今也只有周敬之知道。
周敬之往沙发里一靠,一副情场老手的模样,“说说,和你新婚的小妻子怎么样了?”
霍砚舟不语,冰凉酒液滑过喉咙,压下胸口的燥意。